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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凤凰凤凰 ...

  •   古钰急忙将信写完让人送出,驿站里头的其他人便逐渐围了上来,问他:“隐王那边出了什么事?”
      古钰抬头仔细看他们,发现有许多都曾在山雨那儿见过。
      这些都是山雨的人?
      行云见他疑惑,解释道:“山雨不知中了什么邪,临了进京城,却让我们在城外等着。反正我不甘心,一步步从宣城、江城走来,最后到京城的时候却不让我们进去,不管有什么理由,都说不通。等在这儿的,全都是被他勒令禁止入京的。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说他抢功,说他嫉妒,说他控制隐王,他为什么不解释?我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觉得他并非是那样的人。”
      古钰看着他道:“你认识他才多少日子,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也永远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行云被他说得有点恼了,“是,我不能参透人心,但他做了什么我都看着,他见不得属下伤亡,甚至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受伤,所以煞费苦心谋划布局,这样的人,能坏到哪儿去?”
      那一瞬间,古钰极想告诉他山雨在暗中所做的事,甚至他以前跟着平王的过往,都想一并告诉他,可这些话到了喉咙口,却又生生咽了下去,沉声道:“你心善,所见的一切也都是善意。”
      行云一怔,山雨也似乎说过同样的话。
      越过行云,古钰看到驿站里落座着各色文人武将,心想若能将他们收入千楚麾下,必将如虎添翼,若不能抓住机会,便是让延庆王占了便宜。他正在盘算琢磨,晓天忽然到他身边,道:“长公主尸骨未寒,我不喜欢你露出算计的样子。”
      古钰顿时觉得揪心,所有的思绪全部褪得干净。他看着晓天,说不出话。然后身体一轻,双脚离了地。有个护卫将他扛起,道:“公子你脸色非常不好,先去休息一会儿。”说着,将他带到一个屋子,放在床榻上,便要盖好被褥。
      古钰推开他,吐了一口血。这下,几个护卫全都吓得要去请医士。
      古钰道:“莫慌,这血梗在心头,如今吐出反而使我舒畅许多。”
      几个侍卫这才镇定下来,赶紧请来了行云。
      行云道:“你身子那么差,为什么不好好在江城待着?幸亏我每次都在,不然你迟早暴毙在野地里。”他说着话,便来把脉。
      古钰看着他,心里想道,山雨一旦出事,隐王那头便是树倒猢狲散。真正难以对付的,还是延庆王。到如今他还在北方按兵不动。算来,他也有五十多岁了,这个年纪的将领已不再喜欢先发制人,而多是静观其变。湛云侯纵横沙场许多年,运筹帷幄,明月郡主的本事他也见识过了,不好对付。
      要对付延庆王,这行云,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他装作随意地问行云:“你可有向延庆王提亲?”
      行云道:“我有打算,但郡主不许我提亲,我实在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若不想与我成亲,就趁早别缠着我。”
      古钰道:“郡主深谋远虑,你还是听她的为好。”
      行云道:“你也这么想?可我爹听说了此事,说什么都要向延庆王提亲试试。他说若能娶到延庆王之女,附子门便可飞黄腾达。可我并不喜欢他这样想。”
      古钰道:“所以你爹去提亲了?”
