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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

  •   青城的开口在两山之间,城门高悬在山腰,马车要想进去,便要在山道上转上几转,爬上半山腰,才能真正看到城门。

      从懿山高台往下望,山道不过几个羊肠小道,路程似乎不长。可是坐在马车中真正往山上爬,才感觉到山道陡峭,前进艰难。古钰本想下车骑马而行,庄中的医士却告诉他,外头丛林密布,瘴气较重,他大病初愈,还是待在车中的好。

      然后医士将车窗和门帘都封住,并泼上了水。

      他叹了口气,楚庄的医士们受了炎水老先生的影响,都觉得自己是个极不听话的病人,不但言语之间不太客气,就连行动都是非常强势的。

      古钰只好乖乖呆在车中,外头的样子一点也看不见。车子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泼了水的帘子上渐渐泛黑,像是蒙了一层尘埃。医士说,这些就是瘴气了。若是身强力壮的,吸入一些也没有什么关系,要是身子骨弱,恐怕就要死在这山里。

      古钰有些惊讶,他单只知道青城易守难攻,却不知道竟是这般屏障难入。

      “入城受检。”

      车外传来金器的碰撞和士兵的喝令声,便是到达了城门。随行的医士将水淋在丝绸上,让古钰捂住口鼻,这才打开车帘,领着他出去。

      外头是叠嶂层峦,两山高耸入云,遮蔽天日,将城墙紧密夹住。四周都是林子,树木高大伸展,将身后的道路完全遮挡。墨绿色从山间一直蔓延,延展至整个视野,就连城墙上也长满了青色的苔藓。但在这满翠之中,弥漫着一股朦胧的雾气,或浓或淡,缠绕在林子间。或许就是瘴气了。

      车夫交出通关令牌,士兵退去,城门便缓缓打开。望入城门,只能看到一片阴暗。古钰坐上马车,不顾医士的劝阻,探头向外看。

      城门里是夹道的高耸悬崖,遮天蔽日。行进其中,总有一股森森然凉气。但悬崖上没有树木,岩石突兀。瘴气倒是一清,入眼干净许多。

      古钰想,青城这般难入,难怪向来不把朝廷命令当一回事。城门一关,便是山高皇帝远。而青城对外,也只靠这一线山道疏通,能被城主委以守将重任的,必是心腹。能煽动守将谋杀城主,定是下了一番功夫。

      整个山道长约一里,尽头处还有一座城门。这城门一打开,便是一层一层淡淡的绿色,像花一般盛放在深色的山间。如今是春种时节,那些浅淡的绿色便是新种的稻苗,整齐地铺在梯田中。两边农作繁忙,一派生机。

      山峦以下,便是青黑色的城池,城中建筑倚仗山势,密密布局。即使在高处望,也难以看清道路,若到了城中,无人领路,非常容易迷失方向。不过好在城主府邸就在最中央,直往里走便是。

      进入城中,道路忽高忽低,顿时失了东南西北,古钰一行人只好左右问人,才找到城主府的所在。

      府邸最外头,一眼便能看到一农妇正在分粥。城主府在前一次动乱中损毁,目前仍在重建中,府邸前的空地上支起了不少营帐,还有一口大锅煮着吃食。那农妇身强力壮,舞着腰粗的大勺子,舀着锅里的粥汤,正扯着嗓子喊:“排好了排好了,一个一个来,少不了谁的!”

      这时,言夕从府内出来,倒了碗水递给那农妇,然后便要抢过那铁勺,农妇一把将他推开,吼道:“你细胳膊细腿的,这事儿我来。”

      古钰不禁笑出声,这位神力无穷的妇人,恐怕就是言夕的妻子了。听闻他被人救起后,便娶了那户人家的女儿,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言夕被妇人推开后,将妇人身边的女娃儿领过,抱着坐在一旁。古钰走到他身边,他正顾自和孩子玩耍,竟没有发现。

      “令千金不知叫什么名字?”古钰蹲下身,问他。

      言夕这才发现身边有人,连忙起身道:“公子怎么来了?我带你去见庄主。”

      古钰道:“不急。”然后伸手想抱言夕的孩子,结果那孩子一下躲到言夕身后,朝他做鬼脸。言夕抱歉一笑,然后便听得那农妇骂道:“小娴,快打招呼,是不是想讨打?”

