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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明月隐高树 ...

  •   车子驶入小巷,在一处民宅前停下。晓天扶出古钰,两人进门去。宅门虽不大,里头院子却深邃,走了许久才到并联的几间瓦房里。进了屋内也不停留,接着翻开地道,最后钻入地下,在里头等着。

      等了一个多时辰,长公主便从地道另一头来了。晓天挥挥手,顿时众人都撤了干净。长公主上下端详了古钰一番,道:“没伤着吧?”

      古钰作礼,“多谢长公主关心。”

      长公主叹口气,将诏书交到古钰手中。

      古钰有些怔愣,他本想向她讨要,却没想到她主动给了,倒有些不敢接了。

      长公主道:“一旦山陵崩,各室宗亲前需要我主持大局,我出不了这皇城。可是这诏书需要向外借调兵马,稳定天下大局。古钰,我最为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我便将这社稷未来交到你手上。望你能为熙王谋个将来,为天下谋个长长久久。”

      古钰皱眉,觉得这诏书难接,说:“这天下是否长久,并不是我一人就能谋划。你也别忘了,我刚死里逃生,圣上可没打算让我活着,我为何还要为他做事?”

      长公主道:“就当是为我做事,可以吗?”

      古钰猛地跪下,将手举起,“在下愿为长公主效犬马之劳。”

      长公主便将诏书交到他手上,道:“若有将来,天下太平,你我便一同出游,见见这大好河山,可好?”

      古钰没有说话。长公主又道:“不若神仙眷侣。”

      古钰一怔,抬头看她。他想起许多年前,他曾满怀情意,画了一幅泼墨江山图,图上最高峰有仙鹤两只,于松下戏耍。赠与长公主时,他说:“仙鹤百年,长伴长生,不若神仙眷侣。”长公主那时没有说话,他以为她早将此事抛诸脑后,却不知她还记得。

      他道:“有长公主这一句话,古钰此生足矣。”

      长公主便攥着他的手,“你我相遇时,皇兄已为我指婚。我这人懦弱愚钝,虽明知你心思,却总也装作无知,终是嫁了晋侯。此生,是我对不住你。”

      古钰想起长公主出嫁那日,皇城铺满红妆,彩灯挂满街市,城中连贺三天,日夜不绝。他也曾想象迎娶她的场景,也许与这盛况一般无二。他也在这场欢庆中酩酊大醉,却不敢醉在人前,怕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此后,再见长公主,他便不敢妄想。

      事到如今,他便也道:“这天下若能如你所愿四海升平,你真的愿意随我闲云野鹤,浪迹江湖?”

      长公主看他,许久不敢答话。当年还不是歌舞升平,她还不是为了平衡门阀利益嫁了晋侯?若哪一天这个社稷江山需要她,她怎么肯弃之不顾?

      古钰便攥住她的手,“若有一天这京城陷入混乱,你要保护好自身,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带走。逃亡也好,隐居也好,你可愿意随我?”

      长公主仍是不答话。

      古钰紧紧看着她的眼睛,却见她避过了他炙热的眼神。她与他有情,与晋侯岂能无情?毕竟一个是十年前的相思,一个是相伴十年的枕边人。

      古钰长叹一口气。

      既然无果,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长公主,我这次来京,是因为心中疑惑,不得不当面来问,当年圣上屠戮京中谋士到底是因为什么?”

      长公主的手明显一震,缓缓道:“那是报应。”

      古钰不明白。

      长公主继续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该消失也都消失了。或许某一日你终会明白,但并不是现在。”

      “可那些消失的人里头,有我的知己好友,你所说的那些过去的事可是别人这辈子都无法过去的坎。”古钰道,“是不是与那一党有关?”

      长公主道:“我们自己养大的野兽,也要亲手将其解决。你只要明白这点就好。”

      古钰看着她,他知道她的祖宗江山在她心中的分量,而他古钰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神色一黯,淡淡道:“天色将白,我得趁早赶回客栈。长公主多多保重。”

      这忽如其来的生疏令长公主心中一颤,但事到如今,她也不愿将往事的真相告诉他,她宁可他对她有怨,也不愿他得知那个真相。

      她不愿他知道她是那样的人。

      她便道:“你也多保重。”

      握着的手重了一重,这才放开。

      古钰转了身,又回头看了看她,不舍地走了。

      长公主不愿说,但古钰也知道一些。那时候京中传说朝廷里有一党,党派中人都是谋士出身,他们隐在朝堂之中,也左右着朝堂。但这些都是他的听说,就像京城中无数的坊间传闻一样,这一党也是一个传说。他甚至一度以为是失意之人臆想出来的敌人。

      只是有一天,麟王笑着告诉他,这麟王府里的人,有一天出去了,散布在天涯海角,或许又会成为另一党。

      他才知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那么,十年前的屠杀,是为了打击那一党吗?

