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比斯的审判》日落阳关

1、阿努比斯的审判

　　一九八五年，夏，海法阿卡古城

　　幼儿美术教师季若离连续请了好多天的假，海滨画室也随之关门了好几天。时至暑假加上画室仅有七名学生，所以并不影响这位美术教师的声誉与小画室的经营。在长达四个半月的暑假里，大一点的学生可以花两个月时间打工然后旅游，小一点的孩子则可以参加很多的免费公益活动。反正没有家长会因这个少言寡语的美术老师关门休息就心生不满。

　　晨曦微明，地中海的风自带温度，吹开窗帘拂过相拥而眠的两人，像恋人的手，温暖又轻柔。季若离睁开了眼，从腰后经尾椎蔓延至大腿的酸麻感还在。经过几天的适应，他已经不再惧怕这种类似于宿醉般的欢爱余韵。他发现自己的头痛症在这样的余韵里变得轻微且间断时间延长，所以季若离从刚开始的恐惧到慢慢适应最后享受这种感觉。

　　他抬头望着面向自己深睡的男人，神情复杂。几天前…诶，确切来讲就是他的美术画室最后正常营业那天，在他收摊准备做饭的黄昏，这个陌生的东方男子走进了他的小院。

　　林予安拿着与季若离的合影宣称是他的伴侣，然后…幼儿美术教师就请假关闭了画室。

　　刚被抱上床时，林予安只在抚触他。林予安坚称就是这种抚触帮助罹患失语症十二年的季若离开口说话，如果能帮助他说话当然也可以帮助他记起过去。可当那双大手触碰到光滑白皙的背部时，一切又变得不可控。

　　季若离轻轻叹了口气，热气喷洒在林予安脸上，迷糊间他动了动身体把人搂得更紧。季若离支吾一声，推了推他说道：“快放手，我该去煮咖啡了。还没喂卡拉和大卫！”

　　林予安笑了笑，眼睛未睁低头在他脸上落上一吻，松开手。床微微荡了下，怀抱空了，再来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下楼梯的声音。怀中无人的林予安睡意全无，他睁开眼睛揉了揉发沉的腰，想起季若离刚离开时说的话笑出了声，要让大卫知道季若离把他养的迷你灵缇犬叫大卫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高兴。毕竟就算季若离失忆到把他林予安忘了也没忘记大卫。想到大卫，林予安酸了一下。至于卡拉...林予安冷笑，还真符合三花猫那种狡猾又孤傲的气质。

　　从楼下飘来炒咖啡豆的香味，躺床吃飞醋的林予安甚至还能听到咖啡豆在平底锅上不停翻转的沙沙声，季若离对于清早手工打磨一杯阿拉伯咖啡搭配早餐有种让林予安难以理解的执念。林予安知道从炒熟咖啡豆到捣碎、加入香料熬煮过滤端上餐桌还得等段时间，他不着急起床。

　　一楼厨房，季若离正准备把咖啡豆到进咖啡臼里舂捣，一旁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过一听是表哥希瑞尔。

　　“小弗，最近过得好吗，都在干嘛了？”

　　季若离说道：“过得挺好，我刚炒完咖啡豆，正准备舂磨它们。”

　　“哈哈！”电话那头传来希瑞尔爽朗的笑声：“小弗，我们通常问的在干嘛是想问对方最近都在做些什么，而不是你现在、此刻正在干什么。你的美术绘画室还顺利吗？收了几个学生了？”

　　“哦......”季若离因为心虚答得有些嗫喏，他迟疑的看了眼楼梯，心想自己该不该把收留陌生人的事告诉表哥：“我最近关了绘画室。暑假了，学生们都有更重要的安排。假期里有什么比玩更重要呢？”

　　“也是，你想休息就休息！小弗，正好，我要订婚了，我接你回那不勒斯过暑假吧。”