      那女娃子这才到古钰面前,竟大大咧咧地扑进他怀里,说:“你真好看,比我爹还好看。”

      古钰笑着道:“这些话都是你娘教的?”

      她道:“我娘常说我爹好看,叫我将来要抢一个比爹还好看的。”

      “抢?”古钰看着言夕大笑起来。

      言夕急忙摆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古钰道:“有这样直率能干的妻子,可真是你的福分。”

      言夕笑道:“也是。”

      古钰不禁有些感慨,京中女子婀娜万千,言夕那样的相貌也是惹眼,当年说媒的人几乎踏破门槛,他却是一个都看不上。却没想到如今竟被收得服服帖帖。

      他对那女娃说:“你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公子,古叔叔帮着你抢,如何?”

      女娃子说:“好呀好呀。”她一边说,一边扭着身子鼓掌。她身板胖实,古钰竟有些抱不住。言夕赶紧过来抱回自己怀里,说:“实在爱吃,喂得胖了。”

      “古钰。”

      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古钰一听便知道是千楚。他朝府里一看,千楚带着一群人从残垣断壁间向他跑来,如同一阵疾风。古钰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抱住。

      他炫耀似的对众人说:“看看,这就是老子的第一军师,你们要谢,就谢他!”

      古钰有些茫然。

      千楚便放下他,拉着说:“走,我带你去看。”

      进入府内,便是一个巨大的车轮。说是车轮却也不是。千楚道:“这是倒流车,还记得册子上的倒流车吗?”

      他这一说,古钰才想起,楚庄的先人曾记载了一种倒流车,就像水车一样可以把河里的水抽到岸上去,但这倒流车更加厉害,几个连接在一起可以将河水直接抽到山上,水流越大,抽上去的水越多。

      见他点头,千楚又说:“青茫川那边,只要下雨就急剧涨水,几乎每次都会演变成山洪,我不如多造几个倒流车,山洪来的时候,借着水势将水抽到两侧山头的池子里,用来灌溉梯田,便也省得百姓挑水上山。这样梯田便能再往高处了建,粮食便也能产得更多。

      “像青茫川这样的河流,在青城周围还有很多,如果能成功,我就想把这些河岸都装上倒流车,山洪之患便能减轻许多。”

      古钰道:“山洪是一则,但青城最为严重的还是澜江泛滥吧?”

      千楚说:“治水我不擅长,不过雪楼推荐了一人,这几日他出城去请了。听说是治水世家,筑坝疏导都是好手。这几年旱多涝少,朝廷便怠慢了水患治理,他也受了不少气。如今有个地方能让他大展拳脚,他应该会来。”

      “那便最好。”

      “所以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千楚说完他的杰作,终于想起要问古钰来的目的。

      古钰道:“入室详谈。”

      他们便进了府邸深处,打开前城主留下的密室,只两人点灯落座,对膝而谈。

      刚一落座,千楚便问:“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财?”

      古钰一笑,故作神秘道:“山人自有妙计,取之有道,无需担心。”

      千楚见他不肯说,也不好追问,便道:“不久前雪楼担心治水花钱,会耽误了其他事宜,我虽宽慰了他,却也觉得疑惑,故而有此一问。”

      古钰不想多说此事,便转了话头:“言夕与雪楼两人,用得如何?”

      千楚道:“雪楼熟稔政令运作,能分轻重缓急,什么事被他一说,都能捋得明明白白,立刻便能对症下药。而言夕此人攻于心计,我们初来青城时,乡绅土豪都不配合,言夕一个一个前去拜访,不出半个月,竟都来主动归顺,这些人里一旦有了争执,只要言夕出马,轻轻点拨,便能化干戈为玉帛。你推荐给我的这两人,实在是能干。”
      “也便是说,这青城形势稳定,已在掌控之中?”