      他走出宅子,正看见晓天的肩膀上停着一只灰鹞,而她正读着送来的信。

      古钰到她身边,她忽然笑起来,说:“刚收到消息,西城门失火,有火蔓延至水中,呈现了四个大字,‘王从西来’,不知是不是某人的杰作?”她说着,更凑近了些,“西与熙同音,暗指了熙王。”她的话语又是一顿,“可我总觉得另有其人。”

      古钰歪头看她,“所以京城已下令宵禁?”

      她便饶有趣味地看他,“天亮便送你出京?”

      古钰点头,“有劳了。”

      古钰回到客栈时,正是天亮前一刻,黑暗深沉。他知道在此地再不能多留。

      他让行风行云叫醒了离玑,将所有财物收拾停当,只等晓天派人来接他们出城。京城一旦宵禁,再加上城门失火,定是要关闭城门,不许人进出。

      这城门大火,做得有些过了。

      当年皇帝血洗谋士,少司马心有怨气。古钰虽曾在牢中劝他忍耐,但他当时发誓,若古钰哪一天再次回到京城,他便火烧了城门庆祝。

      没想到,他还真敢做!

      古钰这次只想让他帮忙鱼术行事,没想到他真烧了西城门。城防不力,城门失火,禁卫军定会开始插手城防,即使招呼过少司马,也难以在今日容易出城去。他只能寄希望于晓天那处有什么办法。

      天色渐亮,路上行人渐多。行云出门买了早点,回来说城门封闭,就连丧葬都不让进出。

      一直等到日头渐高,也不见晓天派人前来。

      古钰心中便隐隐不安起来,连忙叫人放了行李,分成两头,装作无事出门去。

      他和行风出门没多久,街上便来了大批侍卫,看样子应是某位王侯的府兵。这些府兵将古钰和行风团团围住。

      然后为首的说:“王爷有请。”

      古钰无奈,只得顺从地入了马车。

      马车一路前行。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停了。

      古钰从马车上下来,抬头便见“平王府”匾额,心中一沉,这晋侯果然将他卖了。

      他让行风紧跟着,便进了平王府。

      平王的母妃在后宫中地位最高,所以平王早早封了亲王,王府也建得气派至极。古钰记得麟王在世时,就与平王府不对头,有过几次交锋。平王此人荒淫无度,但头脑清醒,做事不择手段。麟王时常缠绵病榻,不愿与他多有瓜葛,才会小让于他。

      平王府穷奢极欲,每一片瓦楞都要描金绘彩,经过长廊的每一处,都有金玉镶嵌。进入正厅,便有丝竹之声,四周又炭盆围绕,只见平王和只身着绸缎的少男少女一同起舞,行为秽乱而不能直视。

      见到古钰来,平王便笑着迎上前,替他解去披风,邀他一同起舞。古钰连忙推辞:“在下不善歌舞,莫要污了王爷眼睛。”

      平王看着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胡子,道:“麟王兄死去多年,古钰故地重游,竟然不先来拜访我这个老友。不如就在我王府住下,我两慢慢叙旧。”

      古钰再次推辞,“这次入城,只是来做一桩布料生意,不劳王爷费心。”

      平王便抓住他的手,“什么布料生意需要景门家大公子亲自督促了?”

      古钰急忙道:“不瞒王爷,我十年未踏足京城,今次确实想回来看看。”

      平王抓得愈紧,“你一回来,便西城门失火,全城宵禁,只是巧合吗?”

      古钰惶恐道:“我当年逃出鬼门关,早已看透生死。如今不过一商贾闲人,王爷多心了。”

      平王笑道:“既然看透生死,又何必在乎礼节。”他说完,猛地将他拉入舞者中。古钰猝不及防,跌倒在他脚下。行风想出手,便有侍卫围了上去。

      平王对他说道:“你这样的人,若不能为我所用,便应该尽早除去。”

      听他这样说,古钰猛地抬头,道:“若不是当年麟王不肯听我谏言,他早已登极,你又岂能轻松活到今日?”