　　楼上传来林予安起床动静，季若离捏紧了听筒，他说道：“不用了，哥哥。我碰到了个….”季若离在脑海中搜寻恰当的词汇，终于借用林予安的话说道：“一个入籍伴侣，我们过的挺好。”

　　希瑞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季若离能听见他渐急的呼吸声，这种呼吸声让季若离想到大卫护食时从喉咙传出的低沉嘶吼。“小弗，你的这位新朋友是个亚洲人吗？”

　　“是的。”

　　“小弗，去隔壁找科恩，让他带你回米兰。”

　　季若离拒绝：“可…我已经有几天没见到科恩了。哥哥，我想留在海法。”

　　希瑞尔先入为主断定他的安保被林予安处理了，他忍着愤怒对季若离说道：“小弗，听哥哥话。离你的伴侣远一点。他让你干什么，你都得说不，不能答应他。”

　　季若离：“可是哥哥，我喜欢他，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满足对方的要求吗？”

　　希瑞尔听后倒吸一口凉气，他低声说道：“那他喜欢你吗？”

　　季若离迟疑：“我不知道。他说我是他的伴侣，我爱他并忠诚于他。可他并没有说他是否喜欢我。”

　　希瑞尔语速变快，稍显焦急的样子：“小弗，你听我说，喜欢一个人并非凡事都要顺从他，更遑论忠诚，忠诚是对等的。他要是喜欢你就应该尊重你的不愿意。你太小了…从陌生人到伴侣中间需要有个叫恋爱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相互迁就与适应的过程。你想想自己有没有因为想要扮演好他伴侣而忽略掉了自己或是你应该关注到的人或事？”

　　季若离因大脑神经受损而无法深入思考。希瑞尔的问题让他眉头紧蹙，好在这次思考与以往不同，并未让他头痛，他手指绕着电话线思忖了片刻后说道：“有的，因为他来了，我关了绘画室。有时候睡过头了人也迷迷糊糊的。我连卡拉和大卫的食物都装混了，换过餐盘之后大卫没什么反应吃得挺高兴，可卡拉嫌弃自己盘子里有狗食的味道生气不吃，盯着我反复清洗之后它才愿意继续用旧餐盘。”

　　希瑞尔耐着性子，心想养这个表弟比养孩子还费心思：“所以，你的生活已经被这个陌生人打乱了。小弗，在你确定他爱你之前，不许让他碰你！碰你的意思，你懂吗？就是任何形式的身体接触、任何身体部位的接触。”

　　“哦，好的，哥哥。”季若离感受着围绕在腰后的余韵，回答得言不由衷，脑海中浮现出林予安在他耳畔的低语：你的身体会帮你寻找关于我的记忆。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

　　希瑞尔捕捉到了这一瞬即逝的笑声，确定小白菜被猪拱了，他说道：“小弗，对他说不，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你。你记住，从陌生人到伴侣需要一个恋爱的过程。在哥哥来海法之前，必须跟他说不！”

　　“哥哥，你不是说让我去那不勒斯吗？”

　　“那不勒斯的风景我都看腻了，我来海法，感受下西亚地中海风情！”希瑞尔说罢挂掉电话，通知管家准备动身。

　　季若离放下电话，林予安也正好走下楼梯，对他说道：“若离，帮我烤个薄饼。昨晚上的牛肉酱没吃完，我裹牛肉酱吃。你给自己煮一份早餐就好。”

　　季若离盯着他，眼神闪躲，憋了好久才吐出一个字：“不！”

　　“什么？”拿着东西正要去洗漱的林予安回头看他：“怎么，你也想吃薄饼裹牛肉酱？可牛肉酱是昨晚吃剩的，你身体不好不要吃剩菜。”

　　季若离舂着咖啡豆，说道：“我不会给你做早饭，我还没煮咖啡也没喂大卫和卡拉！”

　　林予安呵呵一笑，说道：“那你刚才在做什么？”他放下衣物，再度走进厨房，接过季若离手上的咖啡臼说道：“让我来煮咖啡。你去喂猫狗，我来做早饭。等会儿我们去海边垂钓。”

