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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大原爱半夜醒来时用了些时间想自己刚刚到底有没有睡着。东京最近小震不断,大原爱跟受风惊着的兔子一样,稍有动静就抖个不停。只能强打精神,尽力不让地震后遗症过度干扰正常生活。
      原本今牛若狭是要陪她睡的。这么多年过去,转过脸他已经成年。成年后这人便大咧咧扛着行李搬进大原爱家。说是行李,也就三两件衣服。他们不再当不良,开始做正经生意。大原爱当然开心,尽力帮他们张罗。小孩多要面子,不肯用她的钱,她便牵桥搭线找了专营贷款的朋友,拟了合同,这才帮他们盘下铺子。
      今牛若狭有了正经营生后更加大胆,追求手段层出不穷,热烈的态度时不时点燃大原爱年近四十的心。虽然咬紧牙关没许出男友之类的名头,不过几乎是默认的,大原爱没再提叫今牛若狭搬出去的事情。
      一周前今牛若狭偷翻大原爱的邮件。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本来不认得,今牛若狭硬是翻着词典一个个译出来。专业名词看不懂,大概意思了解了,大原爱拿到美国方面律师事务所的工作邀请,择日入职。
      今牛若狭去楼梯口抽烟。阳台不能抽,大原爱不让,嫌刚洗好的衣服上沾了烟味难闻。烟啪嗒啪嗒抽了半盒,弄的楼梯口烟雾缭绕,舌头叫苦味腌得发麻。今牛若狭左思右想,到底没弄懂"择日"是谁的择日。进门前他决定静观其变,等大原爱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一脚把他踹开。也不只踹开他,今牛若狭估计真一郎也不会跟她去美国。说到底人家是一家人,反倒他非亲非故的,关系从头排一遍,怎么也数不到他。
      今牛若狭打算的好,可惜没忍住。吃饭时嘴一张,还是问出来。
      大原爱没所谓的脸让他发起无名火,摔门出去后,让夜里的冷风一吹才清醒。
      照理他不该这么喜欢大原爱。论年龄,她大他几轮,能跟他妈妈称姐妹。保养再好,到了年龄,脸上也爬出细纹。大原爱做的又是高强度工作,现在皮肤依旧光滑,除了好底子之外,那些上千万的美容保养品可谓功不可没。这样一想,今牛若狭一年的收入兴许还赶不上她置办一次护肤品的零头。
      从大原爱的的公寓出来沿着大道直走,左拐是自己的小店,右拐街角的那家拉面店是他的最爱。拉面店开了很多年,店面老旧,店主懒得重新装潢。从小来吃,把自己吃成熟客,老板都试探的问他自己的手艺是不是真的这么好。其实不能算美味,细品拉面的味道和其他店也相差不离,但今牛若狭总觉得有种说不清的东西要胜过其他拉面一点儿。就像喜欢大原爱一样,他就喜欢他们之间的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相同。
      今牛若狭知道这个时候离开不太妥当,但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嘴里嘟囔着她多么有本事,天要有个把手,她能把天拽下来,地要有个挂环,她能把地掀起来。美国高级事务所的邀请都能拿到,一个小小的地震,她先前不也是一个人扛过来。
      今牛若狭在时,大原爱缩他怀里,身上还能有些热乎气。跟着他的心跳、呼吸,一夜稍稍睡几个钟头。他一走,大原爱几乎要用整晚时间紧紧盯着床头那盏小灯。避灾包原本放在床头,她左右睡不着,又把背包放到床边,之后又抱在怀里。这样熬着,实在受不住了就合合眼眯一会儿,分不清睡梦清醒,总之头疼欲裂。有时在家呆不住,就开车跑到空旷处,在车上缩一夜。
      东京小震刚一报道,父母便打来电话询问她是否还好。她一贯报喜不报忧,安抚好父母后,又接到真一郎的电话。真一郎约她来店里,看她状态实在可怜,便问她要不要搬来家里住几天。她没应声,把决定去美国的事情跟他讲了。
      真一郎愣一愣,然后咧开个丑陋的笑脸讲恭喜,像跟自己说那样,祝贺道:这样也好,美国那边没什么地震,对你来说那边发展也更好嘛。
      大原爱实在没多余的心思顾及侄子的心情,冷硬又官方的把自己之前的考虑讲出来,问真一郎他们愿不愿意跟着一起去美国。她算盘打的明白,真一郎要愿意和她去,方方面面她都要轻松许多。再说到万次郎,大原爱径直说叫他留在日本。万次郎在大原爱心里和惹麻烦的没什么两样。到了新环境,她可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照顾小鬼。
