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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客行逢雨霁,歇马上津楼 ...

  •   庐城经过数十年尚武轻文,整个城内只剩下一座破旧的书院。书院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发霉的藏书。博南为了表明自身已非蛮夷,这才将这书院保留下来,请了位老书生看管。
      庐城的人都知道,这函阳书院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就算那一晚上民众疯狂抢掠,也没人来光顾这书院,倒是逃过一劫。
      老书生的眼神不好,腿脚也逐年衰弱,平时只在书院的前头徘徊,而书院的后头丢满了腐朽杂物,他也再没精力打扫。
      而这几日,那后屋常常发出奇怪的响动。
      两个博南的逃犯藏到了那里。隐王入城后,大肆抓捕博南军府的人员,城中百姓痛恨他们,每日里都有大批藏匿的逃兵被民众举报而抓获。
      而这两个逃犯正是新城主的重点抓捕对象,博南军府指挥使的副将和他下头的校尉达胡。
      两人不敢出门,偷了老书生蒸的地瓜来吃。老书生糊涂,竟没有发现。
      达胡吃完咂巴嘴,将墙角的麻袋拖了出来,指着麻袋问副将:“他真值十车草药?把人带出来可累坏老子了。”
      副将点头,“再熬两天,找机会混出城,就找附子门的人要钱。你我拿了钱,就不回博南去了。”
      这时,麻袋一动,发出呜呜的声音。达胡几脚踢去,那麻袋里的人总算不动弹了。他还想再踢,副将赶紧阻止他,“别打死了。”
      达胡便解开麻袋,摸出了行云的脑袋。行云半张着眼睛,想甩开他手的钳制。达胡索性将人从麻袋中剥出,扔在地上。
      副将说:“好歹是个练武的,小心他逃走。”
      “没事,他脚筋断了。”
      突然,一股焦糊味传来,四周火光大起。陈旧的屋子相当好烧,火苗顿时窜入了屋内。这样破旧的屋子随时都有可能在火里坍塌。副将立刻逃了出去,达胡本想带着行云出去,但行云拼命挣扎,一时竟带不走他,他便只好丢下行云跑了。
      他一出门,便看到金光一闪,一支长枪猛地刺入他口中,随着力道的增加,那枪头穿入他的身子,直从尾椎钻出。使枪人再一挑,达胡伴随着扬起的尘土向后飞起,直挺挺地钉在了柱子之上。
      他还没有死,瞪大了眼睛看那袭击他的人。那是一个凌厉桀骜的女子,看上去怒不可遏。
      晓天杀了人,回头看熊熊火焰中的屋子。她本来迫不及待地要进去救行云,但最后的理智停住了她奔入火场的脚步。
      炙热的气息侵入了屋子,行云无法站起,只能膝行躲避。这时,突然有东西打破了墙壁,屋内的柱子瞬时断裂,瓦片和椽木开始纷纷下落。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掩埋,一匹枣红色的马从墙洞里钻出,行云还没看清来人,已被人一把捞上了马背。
      然后那马一头冲出火场,跃在院子中,马上人勒住缰绳,迅速脱下了披风,给行云裹上。
      行云抬头一看,是千楚,本想答谢他,却发现嘴里的布还塞着,说不出话。千楚将他抱在怀里,眼睛却向另一处看去。在行云看不到的地方,晓天站在火光中朝他点了点头,千楚便调转马匹,带着行云去治疗。
      留在原地的晓天猛地回头看去,那博南的副将已被擒获。他看到晓天一□□穿了达胡,吓得不敢说话,再看到晓天回头看他,便不住求饶。
      晓天原本想留个活口拷问,但她还是拔出了腰间的刀,砍入了那人的后脖子。
      鲜血飞溅起来,扑了她一身。她又一刀砍下去,砍断了副将的脖子骨,再一刀,那头颅整个儿落下来,在地上打了一个圈。她拾起地上的头颅,摆在架子上。