      行云点头,“瞒着郡主去的。”
      古钰一皱眉。晓天性子直爽,所有人都几乎忘了延庆王此人,他当年在北疆摧枯拉朽之时向先皇讨要封地,先皇加封了他一个郡,但他仍不满足,要求封地内自治,如同藩镇一般有自己的官员和军队。先皇当时气得脸色发青,但为了北疆安稳,答应了他的请求。结果便是延庆王治下只知有亲王,不知有天子,枉顾朝廷命令,自成一派。他这样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江湖儿郎。
      行云这边把完脉,然后开始鼓捣自己的药箱。
      古钰便看着他,那样年轻,充满了希望,也遇到了自己的爱人。想着想着,他再次浑身颤抖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忘掉它,忘掉她,你需要静下心。”行云给他塞了口草药,不断地说着话,像在念什么咒语。
      古钰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道:“我这个老人家,实在是耗不起了。”
      行云瞪着他道:“你才多少岁数,身体还有回转的时候。再这样自暴自弃下去,才是真的没救了。先说好了,你要是早死,可不关我的事。”
      古钰点头,“行云神医,我要是治不好,那是自作孽。”
      行云便拍拍他脑袋,继续调药去了。
      在疲累中,古钰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还未曾亮。行云还在房内煎药。这时,有人撞门进来,几乎扑倒在地,古钰蓦地清醒,定睛一看,竟是行风。他像是刚从火场出来,衣衫破烂,皮肉焦黑,特别是胸口处的烧伤,血水淋漓。
      行云忙站起,一边拿药,一边问他:“出了什么事?”
      行风道:“昨夜,山雨大人用火烧了平王府,自己也自焚而死。”他的声音嘶哑,双目赤红,“我几次入火场中想将他带出,可他在火势最大的地方,最后一次,我快接近了他,他却让我来找你,然后头也不回地往火里跳。”
      古钰一怔,山雨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你我永不为敌,你不可害我,我自然也不会再害你,否则,挫骨扬灰,不得全尸。”
      山雨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一般挫骨扬灰了。
      行云手里的伤药落在桌上,洒了不少出来,他抓住行风的衣襟,道:“他为何要这样?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他都进京了,仅差一步就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要自尽?是谁逼迫他了?”
      行风怔怔道:“世间有谁能逼迫他?”
      行云便扑到古钰身边,抓住他的手道:“你说隐王那处会出大事,一定是知道什么,对不对?告诉我为什么?”
      古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他给山雨送了人头,也是断他后路,作为他算计千楚的报复。可他也没想到山雨会自焚,他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与前朝旧城同归于尽。
      既然要用火烧了,为何还要第一个进京?
      为了第一个进去放火?
      平王已死,隐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这一场大火,是烧给谁看?
      没有隐王,那么,是谁在假装隐王?
      那个人才是隐藏在山雨背后的人。
      他宁愿烧了京城,也不愿把成果留给他……
      原来如此。
      京城失火,若那幕后的隐王再不现于人前,便教人无法相信他平安无事。山雨就是要把这个弥天大谎狠狠扯开,让对方措手不及。
      古钰道:“山雨出了事,京城形势不稳,其他兵马很快就会汇聚过来,不如你们都和我走,庄主一定会庇佑你们。”
      行风道:“北有谷风,南有津霁,要走,也不会到青城去。”
      古钰道:“我就问一句,隐王如今在哪里?”
      行风看着他,不说话。
      古钰道:“一旦隐王也出了意外,那些投诚归顺的地方也就再难震住,真正可稳固掌控的就只有江城青城一带。谷风与津霁那边也应是焦头烂额才对。”
      行风行云两个均是看着他,不知所措。
      古钰道:“你们现在立刻清点人数和马车,只要愿意跟着我们回西边的,便立刻带着他们走,不得耽误。”
      几个护卫立刻行动起来,行风行云将信将疑,一起收拾了药箱离开。古钰从床榻上爬起,有人来扶他,说:“委屈公子又要赶路了。”
      古钰道:“我这边不急,先见见郡主。”
      那护卫便扶着他去见明月郡主。晓天正在楼下大厅坐着,悠悠然看马车准备,而驿站停歇的人则一个个出门去。她见古钰到她身边,便说:“你真能抓住机会。”
      古钰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郡主在此,为何不带他们到北边去。”
      晓天道:“还不是时候。”
      这时,有人逆着人流往驿站里来,都是江湖人士的打扮。他们在驿站四处看了一周,然后一人径直走到晓天面前,取下斗笠,露出一双剑眉星目。
      晓天淡淡道:“哥,你来做什么?”
