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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明月隐高树 ...

  •   平王一走,便许多天不再出现。

      连日来虽然饭菜精致,还有医士熬的药用于调理身体,但古钰心中却焦虑难捱。平王这人喜欢将事情拖上几日,就像他去客栈抓人,也是在他进京两日之后。古钰实在捏不准他这次会将晋侯的事拖上多久。

      他心中郁结,时间一长,便总觉得眼前有些影影幢幢的黑色东西,或许是以前的好友枉死在京师后还在此处徘徊,趁着夜色来看看他。

      这时,平王来了。

      他带着人进了屋,似乎心情极好,甚至亲手扶着古钰入了座,道:“果然如你所料,那益王果真坐不住,亲手把东西送到我手里来了。”他说着拉着古钰的手不停揉捏着,“真的是好,你可真是个宝贝。我这就带你出去,奉为座上宾,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决不能亏待了。”

      古钰心下正要松一些。平王忽然又说:“稍等,你再替本王做一件事,做完了便可随意出去。”他说着手一挥,下人们便带上了一副画。

      展开,那画上是个雍容华贵的男人,悠闲地坐在坐榻上,手里把玩着玉如意。

      古钰的瞳孔霎时紧缩,麟王!

      那是麟王的画像,就像每一个王爷的画像一样,神态柔和手拿如意。这原本应该是收在宫廷的画像,为何会在平王手中。

      平王道:“你朝着麟王兄吐一口唾沫,我这就放你出去。”

      古钰猛地跪下了。

      平王本着好心情看古钰表演,却见他跪着半天不动,不耐烦道:“快吐。”

      古钰怔怔地看着麟王的画像,就是不动。

      平王急了,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将头按在画像上,“你倒是给本王吐!”

      古钰闭着眼睛,不挣扎,嘴唇更是不动,

      只听得哗啦一声,麟王的画像裂了,古钰顺着力道磕在地上。下人抓着他起来,一丝血便从他额上挂下,落在了地。

      平王道:“一条不肯对着旧人狂吠的狗,新主人可不敢让它看家。”

      古钰咬了咬唇,道:“在下可以学狗吠。”

      平王大笑起来,“给我叫。”

      “汪,汪。”古钰叫了两声。

      平王把裂了的麟王画像踢到他面前,指着道:“给我对着他叫。”

      古钰不叫了。

      平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给我叫。”

      古钰忍着痛,提醒道:“王爷,在下可以为你出谋划策。”

      平王并不在乎,吩咐下人,“给我打,打到他肯叫了为止。”

      两个下人便拿着木棍一左一右站到了古钰身边,左右开弓,对着古钰的后背打。

      棍子闷响不断,古钰的声音却一点也无,一直打到人昏死过去。

      一盆水又把人泼醒了。

      古钰醒来看到麟王的画像被水晕开,青黑的墨一点一点散开,那张熟悉的每每午夜梦回时总要见到的脸渐渐面目全非。他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将烂了的画纸抱在了怀里。
      平王嚯地站了起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道:“还真是一条认旧主的狗。”

      古钰艰难道:“狗哪有不认旧主的。”

      平王看着他,似乎在想着许多年前的事,兴致又忽地起来,道:“给我念诗。”

      古钰一怔,“什么?”

      “念诗,念你在京城写的诗,望江楼上的那首。”

      平王的手愈掐愈紧。窒息中,古钰想起望江楼上的那首诗,那是一酒友随手画成的画,而他那时也是微醺,随手题了诗。

      “绿烟墨,黄竹笔,凌绝白椟纸,半挽青水袖,半倾素纤手,半山水泊半阁楼……”

      古钰哑着嗓子艰难地念,平王的手终于松了些。

      “……渔鸦称棹歌,长堤入微波,疏松一片鼓岚丘,咳咳,倚坡棠花浓……”

      平王的力道忽然猛烈起来。

      “……啊……道露濡……靴前,朝风透项……后,最是春寒……留不住,执手……执手……同君归……”

      那一刻,平王两手掐住他的脖子,“同君归,同哪个君归?你个下贱的谋士。麟王能给你的我哪个给不了你?不识抬举的东西!”他骂着,怒吼一声,将古钰狠狠地踹翻。
      古钰在地上滚了一圈,怀里仍然紧紧抱着画像。

      “给本王抢出来!”

