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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明月隐高树 ...

  •   第二天一早,古钰遇到晋侯时见他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便也笑了笑,行了一礼,不多说话。
      一日后,天色忽地暗淡,古钰向外看去,看到官道上有商队行人往来,总算是有了人气。不远处,城墙高耸至倾倒欲摧,遮蔽天日。
      城下守卫站在城门口检查路人往来。
      一行人装作是布料生意人,很快便过了关。车载入城门,古钰向后看了一眼,苍山茫茫,烟霾朦胧,仿佛十年的逍遥生活不过是一场梦,醒来,又回到了噩梦一般的世间。
      一入京城,晋侯便将人安排在客栈,而他自己却悄悄返回到侯府。
      入住妥当,行云立即出去采买药材,古钰便托行风出去送了一封信。
      那时,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通亮,对于古钰来说,京城再是狰狞可怖,这辉煌明亮却最是销魂。他坐在窗边烫了一壶酒,以扇遮面,默默看着依旧熙攘的人群,想起十几年前,他坐在烟凝楼的窗边,看见一女子穿着韶丝华锦,微步凌波地来到楼下,而后她不知怎的抬头一看,正好也瞧见了他。惊鸿一瞥间皓齿明眸,眉眼如黛。那时也是华灯初上,夜飔微凉。
      后来他才得知,这位华容婀娜的女子正是当今长公主。
      那时古钰年轻放肆,曾因蓬勃的爱慕之情接近她,后君臣有别,止乎于礼,便不再多作妄想。再后来长公主为救他不顾名节,才拼得他的一线生机。
      正想着,他忽然听见扣门声,三长两短。
      许是晋侯派人来了。
      古钰关上窗,而后将门打开,便有几人罩着银灰色披风遮着脑袋进来。关上门,为首的那人抬头露出面容,峨眉绛唇,转眄流精,正是长公主。
      古钰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许久才想起行礼。
      “无需多礼。”长公主扶住他,“侯爷回来了,料想你也该到了,便先来见你一见。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十年未见,对方倒还是梦中模样。
      古钰道:“长公主别来无恙。”这十年来,她的面容似乎未曾改变,城中风云万千,只有她如同那风雪中的明灯,令他温暖安定。
      古钰望着她,她也望着古钰,腹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就是古钰?”
      这时,有个伶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凝滞的思绪。古钰转头看去,见一桃李年华的姑娘,芙蓉如面,红唇明眸,甚是活泼。
      长公主介绍道:“这是延庆王之女,明月郡主。”
      古钰便赶紧做了礼。
      延庆王骁勇善战,常年领兵在外,因立下战功赫赫而赐予了天家姓氏,世袭亲王之位。
      “明月郡主这几年一直待在我身边。她入京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长公主又道:“晓天身手很好,我便托她替你我通顺消息。”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古钰看那明月郡主,但见她英姿挺拔,装束爽利,心中暗叹,不愧出自将门,也没埋没了那名字。
      这一失神间,长公主重又盖上面容,道:“我出府不易,只顺道路过,便要即刻回去,晓天留在此处,可与你好好说说连日来京城之事。”
      古钰虽不舍,但也只好俯身道:“送长公主。”
      昔日故人出得门去,古钰关上门,忽然听见了自己那在胸腔中急剧跳动的心声。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回头请郡主在桌边坐下,替她斟了一杯酒。
      “郡主,请。”
      晓天接过,“姑姑与你一辈,你是我长辈,叫我晓天便好。”
      古钰一笑,将放置了多时的冷酒吞下。
      晓天又道:“你虽是我姑姑这一辈,今日一见,长相却比我兄长还年轻,确实……”她一顿,“名不虚传,不枉我姑姑丢下府中事物,急着赶来见你一面。”
      古钰道:“既是小辈,又怎能妄言长辈之事?”
      晓天笑道:“你是不是给我姑姑画过一个扇面?什么夜月白梅图?”
      “是雪月夜白梅图。”
      晓天便凑近了些,“姑姑常带在身边,爱不释手,可今日出门却没有带着。你们两人啊……”她呷了一口酒,“冬夜白梅开,霜雪无处寻,唯有暗香浮,阵阵入鼻来。你对我姑姑的情愫,就好比这霜雪夜的白梅,只能暗送清香,不得见其真容。”
      古钰倒了一杯酒,饮下。他给长公主画扇面的时候,确实存的这个心思。这举动,连个丫头都瞒不住,难怪当时晋侯总对他冷语相向。他还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你怎么不说话?”晓天看着他,“可曾娶妻?”