      古钰一惊,仔细打量眼前这人,这便是延庆王的独子,湛云侯—流光。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他道:“妹妹,随我回去成亲。父王说你在外头玩得太野,该收收性子了。”
      晓天仍是悠悠道:“父王将我许给了谁?”
      “北溪节度使。”
      晓天冷笑,“打得一手好算盘。”
      行云还未走,看到有人站在晓天面前气势汹汹,便想过来护着她。谁知晓天挥手道:“没你什么事,先给我滚出去。”
      行云气极,扭头便走。
      不一会儿,厅中众人撤了精光。古钰识趣地想要避开这兄妹间的争斗。
      但见流光回头看了行云一眼,冷笑道:“就是这小子?脚步虚浮,似乎弱不禁风。”
      他的话音未落,晓天猛地拍案而起,踏着桌椅跃到流光面前,一刀抵住他的脖子,道:“我若是杀了你,父王只我一个女儿,他的宏图霸业便也只能传到我手上了罢。”
      流光瞪着她,道:“你敢?”
      晓天一笑,“我当然敢。”说完,另一手也掏出匕首,对着流光的肚子便是一捅。流光一声闷哼,立刻抽刀。可他已然受了伤,哪是晓天的对手,很快便被她一脚踢倒。
      “侯爷!”他身边的几个亲兵顿时傻了眼,想要冲上去,却被晓天身边的人制住。驿站的大门也在此时关上。
      晓天看着流光,毫无表情,道:“哥,你大意了。”
      流光咬牙道:“你怎能如此狠毒?”
      晓天道:“没有伤到你要害,你暂时死不了,不过你要是不听话,可就难说了。”她说着踩在流光身上,拔出了匕首,一时间鲜血飞溅,“你从小善于骑射,父王很是欣赏你。从小,我什么都可以驯得服服帖帖的,唯独你不行,因为你是我哥。我脑海中有成千上万种方法控制你,可惜不能用。现在,你们想把我当成联盟的礼物送到北溪去,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说完,她对着流光双腿之间又是一刀。
      流光猛地惨叫出声。
      古钰在一旁看得惊魂未定,想逃已是不能。
      晓天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对他道:“在行云面前闭上你的嘴巴,还有,不要再想着算计他,否则,我会让你有一个非常悲惨的下场。好好在乎你这条命,还有你的阿楚。滚。”
      古钰强行镇定下来,从驿站出去,坐在马车中,仍然心惊肉跳。
      车中行云面色不善,低头给行风包扎伤口。
      行风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出神道:“那天我听山雨说,他原本和你一样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
      行云一愣。
      行风又说:“可奈何,如今却做算计人心的勾当。”说到此处,他如梦方醒,山雨后头的话是,行云遇到明月郡主,便不能再做一名纯粹的医士,有些可惜了。山雨同时也与他说,若有一日他不在了,让他去找行云,但万万不可跟着明月郡主。
      他想着抬头,正看见古钰,便问他:“郡主呢?”
      古钰道:“郡主有事要先回去一趟,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就会赶来这边。”
      行风看了行云一眼,继续问:“我刚才听到什么成亲不成亲的,不会是延庆王将郡主许配给他人了吧?”
      古钰想起驿站内那触目惊心的一幕,道:“这个你放心,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左右郡主的想法。”
      行风道:“可是父母之命,现在连湛云侯都来了,她一个姑娘家,该怎么为了行云去对抗家人?”
      古钰真想告诉他,这个担心纯属多余,还不如替湛云侯多担心担心。便道:“晓天的本事,你们都该见识过了,相信她。”那一瞬间,他简直庆幸没有说服千楚去招惹晓天,以千楚的道行,被她抽筋扒皮了都不能自知。他该想到的,在她独自一人于京城内偷天换日想要发动宫变时起,他就该察觉到她的野心和谋略。
      想着,古钰看了一眼行云,也只有行云那样迟钝的性子,才能在她身边不战战兢兢。
      突然,行风一把抓住行云,道:“我现在觉得好难受。”
      行云紧张道:“还有哪里受伤了?”