      几个下人便扭过古钰的手,将麟王的画像抢了过来。

      “烧了。”平王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人看了一眼湿掉的画像,见烛火烧不掉,便跟着出去找火盆去了。

      剩下的人便也退了出去。将门栓上。

      古钰一身狼藉地跪在地上,如同被人丢弃的破布。他的背上火烧火燎地疼,耳畔一直响着一个噪音,仿佛地狱中的万鬼哭嚎。

      他回忆起平王的喜怒无常,不由得心中透寒,忽然想到那首诗。那首诗,后来被人呈到了麟王面前,麟王便笑他,意象有余境界不够。便提笔改了两字:“春寒停不住,执手随君归。”

      说:“只有你一人在画里,便一人带着春寒回来罢。”

      白泉,然弥,聿文,都在一旁笑他。

      笑着笑着,最后,真的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便艰难地起身,整理好衣物,以茶代酒,敬了他们三杯。

      做完这一切,便觉得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声巨响,窗外头火光一片。

      古钰惊醒,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

      可任凭外头混乱,站在门边的两个侍卫愣是不挪半步。

      古钰便敲门问他们:“外头发生了什么,是否走水了?”

      那侍卫并不答话。

      古钰继续问:“会殃及此处么?”说完,他便想开门,可那门栓在外头,分毫不动。他便用力撞去,那两侍卫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似乎回头看门,而后又放心地转过身去。
      古钰便回到屋内,拔去烛火,用烛台划破掌心,拍打在门上,低声道:“二位能否帮我传唤下医士?”

      侍卫回头,见门上满是血掌印,想到平王特意吩咐要留着活人,便怕他出事,一人便匆匆跑去请医士。

      刹那间,又一声巨响,火光大盛,呼喊声此起彼伏,这处别苑是彻底乱了。

      这时,古钰看到门外有一道影子落下,将剩下的那个侍卫砸倒,而后那道影子接近了房门,并将门栓打开。

      开门,是行风。

      行风穿着平王府家丁的衣服,他左右看了一眼,急忙将侍卫拖进屋子,让古钰换上侍卫的衣服同他一起出去。

      古钰出了屋子,看到别苑的墙塌了,到处都是火,水扑上去似乎毫无作用。这是他给少司马的方子,水中火,自然是不能用水扑灭的火。

      行风带着古钰逃跑,两人绕开慌乱的人群,眼看着就要从偏门离开,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两人脚步顿止。

      行风悄悄摸上了腰间的剑,一战恐怕在所难免。

      “快去守大门,有人来攻打我们了!”

      那一队叫住他们的侍卫又急忙丢下话,匆匆向着大门方向跑去。古钰和行风急忙应了,待他们离开了些,便一口气到达偏门,将几个正在加固偏门的家丁打倒,顺利逃了出去。

      出了王府,便是行云牵马在外接应。三人匆匆上马,到达城门处的一间民宅,在那里换上城防军的衣服,而后有人领着他们向城墙去。

      上了城头,上头巡防的人不多,绑着的火把却烧得正旺。大约人都调去控制城中的骚乱了。

      天色乌黑不见星月,城外亦是沉沉黑暗不见任何光亮。

      “古钰。”

      古钰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心中一凛,赶紧回头看去,恰看到一剑眉星目的男子,正是少司马梧岭,他眉头这才舒展,露出一笑。

      城头火把热烈,梧岭见到古钰转身,光影重叠里,其人如是在火光中凝成,一颦一笑间故人归来,只是瘦得厉害。他匆匆到古钰身边,将玉牌重又塞回他手里,道:“今晚若再不走,可就真的走不脱了。你们顺着绳子沿城墙爬下去,然后跳入护城河中,自有人接应你们。”

      “多谢。”古钰抱拳,眼睛却不忍移开,看到他,他便似乎又看到了在麟王府中的过往,那过往如同大梦一场。

      梧岭笑道:“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古钰道:“救命之恩,铭记于心。”

      此时,城头的士兵已扔下绳子,古钰和行风行云赶紧握住绳子爬下去。

      黑暗中,古钰最后看了一眼少司马,他正笑着挥了挥手,唇语道:“后会有期。”

      三人一直向下爬,脚下漆黑一片,也不知爬到了城墙何处。古钰的手掌被烛台划破,虽做了包扎,但擦着绳子,钻心地疼。他想了想,用牙撕开伤口的包扎,将伤口咬开了些,然后捏紧了伤布,使血浸润,便在城墙上涂了四个字,