　　“不！”季若离脱口而出，林予安蹙眉盯着他说道：“你怎么了，是不想让我煮早饭？还是不想跟我去垂钓？”

　　季若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他有些负气地转身去拿猫粮、狗粮，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最好不要安排我干什么，不然我又得说不。”

　　“行，你说我该干什么？！我听你安排！”林予安把问题丢给他。

　　季若离说道：“你先煮咖啡，再烤薄饼、热牛肉酱。煮鸡蛋、烤面包。我们吃了早饭先去遛狗，再买点海鲜什么的做午饭。”

　　林予安失笑：“我原本想带你出去吃的，你想吃海鲜的话我让人送两只蓝龙虾和藏红花，我们中午吃西班牙海鲜饭？我先熬锅杂鱼汤，用鱼汤烩饭。”

　　“不！”季若离小脸通红，他认同自己是林予安伴侣的身份，要是他们还未完成恋爱过程而做不了伴侣的话，他会很难受。他要和林予安以最快的方式完成恋爱这个过程：“你得听我的！我们去市场买普通海货，蓝龙虾太贵了还得等鱼市拍卖，浪费时间也浪费金钱。我们完全可以用普通龙虾做烩饭。”天知道，季若离为了反驳林予安，为了对林予安说不，费了他多少脑细胞。

　　“行，难得你有兴致！”林予安失笑摇头。

　　季若离见林予安不再反对，心满意足的去喂两只小的。不大的小院安安静静，猫和狗都没跑来围着他打转。季若离唤了几声都没反应，一看栅栏才知道供猫狗进出的小门没关，季若离自责自己，对林予安说道：“它们跑出去了，我出去叫它们。”

　　“好，别逛远了，它们饿了知道回家！”

　　“嗯！”

　　等季若离离开小院，林予安把咖啡和鸡蛋煮上，遂拿起电话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意大利北部口音的询问，林予安说道：“我找希瑞尔。”

　　“请问您是哪位？”

　　“林予安。”

　　“请稍等。”

　　几分钟之后，希瑞尔接起电话，林予安直接说道：“你无不无聊，我和若离什么关系，还用得着你来教他怎么试探我？”

　　希瑞尔冷笑：“你偷听我们讲电话？你tm还敢监听小弗的电话？”

　　林予安冷声说道：“这间房子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二楼就隔了一木板，我睡在上面连狗睡觉打呼噜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也好意思提你睡进小弗房间？林予安我问你，你把我的人弄哪里去了？”

　　“你的人？谁？”

　　“我在隔壁安排了个安保，你为了不让我知道你睡小弗的事，把人弄走了吗？”

　　“胡扯，我会怕你知道？我跟他一起十二年，我还怕你知道。是你怕我知道他的行踪，这些年你瞒我瞒的挺辛苦！”

　　希瑞尔：“我瞒着你是遵医嘱，是为小弗好。林予安你以为小弗只是失忆？你不觉得他像是心智未开的孩子吗？”

　　林予安回忆起这几天的相处，第一天他误导季若离认同自己有点骚之后。季若离对林予安算是予取予求，就算有时弄过分了，季若离也很配合没反对。要知道这些放在过去，林予安是万万不敢想的。“你什么意思？失忆导致认知偏差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很正常吗？”希瑞尔学着他的腔调，酸了他一句：“林予安，你别把十二年挂在嘴边。你能骗他，你骗不了我。你们之间聚少离多，朝夕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半年！扯什么十二年伴侣，你恶心谁！我告诉你，小弗不单单失忆，上次的事件触发了他的心因，他应激保护导致了人格分裂。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在医院做的心理测评结论他只是个心智未开的小孩子。而且，他非常容易受外界影响产生行为依赖，换句话说他很听话。你看他现在画的画，是不是挺有童趣？”