      真一郎有心想问问今牛若狭的事情,看她两个黑眼袋要掉到下巴上,到底没问出口,转口又说伊佐那。伊佐那名字刚出现,又意识到这人现在在少年院蹲着。真一郎寻思一圈,身边竟然没一个能让小姨省心的。
      大原爱在伊佐那被捕时接到传唤。平常隔板内外坐的是她的主顾,现在倒好,自家小孩进去了。大原爱没想着托关系拿钱平事,只希望小孩经过一次后能长长记性。了解事情原委后,大原爱没怪伊佐那,到底是生气,指天指地把他的混账爹妈和福利院不管事的负责人骂了一通。等见到伊佐那,只气他先前被欺负竟然完全不告诉她。
      小孩一见她,刚刚还称得上沉稳老练的脸一下子垮掉,皱眉挤眼睛,缩着脖子等着受教训。见他那样子,大原爱是骂不出,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跟他讲什么仁义道德。和七岁的小鬼讨论民主是自己犯蠢,就该耍些心眼,把他领养回来。要是让她养着,这个年纪就该准念个好高中,然后备战东大了。
      大原爱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伊佐那继续在福利院呆下去。伊佐那的脾气比小时候还倔,狱中呆了两年,大原爱也累死累活磨了两年。开放日次次不落,抓着机会哄他、骗他,叫他松口答应领养的事情。聊平常话题时,他便腼腆笑着应声,一谈到领养,他立即石头样闭紧嘴巴,任大原爱怎么说都不开口。
      真一郎这会儿提到伊佐那,大原爱眉头也不皱了,持续性头痛搅得她胃里翻腾着莫须有的怒气,湮灭了她泛滥的善心。她揉着脑袋讲下次开放日再跟他好好谈谈,如果他执意留在福利院,那她以后就再也不提领养的事情。
      “如果伊佐那愿意,我就带他去美国。”大原爱说,“万次郎还要你多看着点儿,别再跟你先前样搞什么不良了。”
      真一郎挠头应声。大原爱又嘱咐他多照顾家里老人,左右叮嘱一番后,头疼得实在厉害,吞了两片药,让真一郎忙店里的活计,自己到柜台后面的躺椅上缩一下。
      有人在身边多少要好些,几次睁眼都对上真一郎瞧过来的担忧的视线。大原爱短暂地羞涩了下自己年纪一大把,现在竟然要小鬼担心,随后那点儿羞耻心便被头痛压下。
      大原爱工作交接的顺利,开放日当天也有足够的时间去陪伊佐那。她倒想在小孩面前保持光鲜亮丽,眼下的青黑和眼球的血丝化妆也挡不住,肉眼可见的憔悴,上妆后更显不伦不类,索性直接素着脸去了少年院。
      伊佐那知晓她地震后遗症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竟然这么严重。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大抵不过是最近生活如何。开放日人不少,熙攘的吵闹声让大原爱没来由的安心,不一会哈欠一个接一个,时不时问伊佐那刚刚说什么。
      伊佐那见她两只眼睛打架,便说找地方叫她睡一会儿。她摆摆手拒绝,又提到领养的事情。常规的讲完,这次没理会伊佐那的沉默,把去美国的事情也讲出来。伊佐那猛一抬头看她,嗫喏了许久才问要是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大原爱清楚他的意思,他含糊的拒绝反而让大原爱松了口气。
      她刚想说话,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惶惶,一切带着惊天动地的响动抖起来。她不知哪儿来的力量,小腿一蹬扑向伊佐那,翻身将他挡在身下。等那阵晃动过去,她才如隔世般仰躺在地上。
      伊佐那只是躺着。刚刚确实有些晃动,也仅仅是水杯震出波纹的动静。他的手紧绷绷的,被小姨攥着,湿漉漉的好像被蛇绞住。他支起身子,想把大原爱拉起来。
      大原爱死死攥他的手指,又向上,捏住他的手臂。她的嘴唇煞白,眼球的血管一根根爆开,红色的蛛网箍罩住那颗森白的眼球。
      "我一个人会怕,我需要伊佐那保护我,我会怕。"
      伊佐那听不清周遭细碎的嘀咕,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卡了某种相对甜蜜的苦楚。他试图杀掉围观者轻晦的嘲笑声,他的胳膊被大原爱当作溺水者的浮木,大原爱紧绷的神经从他们相触的皮肤传递到他脑袋里。
      他知道小姨从来不怕,她英勇、无畏、坚强。可她现在这样无防备的带着孩童般稚拙的恐惧看向他,他愿意相信她此时的欺骗,他愿意为她刚刚称得上大无畏的献身付出一切。