      行风摇头,“不是身上疼,我……我只是一想到你和郡主我就难受……我感觉少了点什么,让我没法活下去。”
      行云不明白,“你刚从火里逃生,是不是被吓着了?”他说着小声嘀咕,“你不像是个会被吓到的人。”
      “不是,不是。”行风皱着眉,“你得赶紧去找郡主,要是晚了就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对,后悔,我在后悔什么?”
      古钰和行云面面相觑。古钰问道:“他是不是疯了?”

      一路颠簸,古钰一合上眼便会想起山雨。他甚至不相信这么个七窍玲珑的人物居然就这么自焚死了。
      他为什么要自焚?
      凭他的本事,就算隐王的谎言被揭穿,就算平王这条路被截断,他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古钰想,如果他是山雨,受尽了羞辱和折磨,当看到那个辉煌的高高在上的所有人追逐的王朝权力中心被自己掌控时,会做什么?
      会烧了它!践踏它!毁灭它!
      若我不成活,便让这朝代与我共同灭亡!
      古钰猛地清醒过来。
      津霁也是这么想的吗?
      一行人连夜奔向西头,但见晨光乍到,日轮初起,这一个白天,与昨日已经完全不同。
      他们马不停蹄越过简郡,日夜兼程赶往唐城。到达唐城时,发现唐城的城墙上还挂着隐王的旗帜,但城门紧闭。古钰向城头的守军通报了姓名,请求他们开门。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城门打开了,聿文骑着马从里头出来。
      古钰见到他,连忙扑到他面前说:“你是不是早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请求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做鱼死网破的事,停下,活下去,活下去!”
      聿文看着他,眼中如深渊之水,不起波澜,道:“进京,烧了那座城,毁了那江山社稷,就是我们要做的事。之后天下大乱,我们都已得偿所愿。”
      古钰道:“你我一同到阿楚那儿去,你没有打算的未来,我给你谋划一个。”
      聿文笑道:“我乃千古罪人,你敢用我?”
      古钰道:“敢。这天下已是腐烂透顶,早该狠狠打碎再重新拼凑。你不过是一时的戴罪之身,千年之后,该是永垂不朽。”
      聿文道:“你这番话,该叫谷风好好听听,说不定听了,便不会找北溪拼死相搏了。”
      古钰一怔,原来北溪节度使正在对峙谷风,所以才想要与延庆王联合,而延庆王为了入主中原时稳住后方,便想将明月郡主许配给他。
      他便道:“谷风带兵奔袭入北溪,也是去飞蛾补火的吗?你应该立刻派人阻止他。”
      聿文道:“一鼓作气,背水一战,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无论是谁向东去,北溪始终是心腹大患。”
      古钰道:“退兵,不要因为心灰意冷而作无谓的牺牲。那些人即使是小小士兵,也是每户人家的孩子,也和你们一样,有想要做的事。”
      聿文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死去的人从来没有再次活过来的道理。”他说着,露出一个仿佛解脱了的神色,举起手中的长剑,喊道,“随我攻打三郡,扫平中原!”
      “誓死效忠!”
      他身后的战士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兵甲声整齐而刺耳。
      古钰怔在原地,他无力阻止这场迈入死亡的祭典。
      他望着聿文向前走去,铠甲映着旭日的辉耀,模糊成一片光雾。
      也许他们的生命早已终结在那场浩劫里,从那地狱中走回人间,心中所怀有的,只有对这个王朝的憎恨,就仿佛从那魔罗一般的河水里所沾染的恶念,只有毁坏一切,碎灭那皇帝的江山社稷,他们才能感到存活在这人世间。
      不,也许他们从来没有感到过重生,他们一直受困于那场屠杀中,沉浸在猩红的血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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