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凤凰凤凰 ...

  •   两人到营帐外头,看到营帐上火光照出的影子,已有人在里头等候。但那人影怀中抱着一个娃儿,正哄着睡觉。
      古钰转头问千楚:“言夕夫人也在?”
      千楚道:“他最近一直随军带着家人。”
      古钰想,即使上战场也要带着夫人孩儿,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怕是有人拿这两人对他要挟。
      千楚进了帐子,里头的言夕便道:“不知这么晚了,庄主找我何事,娃儿粘着我只好带来,望庄主莫要怪罪……”他说着看到千楚身后的古钰,声音顿止,脸色煞白。
      古钰走近他,看了眼那女娃儿,已经睡得香甜,便说:“叫夫人带她回去罢。”
      三人在营帐中等了一会儿,言夕的夫人便来了,那妇人还带了自己做的米馍,分给千楚和古钰,然后给言夕怀里也塞了一个,嘱咐道:“你和庄主商量东西熬夜,莫要饿着肚子。”说完,她抱过女娃儿,笑着与古钰点点头,这才离去。
      她刚一离开,言夕便到古钰面前跪下,道:“既然计败,听候发落。”
      古钰问他:“山雨找过你了?”
      言夕闭上眼睛,不说话。
      古钰见他既然不承情,不愿供出山雨,便也无法替他开脱。道:“用刑罢。”
      千楚下了令,没多久,士兵便搬了套刑具进来。
      千楚对古钰说:“别看了,等问出了东西就给你看。”
      古钰道:“言夕是我推荐给你的,他如今使计离间,我自然也有责任。而且,有些话我要亲自问。”
      千楚无奈,叫人将言夕绑在刑具上。
      古钰走近了言夕,见言夕的手在颤抖,想他一介书生,怕是受不得大刑,便道:“不要怕,只要实话说出,你便不需要受这些皮肉之苦。我和千楚在帐中秘密审你,也给全了你面子,你若能从这里出去,也不会有人为难你。你只需告诉我,为何要帮助奸细将我劫走?又为何要嫁祸雪楼?”
      言夕垂着眼睛,道:“隐王即使打算将瑜侯安置在青城,若没有庄主答应,谁能开得了青城大门?一定是你劝庄主开门揖盗,引狼入室。”他说着,猛然看着古钰,声音也愈大,“朝塞兵入城的这些日子来,城中也不安宁了,起了多少冲突,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不在青城呆着,你只知道自己的计划,根本不在乎青城的民生!”
      千楚喝道:“引入这三万人,当然会有冲突。你不好好做事使这些人相处,却想着关闭城门,固步自封,何等短视。”
      言夕道:“若好好恢复生产,青城人口也足够了,根本不需要这三万人。你要这些人,不是为了打仗又是为了什么?”
      千楚怒极,捂住他的嘴巴,将手上的扭结一拧,言夕的手指应声而断。
      言夕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眼珠翻白,汗如豆下。许久,他才恢复了一些神智。千楚放开他的面颊,道:“怎样帮助奸细,又怎样嫁祸雪楼,一一说来,否则别怪我不念情义。”
      言夕虚弱道:“那日在宣城采买,山雨见了我。他说他能实现我的愿望,让庄主安心留在青城治理,但是需要我的配合。若我不答应,我的妻儿便会立即死去。我见他们正在我妻儿身边,知道斗不过,便应了他。我要保护我的妻儿,让他们远离纷争,只要庄主把青城门关了,把乱世隔绝在外头,我就算一生清贫,也愿足矣。可是古钰和雪楼却为你谋划出城之路,他们嘴上虽说不愿入世争斗,可却步步为营,想着出山夺城。所以,古钰和雪楼,都要除去,庄主才能安心待在青城。”
      古钰的眼睑垂了一垂,便说:“山雨我会对付,你的家人也会保护周全,你便将你所知的一一说来,不要有所顾忌。”
      言夕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古钰点头道:“像你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一定想过有一天若山雨要将你做弃子,你该如何自保,或者,报复他。我想听听你会如何对付他?”