      平王蓦地拍掌,让乐声停了,问他:“你对麟王的献言,不妨也说来给我听听。”

      古钰轻笑,道:“那谏言早已是十年前的旧话,对于今日的王爷,应该有不同的献言。”

      平王便靠近了他,“说来听听。”

      古钰道:“当日那三位门客刺杀圣上,你第一个冲上去救驾,不顾性命。圣上对你自然是高看一眼的。后来,益王圈禁,你居首功而多有封赏,连为你做事的晋侯都没有受到牵连。王爷觉得,你在圣上心中地位如何?”

      平王的嘴角已不受控制地露出笑容,“可那宁王还在朝堂上立着,父皇不也没有动他吗?你看看先王,父皇当学着先王的样子,当断则断。”

      古钰道:“所以我要为王爷献上一计。”

      “说来听听。”

      “宁王一口咬定益王无辜,又说定是晋侯在后头兴风作浪,不如王爷顺水推舟,请圣上彻查晋侯府,以还晋侯清白。但同时,王爷应请求你的母妃在后宫转圜,将熙王交于长公主抚养。晋侯得了好处,自然不会怀恨王爷,一定会更加忠心耿耿。”

      平王道:“倒是可以平了这风波,但宁王假造证据,不惜陷害晋侯又该如何?”

      古钰道:“王爷莫急,等的就是此刻。宁王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彻查时一定尽心尽力。就算宁王不好下手,但不要忘了还有益王,益王莽撞,有洗清冤屈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王爷尽管盯紧了益王府,一定有所收获。抓到他们陷害晋侯的证据,宁王那边说什么都没用了。”

      “要是他们不出手呢?”

      “王爷说他们出手,他们就一定会出手。”

      平王笑意更甚。

      古钰面不改色,继续道:“宁王一党朝堂集结,都是为了争一个拥立之功,若是宁王得不到圣上信任,而圣上对王爷又分外偏爱,见风使舵者众,自可大大削弱宁王,壮大王爷。”

      平王看着古钰许久,笑了一笑,“来人,带下去。”

      侍卫顿时围住古钰和行风,将两人“请”去别苑。

      颠簸了一夜,古钰的身子有些撑不住,便让行风过来扶着。行风到他身边,轻声说:“平王的几个侍宠,看着都有些眼熟。似乎都有些像你。”

      古钰何尝不知道这个平王对他执念很深,当初他进京时,平王便来招揽他,但平王行事乖戾,他不愿侍奉。几番推脱下索性住进麟王府,得麟王庇佑。后平王常常找他茬,令他不得安宁,并找了一众与古钰相像的少男少女跪地服侍,借此来羞辱他。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用的还是同一招。

      当年的古钰气急败坏,却只能在王府内对着池子里的鲤鱼撒气,反而是麟王出面请平王遣散了一干娈宠。

      古钰心里清楚,如今平王还用这招,自然是想乱他心智,可惜他已不是当年那血气方刚的少年了。如今京城两派相争,他若为平王出谋划策,做他的幕僚,宁王那头必不会放过他,到时,他就只能求平王庇佑。

      到了别苑,侍卫便将古钰和行风关入屋内,并将门反锁。

      行风查探了一番屋子,发现墙壁厚实,窗口也封得严实,根本无法从里头逃脱。但他不想说些丧气话,便道:“公子身体不好,不如先休息一下。”

      古钰道:“不用。”他知道自己如今深陷平王府,千楚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这京城里又无可主持之人,他若不想办法自救,便也无人甘愿冒险前来救他。

      他想了一想,又道:“平王是个小人,不会直接动我,但会对你下手。你会被人带走,逃不脱严刑逼问。所以,你不用顾及我,想尽一切办法自己脱身。”

      行风有些犹豫,“那你……”

      古钰道:“我不会有性命之忧。你出去后找少司马,待晋侯赋闲,晋侯府被彻查时,让他想办法烧了平王府的这个别苑,然后带水龙队前来救援。若平王府府兵不让进,就说是平王设计烧了西城门,火势有异,正是由于平王府擅造火器谋逆。再向宁王借兵,强攻平王府。我再想办法趁乱脱出。”
      “可……”

      “你放心,这平王府必破。”

      古钰说完,不错眼地望着行风。

      行风有些发愣,他不能完全明白话中所有的意思,但见古钰胸有成竹,这才勉强答应。

      果然,没过多久,门忽然开了,侍卫进来带走了行风。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平王便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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