      “假以时日,必能大治。”

      见到千楚点头,古钰这才放心道:“瑜侯带领朝塞兵马投奔隐王,我想说服山雨将这些人马安置在青城。这些都是真正打过仗的人,你要好好吸收拉拢,为将来出兵做打算。但是这瑜侯不好惹,他的手下也不是善茬,若是青城不稳,我不敢轻易引狼入室。”

      千楚问:“有多少兵马?”

      古钰道:“估摸着应有三五万。”

      千楚道:“青城人口三十万,常驻守军八千,卫兵、府兵、衙役等在内应有一万。加上我庄内带来的五千兵马,勉勉强强打个平手。瑜侯这一来,恐怕会占据半座城池。”
      古钰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现在正是治理青城的时候,应政令畅行,上下一心,一旦有人阻挠,便事倍功半,立足不稳。到时候,丢了青城,可就丢了大局。阿楚,我再问你一次,是否有把握压制住瑜侯?”

      千楚沉默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不过一个山野莽夫,而瑜侯是皇亲国戚,他进来青城,官衔在我们所有人上头,明面上得听他的。不过我可以在下头搅搅浑水,杀杀他气焰。”

      “我明白了。”古钰站起身,“我需见见山雨,等我消息。”

      千楚给古钰调了两个护卫,备好马车和车夫,要把他和医士一同送到山雨那处去。

      医士很不高兴,待古钰一上车,就把帘子封好,说:“来的时候都看过了,没啥好看的,给我乖乖待着,等出了瘴子林再说。”

      古钰无奈,只好乖乖待在车内。

      有了千楚的令牌,马车出青城一路畅通无阻。

      不久便听见城门的开关声,伴随着凛冽的山风,吹得车帘都鼓胀起来。

      古钰蓦地往后一靠,露出疲惫的神情。

      医士急忙给他把脉,“这是怎么了?”

      古钰道:“没事,休息一下。”

      医士仔细查了一番,确定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古钰再次端坐起来,拿着扇子轻轻敲着车窗,似乎在思考。

      对于千楚来说,山雨是盟友,可对于古钰来说,这人是敌非友。山雨暗中的动作古钰是有所察觉的,他虽发下誓愿说不害古钰性命,但难保他不会坏了他的大计。所以他每一次见山雨都如临大敌。

      车子行进至夜幕降临,忽然停了,外边有人喊道:“你出门怎么不喊上我,我正好与你同路。”

      古钰一听,正是行云的声音,便叫车夫请他上车。

      行云一上来便挤开医士,给古钰把脉,说:“我看你们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想回到山雨那里去,正巧一起走,有个照应。”

      古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见山雨?”

      他说:“你往北边去,不去见他还能见谁?”

      古钰道:“你跟踪我?”

      行云笑了一笑,凑近道:“我这是关心你的身体状况。”

      古钰道:“那我便要问问,为何平王那处会有你们附子门的毒药?”

      行云道:“这还不简单,因为平王府上有我附子门的门徒。他这样狠毒的人,喜欢用毒,我爹觉得他要用毒,还不如用我附子门的毒药,到时候伤了自己人还好解些。这不,你不就受益匪浅么?”

      古钰隐隐觉得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想了想,只能换了话题,道:“明月郡主那边,你什么时候找人提亲?”

      行云一愣,“她一厢情愿,与我何干?”说完把脉结束,“余毒清得还算干净。你现在这身子倒不是余毒的问题,而是陈年旧疾在,等开春雨水多的时候,有你好受的。”

      古钰知道他的意思,当年那一百杖责打得他骨头都散了架,别说春雨绵绵的时候,偶尔一场刮风下雨,都是浑身酸疼。

      他叹口气,道:“多谢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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