      言夕轻笑,“你怎屑于用我的计策。”
      千楚正要再次拧动扭结,古钰阻止他道:“罢了,将他秘密关押起来,莫要宣扬出去,告诉嫂子,就说你连夜让他出去做事,需要些时日,省得她和小娴闹腾。”
      “不忍心了?”千楚道,“知道你心软,这人还是我来审,你还是别插手了。”
      古钰道:“我先歇息去了。”
      就在他踏出营帐的那一刻,言夕突然开口:“我看到他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个瘾君子,他被困住了,他哪儿也去不了。”
      古钰一愣,道:“多谢。”

      营帐外头,乌云晦月,野风飒飒,令古钰心中极其阴郁。他不曾想千楚身边这么快便起了争斗,这争斗又是山雨有意挑起,便也是说那山雨早已识破了千楚的争霸之心,于是他决定彻底断了千楚东出青城的念想,铲除他和雪楼,只留下一个一心安稳度日的言夕。
      既然野心已暴露,那他们与隐王之间便再容不下对方。
      山雨不除,后患无穷。
      可是言夕说山雨是个瘾君子,被困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恨古钰在京城所做的某件事,又放过了博南的人……
      青城东出便是江宣二城,北有朝塞,南有垣西,入康乐简三郡后就是平原通途……
      古钰猛地一震,难道说,他在为平王重回中原铺平道路?
      山雨原本在京城的内应是平王?
      他既然支持了隐王,为何还要选择平王?
      难道是因为与隐王不和?
      古钰眼前隐约出现了山雨的影子,模模糊糊的,他看着竟生出了些怜悯。那些悲凉孤独的情绪撞得他心里无所适从。
      他在外头吹了近半柱香的夜风,才逐渐冷静下来。
      那一刻,他万分想见到山雨。这许多年来,他就好像独自一人在迷雾重重的山中提灯行走,走了许多年,忽然见到远方有另一个人也提着灯,在崎岖不平漆黑迷蒙的路上相遇了。
      只可惜,这道只能让一人前行。
      想着想着,古钰已步行至雪楼帐前。
      他便入了帐。
      帐内枯灯烛影,雪楼正坐在桌前出神,他身上已上了药,只披了件衣衫。
      古钰便在他身旁坐下,问:“痛得无法入眠?”
      雪楼如梦初醒,缓缓道:“倒也不是,像是想起了些许旧事。”
      古钰道:“我可听得?”
      雪楼摇头,“细细想来,仍是记不得罢。”他叹口气,“当年在宣城,我知道那老城主的位置来得本就不正,却还是待着了。”
      古钰心中一动。
      雪楼又道:“老城主行不道之事,我无法抗衡。但百姓无辜,我也要竭尽所能,使他们安居乐业。如今我跟随庄主,早知道在这大争之时,庄主是迟早要出手的。世道荒乱,若偏安一隅,才是辜负了这许多年来的圣人古训。”
      古钰没想到雪楼是这个想法,竟有了几分崇敬之情,“便也是说,此番误会,你不会记恨阿楚?”
      雪楼道:“自古以来君王身边从来不乏谗言欺瞒,只要他不偏听,明辨是非,便可辅佐。此次,我只怨他不信我,竟被言夕钻了空子。”他说着看古钰道,“庄主平日里不会听信这些言辞,也不会做出如此过激之事,只是每次你陷入险境,他便开始焦躁,甚至失去了常理的判断。”
      古钰明白雪楼的意思,便道:“作为谋士,我确实让阿楚太过于依赖了。”
      雪楼道:“你与庄主从小相识,感情深厚,虽是两人毫无猜忌,却也犯了上下大忌。”
      古钰长叹一口气,道:“多谢提醒,我心中已有主张。你且好好养伤,今日之事,再不会有。”

      古钰想了许久,重新回到千楚的营帐。
      此时,对言夕的审讯已经结束,人已不在大帐中,而千楚则在洗手。那盆中的水鲜红,千楚的袖子上还沾着点点血迹。
      古钰站在一旁看他。
      千楚将袖口的血渍卷起,这才转头看古钰,“人已经带下去了,死不了。”
      “问出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千楚道:“还记得那位宣城的义士吗?上京去打听那位冤死医士的孩子的那位义士。”
      古钰点头,“是有关宣城的事?”
      “嗯,那个孩子天资出众,获宠于平王,在众人营救他时,拒绝了出逃,说,他既已入蛇窟,便与蛇同穴而生,身负剧毒,出穴将死,离蛇则不能安乐。”
      千楚说着,长叹一口气。
      古钰道:“所以那义士无功而返,又不愿道出实情,这才缄口不言。”他说着声音低了一些,“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千楚道:“云初。”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待古钰睡下后,千楚一人来到了后帐。
      白骧在里头等他,见到他来,便扑通一声跪下了,道:“先前庄主吩咐我点人护送古钰公子回江城,结果行踪败露,导致公子被劫。如今庄主又着我点人上泯山保护公子,结果又让人混了进去加害公子。在下无能,请庄主责罚。”
      千楚道:“不是你无能,而是你蠢。我顺着雪楼那处查下去,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白骧摇头。
      “林下堂。”
      白骧一震,猛地抬头看他,“不可能。”
      “到现在还这么蠢。”千楚怒目,“他们使了个美人计,就把你迷得晕晕乎乎的。现在呢?他们行藏败露已经逃之夭夭了,整个林下堂都空了。要不是看在你是被他们蒙骗的份上,我早一刀剁了你!”