      千楚抱着行云回到博南军府处。那府邸上头博南军府的匾额已经摘下,换成了隐王的旗帜。
      千楚带来的人当中,半数是医士。古钰的身子一直是他庄上的大夫在调理,他怕其他人用错了药,索性将几个年轻的医士带来了。
      他将行云轻轻放在床榻上,打开了披风。几个医士围上来,用剪刀绞开了行云身上的绳子。那绳子绑得紧,竟和肉生在了一起。医士慢慢撕下了绳子,行云忍着没有发出吃痛的叫唤。
      一个医士取下了他口中的布条,行云开口便道:“古钰救出了没?”
      他的声音无比嘶哑,气息也是虚弱的,却紧紧看着千楚。
      千楚心中一动,说:“你且放心治伤,古钰也已经救出来了。”
      行云这才舒了口气,然后发出了一声惨叫。医士正在给他清理伤口,看着那模糊的血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行云抓着一人的手,轻声道:“疼。”
      那被他抓着的医士看他可怜,索性将药罐子递给别人,攥着他的手,说:“忍着点,再疼一会儿就没事了。”
      行云又说渴。医士便喂他喝水。
      行云润了嗓子,才说:“我也懂医术,等你们将伤口处理了,我要自己把脚筋接上。”
      医士有点惊讶,不待他说话,行云又道:“我给别人接过脚筋,懂分寸,交给你们我不放心。”
      医士的嘴巴张得老大,许久才发出声,“你教我们便是,你这手,最近还是不要使力了。”
      千楚在外头的院子里等了一会儿,看着对门的那间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古钰就躺在那里,他猜到古钰会来庐城后,便快马加鞭赶来,却没想到还是晚了。
      古钰十三入京,说是麟王的谋士,却是在麟王照拂下长大,两人亦师亦友。他要夺回这庐城,恐怕不只是为做谋划那么简单。庐城曾是麟王的封地,麟王花了不少心血,古钰即使豁出性命,也不想这地方落在博南手中。
      千楚的神色黯去,古钰或许没想着活下去,他或许想用他的性命祭奠麟王的过去,否则他不至于将自己陷于死地。若古钰这次能活,他就必须尽快地将他送离此地,让他远离麟王的一切。
      他正想着,忽然看见晓天入府,她浑身是血,杀气腾腾地走到千楚身边,道:“是你救回的行云,记住了。”
      千楚不解,这晓天好本事,听完附子门人一通讲,再看一眼庐城地图,便直接分派几路进行搜索,很快将目标定在了旧书院中,这才迅速救出了行云。他道:“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晓天道:“行云脸皮薄,我怕他以后见我尴尬。”
      千楚被她逗乐了,说:“那现在救回来了,你不进去看看?”
      晓天问他:“伤得重不重?”
      千楚道:“多的是皮肉伤。只是脚筋断了,恐怕以后都不能习武。还有就是……”
      晓天一摆手,阻止他说下去,“我知道。幸亏把行云救回来了,否则,我要古钰陪葬!”
      千楚的心口猛地一提,急问道:“与我古钰何干?”
      晓天冷笑,“有没有关系,他自己知道。”

      晓天到后院找了处水井,打了桶水,便洗去了脸上和头发上的血腥,然后换了士兵的衣裳,这才打算去找行云。
      行云的脚筋刚接上,医士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讨论。
      “好了好了,不给人吃饭么?”
      晓天的声音响起,行云一下辨认出,才记起自己还未着丝缕,急忙躲进被窝中。医士这才散开,晓天便端了粥过去。
      这粥是附子门的人熬的,庐城暴乱,米店被抢劫一空,这些新米找来得不容易。
      晓天把粥放在行云的床头,说:“吃点东西。”
      行云没想到她会出现,便用被子蒙着头,不想见她。
      晓天对着医士们使了眼色,那几个医士便赶紧退了出去。
      晓天去拉那被褥,说:“听说庄主将你带回来了,怎么不肯见我?是不是被打花了脸?没事,我不嫌弃。”
      行云不动。
      晓天又说:“你总得吃点东西,庄主说你几天没吃过正经的东西了,饿不饿?”
      行云还是不动,可那被子里却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咕噜声。
      过了一会儿,行云这才慢慢地将头探出。晓天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便说:“大花猫,起来,喝点粥。”
      行云忍着痛,缓缓坐起身。
      晓天便舀了一勺粥,吹凉了些,送到行云口中。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喝完了小半碗粥。行云总算恢复了些力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晓天浅浅一笑,道:“我其实很早就认识你了。”
      行云一惊。
      “我八岁那年送哥哥入关,哥哥骑着马走,我便站在关塞下头哭。那时候,你随你爹采药到关下,你见到我哭,便抓了蚱蜢逗我笑,可你越是逗我,我便越是想着将我带大的哥哥,哭得也更是厉害。你还记得你那时候说什么了?”
      可行云关注的却是另一桩事,“那个人是你哥哥?”
      晓天捧住他的脸,嗔怒道:“你记得你说什么了?”
      行云这才回过神,“原来那个女娃儿是你。你那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完全看不出容貌。”
      晓天顾自道:“小哥哥,我怎么能不伤心?我的哥哥走了,以后谁来陪我玩,照顾我?”
      行云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雄伟的关塞下,那个站在凛冽风中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娃儿,说:“我陪你玩,我来照顾你,你不要哭了。”
      晓天道:“小哥哥说话算数?”
      行云那时拍了拍胸脯,说:“说到做到。”可现在,他眼睑垂了一垂,说:“小时候说的话,做不得数的。”
      晓天突然笑起来,说:“当时,我心中便有了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哥哥能够回来,一个是要快快长大,然后找你陪我玩。”
      行云觉得有些好笑。
      晓天认真地看着他,道:“可我改变主意了。”
      “不和我玩了?”
      “对。”晓天点头,“我要娶你!”
      行云笑出声,“你能否让我静养一阵?这样逗我笑可不利于伤口恢复。”
      “那你便慢慢恢复着,我多照顾你些日子。”
      行云道:“我听医师们说,古钰那边不容乐观,我得快些好起来,替他诊治。”
      晓天一愣。
      行云便又轻声道:“我想睡了。”
      晓天便端起粥,说:“好。”
      她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身,跑至行云身边,一吻落在他额头上,然后才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行云抚了抚她亲吻过的地方,有些出神,心中空空的。
      他那时候还小,为了逗哭泣的女娃儿展颜便在泥水中打滚,结果被他爹提住痛打一顿,当着那女娃儿的面就给他扒了脏衣服换新的。
      那女娃儿这才笑起来。
      他一想起女娃儿的笑,便能想起塞上凛冽的风和刺眼的日头,还有他爹的巴掌,一打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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