      古钰道:“不曾。”
      她便像发现了珍宝似的,抚掌道:“还是个情种。”
      古钰这十年来不曾婚配,只是因为身体时好时坏,不愿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却被这丫头理解成了情根深种,他自觉配不起这个词。便打断她的念想,道:“你留在这里,不与我多说些京城琐事,却纠结长辈的情思作甚?迟早有一天,你定会有属于你自己的情,此天下独一份。”
      晓天这才正经起来,“好罢,都是些令人作呕的党争之事,但你有必要知道。”
      古钰点头,遂倒出一盒棋子。
      晓天并不知他想干什么,只觉得好奇,便也拿了棋子当成是朝廷里的某官员,开始演绎朝廷里的情形,顺便再捞几个黑棋如同街头巷尾一般议论朝中趣闻。她玩着玩着便来了劲,滔滔不绝地顾自说着话,也没了长公主交待的要拣重要的说。
      她说了许久,忽然觉得嗓子哑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是何其幼稚。她常从长公主那里听说古钰,那人风雅俊秀庄重体面,她怎能在这样的人面前露出这可笑的姿态。她便抬眼看古钰,却见古钰正在摆一副棋局,神色异常专注,额上还透着一层薄薄的汗。她再看那棋局,上头乱七八糟的,看不出谁胜谁负。
      “怎么不说了?”
      古钰的声音忽然响起。
      晓天回过神,发现古钰正看着她。她便指着棋局问:“你在摆什么?”
      古钰便道:“我已不如年少时候,需要些东西替我理清思绪。”
      晓天奇了,“那你给我说说你摆的是什么意思,否则我就不说了。”
      古钰笑了笑,便指着棋子将人物故事一一道来,竟然与晓天说的分毫不差。不仅不差,甚至将底下的关系也捋得清清爽爽,说得晓天一阵阵醍醐灌顶。
      晓天惊讶极了,一个人居然真的能仅凭只言片语便将形势看得真切,她从来不信那些夜观天象的神官,这次她却怀疑古钰是不是将这些棋子当成了星辰然后一眼就望透了天下大势。
      她笑道:“你是不是早着人打听了京城的事,然后来这里糊弄我?”
      古钰道:“我虽然不问世事已久,但年少时过目不忘,如今这上头的人大多都是见过的,所以拾起来比常人快些。”
      晓天道:“姑姑属意你,我原以为你只是长得好看文采出众罢了,没想到确实是块碧玉,有没有想过再跟着一位主公干点大事?”
      古钰正色道:“你的姑姑是当朝长公主,天下是她家的天下,你说这些话并不合适。”
      晓天并不气馁,“我不以姑姑的立场说,我只是我,北境延庆的明月郡主问你,要不要到我郡主府上?”
      古钰看着她,她还年轻,甚至稚气未脱,可她说的却是到她府上,不是长公主府,也不是延庆王府,而是她的郡主府,一个听名号会让不少谋士鄙夷的府号,就这样从她口中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是。
      古钰觉得这明月郡主的眼中似乎有着一些东西,犹似当年的麟王。可到底是什么,他不敢断定。这姑娘令他有些琢磨不透。
      他便说:“郡主抬爱。在下身体不爽多年,寿数有限,不敢再为谁效力,怕辜负了他人。”
      “可惜……”晓天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等过些时候我再来找你,我郡主府随时欢迎你来玩儿。”她说着眨了眨眼,带着些狡黠。
      古钰道:“好。”
      “那我继续给你讲故事。”

      麟王死后,平王掌权多年。说到皇城的华美府邸,平王府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平王府的奢华,与宫中相比都不遑多让。
      雕梁画成出岫云,珠帘卷入香山雨。高轩临渚斗白练,飞檐架空鎏紫烟。但对于拥有的这一切,平王并不满意。
      他要的是随心所欲,并不是这种战战兢兢的富贵日子,这种每当他兴致高昂地享乐时,他的父王总是要扰他的兴致,呵斥他行为乖张,让他裁减开支。可是每次斥责完,宫里边又会拨一批赏赐给他。
      他很厌烦。
      他踱着步,四周的灯盏光芒将他的影子晕成一个淡淡的圈,随侍的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古钰入京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按捺不住心里的躁动,有些坐立难安。
      属下小心翼翼地问:“要将这古钰弄进王府来吗?”
      平王道:“不急,如今朝堂上动向不明,先不要急着招惹他。”
      当年古钰在麟王府将他整得有苦难言,他还历历在目。他虽然想招他入府,却还是十分忌惮的。
      属下又道:“听说古钰已经不问世事很久了,有些弄不清楚形势状况,王爷现在根本不必怕……”
      “闭上你的狗嘴,我什么时候怕过他!”平王眼睛一瞪,那属下便赶忙跪下,再不敢出声。
      “没骨头的东西。”平王骂了句,愈加感到烦躁,他身边居然连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
      都是没用的东西!
      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便噼里啪啦砸了一地,直到拿起架子上的花瓶时,属下赶忙阻止了他,喊道:“这是圣上御赐的东西,王爷三思啊。”
      平王这才停下,打了一个激灵。
      “王爷三思……”
      隐隐约约中,他忽然记起了一个声音,软软糯糯的,挠得他心痒。可那个人的脸,他却彻底记不得了。
      他一愣,平王府原先也是有一个能为他出主意的人,这个人……
      “贱人。”
      跪在地上的属下以为平王在叱责他,连忙想抬头讨饶,可这一抬头,他却见到平王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他并不在看他,而是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快乐的事。
      不一会儿,平王便回过神来,看到脚下那个诚惶诚恐的属下,想起他说古钰已不再把握形势,忽然平静了些。
      十年了,再聪明的人荒废十年也就废了。
      他想着,心情好了些,便决定让自己冷静两日,再谋定而后动。
      急什么呢,反正古钰已经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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