      “不可能。”白骧还是不信,与林下堂的一点一滴,与妙山的只言片语都缓缓在他眼前浮现,妙山说要把她的表哥安排到侍卫中,他看人武功不差,便安排了,后来她表哥送古钰出庐城,在半道被博南的人截杀,尸体也寻不见,妙山伤心了很久,也让白骧心下很是愧疚。后来,他叫人上泯山,半道上遇到了妙山,两人厮磨了一阵,白骧便将行程告诉了她想让她不要担心,结果……
      真的是他们吗?林下堂真的是奸细吗?他的妙山真的是来害他们的?
      他不信。
      可他不得不信。
      他捂着头,问:“庄主,是真的吗?”
      千楚看着他,也有些于心不忍,白骧跟了他二十几年,他垂髻时就有了白骧的陪伴,他屁颠屁颠去找古钰的时候,白骧总是跟在他后头,不远不近的,不怎么说话,却一直跟着。为什么偏偏是他被算计了呢?其他人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除去,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白骧呢?
      他道:“我念在你跟了我许多年,父母也是我庄中护卫,虽然做出了叛庄之事,但我不想杀你,却也不能再留你了,你自此离去,再不是我楚庄的人,好自为之。”
      白骧出卖了他的事,他是不愿意同古钰讲的。古钰是个果决的人,必然不会留后患,而他千楚却不忍心对白骧下手。白骧一直在他身后,就像一个影子一样,把这个影子从他身上剥离下来就已经很疼很疼了,要他清除掉这个影子,他简直无法想象。
      白骧渐渐地从回忆里出来,抬头看千楚。
      千楚偏了头,不想看他,“你走吧。”
      白骧伏下身体,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庄主保重。”
      千楚还是没有看他,挥手,“快走。”
      白骧便站起身,缓缓地,脚步沉重地,向营帐外去。
      忽然,千楚听到兵器的声音,他警惕地退了两步,而后定睛一看,看见一片血雾,而白骧的身体猛地倒在了地上。他急忙过去扶他,发现白骧已经自抹了脖子,血水喷薄而出,溅了他一身。他伸手按住白骧的伤口,大喊:“来人,快叫医士!”
      但鲜血从他的手指间涌出,依然如泉水一般不绝。
      白骧抓住千楚的衣襟,道:“我对不起庄主,也对不起古钰公子,更无颜面对泉下父母,辜负了……安江侯对……我一家的恩情……”
      血沫随着他的话语从口中泛出,声音愈加混浊,直至听不清晰。
      千楚见他嘴唇动着,还在说着什么,便把耳朵凑到了他嘴边,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庄主……下辈子,白骧再……再……跟着……你……”
      千楚急忙道:“白骧,听话,坚持住,我要你这辈子一直跟着我,我不习惯没有你,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
      白骧口中已溢满了血,再说不出话,他看着千楚笑了笑。他这辈子能跟着千楚这样的人,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下辈子,可不能再这么蠢了……
      “医士!医士来了没?快来!快去叫来!”千楚语无伦次地喊着,感受到白骧那剧烈起伏的胸膛蓦然平静,气息断绝。
      他一把抱紧了白骧,嚎啕大哭,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涕泪横流。
      那时的他刚刚学武,提着水桶在院子中跑,他自己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已经很累了,但教授武功的师父还没有打算让他停下,他腿一软,摔倒在地,手脚上还磕破了皮,他任性地把水桶一丢,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这时候,有个比他小的男孩拾起了水桶,说:“少庄主好,我叫白骧,从今天起跟着你。你还有多少圈没跑,我替你跑完。”他说着,顾自跑起来。
      千楚不哭了,好奇地看着白骧,他抬头,正瞧见父亲和庄中的护卫站在一旁。
      庄主说:“白骧这孩子不错,我只是怕阿楚欺负他。”
      护卫笑道:“庄主莫要说笑,能让小骧跟着少庄主就是他莫大的福气了。”
      庄主啧啧摇头,“你看看,刚一见面,就叫人替他跑圈,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千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叫道:“我没有叫他替我跑,是他自己要跑的。”
      庄主摇头,“我就看见你站在这里,而人家在跑。”
      千楚哼了一声,便截住白骧,抢过他手里的水桶,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完成,你给我到后头去。”
      日暮西沉,已是傍晚,待跑圈结束,天色已经昏暗。千楚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回过头去,却看见白骧跟在他后头,也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他问:“你一直跟着我么?”
      白骧点头,“嗯,白骧一直跟着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