      “厉鬼三千”。

      他思忖着伤口既已裂开,便不能再握绳子,若留下血迹而少司马没有及时发现,便会使他陷入危险。于是他单手下滑了几步,而后一松,整个人跌入护城河中。

      城墙高耸,他跳的地方离水面还很远。在撞入水的一瞬间,古钰差些失了神智,但好在很快清醒。他忽然想,若他也一样溺死在水中,这京师的厉鬼便又多了一个。

      这时,有人抓过了他,将他的头颅带出水面,并顺着水流一路游去。

      不知顺流游了多久,城墙上的火光逐渐远离消失。而在远方黑影重重的林间,却有一点微弱的烛光出现。

      众人朝着烛光游去,很快触到了河岸。

      烛火虽小,周围却有不少人,几双手探出便将人拉出水面。

      古钰顾不得思考,急忙将肚中的水吐出,而后才抬头看去。微弱的光芒中,他见到了晓天,而离玑正站在她身旁。

      晓天将人带入准备好的马车,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坐在行云身边。

      马车行进速度极快,颠簸得厉害。

      行云在颠簸中悄悄向另一边靠去,想要逐渐远离她。

      晓天觉得无趣,便坐到古钰身边,说:“那日我打点好一切,嘱人寻去客栈时,你已被平王带走了。是我晚了一步,对不住。你这几日在那处应受了不少苦,比我前次见你瘦了许多。”

      古钰道:“许多事本不是人能把控,请勿自责,如今能平安出京,便是好事。”

      晓天又道:“你放心离开吧,姑姑说了,剩下的交给她。”

      古钰怔愣了一瞬,“长公主和延庆王……”

      “不,不是……”晓天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默了许久,她转言道,“我父兄镇守边疆,不曾离开,这京城内只有我而已。”

      只有晓天一人而已。

      古钰一惊,不错眼地看她。

      晓天道:“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古钰更是不解,“那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若整个布局都是她全权做出,那么这明月郡主决不可小觑。

      他忽然想起那日明月郡主要招揽他,说的是入郡主府。这明月郡主与延庆王难道是有什么嫌隙?

      晓天不答他话,又到行云面前,大声说:“不许成婚,等我!”

      行云明显怔在那处,不知该说什么。

      晓天一哼,转身出了马车,向后头一跳。

      那匹一直跟在后头的马正好载上她,而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时的江城也是茫茫夜幕,但天上没有星辰,只有沉沉阴云。

      懿山高台上搭起了一座铜塔,伫立在高台的瑞瓶峰上。

      千楚背着雪楼到瑞瓶峰下,那里烧着火把,布着几卷草席,言夕已经坐在草席上了。

      千楚也扶着雪楼坐下,说是古钰临走前吩咐的一场好戏。雪楼的伤好了一些,只是面无血色,显得更加苍白。千楚看他身子单薄,便将大麾脱下给他披上,道:“这场戏相当精彩,我不想你错过,我想你同我一起见证。”

      雪楼一愣,忽然有了一丝期待,像是许久不曾触动的心底深处冷不丁冒出了一颗芽。

      空气逐渐沉闷,使人透不过气,云层降低,有隆隆声从天上传来。千楚兴奋地喃喃:“快了快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蓦地从上空劈下,正落在铜塔上,整座塔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那闪光向山峰蔓延,像根须一般扎入山体。几个闪电之后,塔座猛地炸开,四分五裂地化成一片巨大的火光,仿佛山中开出的花。

      随后空气炸裂,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一刻,千楚怕雪楼伤口未愈受不住,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雪楼的耳朵。雪楼只听见一声闷响,然后是千楚和众人的欢呼。

      他突然想笑,却又捂住了脖子上的伤口,道:“疼。”

      这种痛觉,消失了几年后怎么又忽然出现了?

      懿山高台以北的瑞瓶峰引下一连串落雷,刺眼的闪光包裹了整个山体,仿佛白龙游走。而后那闪光聚到一处,炸开山石,点燃树林,绽放出了一朵绚烂的火花。

      那时包括江城在内的泺川沿岸的几座城池正是典庆,入夜后人们还在街上庆祝,许多人都看到了那奇异的雷电。

      有真龙降临在山中的消息不胫而走,顿时传遍整个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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