　　林予安蹙眉，抬头看见被改造成绘画室的一楼客厅里摆着的画作，绘画技巧稚嫩的确不及曾经的纽大预备艺术生。

　　希瑞尔的话继续从听筒里传出：“弗拉维奥曾经因心理应激十二年不说话，现在的弗拉维奥直接躲进潜意识不愿面对现实。林海儿曾给他做过心理测评，他的内心至少潜藏着两个非主人格。现在的他，根本就不是弗拉维奥，根本不是你一直深爱的季若离！你没感觉到吗？你真的爱弗拉维奥吗？还是你爱的只是他精致的皮囊，并非他的精神或灵魂？！”

　　林予安败落在他的质问中无言以对，他因重逢激动到忽略了季若离的种种异常行为。这几天的季若离全然是只软萌可爱易推倒的小兔子，他以为这些表现都是因为季若离失忆所致的认知偏差。

　　希瑞尔在林予安的沉默中，脑补这匹老狼的种种恶行：“你tm的真和他发生关系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季若离，你出轨了，你背叛了你的季若离！”

　　放屁！林予安在内心叫骂：“既然这样，你怎么还放心让他一个人来海法？”

　　“不然了，他不能一直呆在精神病院！我身边能放他这样的笨蛋美人吗？他这样单纯又容易被人控制还不得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呵呵，现在遇见你也是他倒霉！他的心理年龄不到十岁，你怎么下的去嘴？！”

　　“希瑞尔，说过分了！”林予安警告一句。

　　希瑞尔言归正传：“医生说目前他显露出来的人格没有攻击性，让他多接触外界触发他主人格回归。他在海法教小孩子画画为的是让他多和外人接触。唤醒他的主人格，让他自我突破，不是…不是让你弄他。与未满十岁的孩子发生关系，你会受到法律和道德的双重惩罚！你这个畜生，你不但伤害了小弗，还背叛了弗拉维奥！”希瑞尔越说越爽，借着季若离的病情痛骂林予安的感觉不要太好。

　　林予安揉揉发沉的额头：“希瑞尔！他的生理年龄已经三十一岁了！而且随着他心理障碍缓解，他的心理年龄也会增大。他很独立，就算他是人格分裂，此刻表现出的人格年龄也不会小于十岁。我们相爱了十二年！就算我背叛我自己也不会背叛他！”

　　“算了，对你这种人再谴责也是枉然！我马上过来，这几天你不许再睡他！”

　　见希瑞尔过完嘴瘾就挂掉电话，林予安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压制住想要骂回去的冲动。他关了炉火，走出小院，对守在一旁的安保说道：“给季先生送份早餐过来，他去哪里了？”

　　安保说道：“季先生在城墙附近找猫狗。”

　　林予安朝城墙方向走去，快要走到古城出入口的时候，就见季若离怀里抱着卡拉跑了过来，面露焦急地呜咽哭道：“卡拉被人丢进排水渠，大卫找不到了！它会不会冲进海里？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我昨晚忘记关小门了，今早起床又起得太晚没带它出去跑步，它才会乱跑的。”

　　林予安接过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三花猫。摸到后腿骨断裂，知道猫的情况很不好。林予安脱下亚麻外套裹着卡拉，温暖它安慰它。他对季若离说道：“大卫会游泳就算冲到海里也能自己爬上岸！我们先带卡拉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林予安心虚又愧疚，没敢跟季若离说实话，昨晚是他受不住狗打呼噜才打开门让它跑出去的。

　　季若离还是很担心：“听乔说为迎接夏日旅游季，全城都在抓流浪狗，大卫会不会被抓了！”

　　林予安：“那我们去流浪狗之家找找，放心！我们大卫有狗牌，我们有狗证，大卫不是流浪狗！要是真被抓了他们会送回来的。”

　　季若离全然慌了，以他目前的心理素质还无法独自面对突发情况。他听从林予安的安排，两人跑向古城唯一的宠物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