      他说“好”,一遍遍说"好"。他把脸贴在大原爱颈窝里,大原爱一下又一下抚摸他的背。他多么喜欢她,他爱她。此时此刻,他为她死了也愿意。这些喜欢、爱、愿意,一汩汩从他眼睛里涌出来,泼洒到大原爱身上。
      领养的事情要等伊佐那出狱后进行。律所的工作交接顺利,大原爱彻底没了心事,等到伊佐那出狱,大原爱立即上下奔走。能省去的步骤一律省去,只剩下领养必要的考核期。伊佐那搬进大原爱的公寓,算是彻底落了户。
      伊佐那拿到护照那天,大原爱简单办了个家宴,把伊佐那跟她的新任母子关系以及一同去美国的事情正式告知大家。
      父母当然高兴。虽然是养父母,到底把大原爱当亲女儿疼。这些年也是她一个人在外闯荡,但至少还在日本,有事情他们多少也能照应。这下去美国,父母总是悬着一颗心,现在有伊佐那陪着,帮不帮的上忙另说,总归不是孤身一人,他们也能放心一些。
      要说不情愿,第一个是万次郎,整场晚餐黑着一张脸,这里不如意,那里不甘心。对比下来,父母背着万次郎夸赞伊佐那懂事稳重。伊佐那从前喊他们叫爷爷奶奶,现在犹豫着是要改口叫外公外婆还是延续旧称。大原爱的父母不讲究这些,叫他随意,又一人塞给他一个红封做见面礼,嘴上感慨说小女儿也算是有家了,老了也不怕孤零零的。
      入夜后伊佐那辗转难眠,便到大原爱门口站着。大原爱本就睡不着,出门倒水时撞见他吓了一跳。问他在这儿干什么,他支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最后仗着夜深人静,大原爱看不清他的脸,问说:“这样是不是就算一家人了。”大原爱扑哧笑起来,后半夜搂着伊佐那睡过去。
      伊佐那改口喊大原爱妈妈是绝对做不到的。他自己倒在心里嘀咕半天要不要改口,大原爱则完全没有考虑这件事,只感慨世事兜兜转转,他们两个差不多的竟然真凑到一起去。
      眼下无事可做,行李寄了托管,大原爱开始打听伊佐那未来就读的学校,又抓着伊佐那订了一系列语言学习计划。老实没几天,伊佐那见到字母就头疼,找着机会能跑就跑。
      有伊佐那陪着,大原爱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加上地震频率逐渐降低,她也开始能够睡个安稳觉。风平浪静的祥和日子被一通电话打断时,大原爱心中对黑川加莲的厌恶达到顶峰。天知道伊佐那怎么就这么巧碰到她。大原爱知道伊佐那轴,却没想到这孩子从根子上就歪了。他电话打过来,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绕着什么血缘胡乱说一通,然后径直关机,再也联系不到人。
      大原爱又打电话给真一郎,真一郎讲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大概需要冷静冷静。大原爱无法,心想他年纪也不小,总不会出什么事情,索性由着他去。
      晚上又是失眠,盯着墙上沉浮的光影许久,最终换下衣服开车出去闲转。绕着街道转了一圈,实在无聊,又掉头去了真一郎店里。
      真一郎还没休息,大原爱到时,他正在里间拿着扳手鼓捣机车。见到姨妈,他抬头招呼了声,继续鼓捣。
      大原爱坐他旁边看他,笑说术业有专攻,她就不懂这些机械。
      真一郎笑起来说:“伊佐那没回家?”
      “哪儿能回呢,轴的跟头驴子样。”
      “今天还打了我一拳呢。”真一郎接过她的的话说,“臭小子,大哥都敢打。”
      “还是书读的少。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早点儿把他带回家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她长舒了口气,托着下巴看真一郎。真一郎脸蹭了些机油,这一道黑,那儿一道黑。人长大了,高挑的个子,锋利的眉眼。看着他,大原爱总要唏嘘一阵。
      她总觉得自己和侄子没什么可说,跟他在一起,好像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老了,不自觉就将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她张嘴想问今牛若狭,又把话咽回去,开口变成:“你也差不多该找女朋友了。”
      “突然说这个?”真一郎笑起来,“还没有遇到呢。”
      “唔,找个年纪小点儿的。如果非要找年纪大的,那就找个比我有钱的。”
      “欸,你这人真的是....”真一郎甩了甩胳膊,扭头看过来,“你也给他打个电话啊。”
      “有什么好说的。他还年轻着呢,大把大把的好时间,大把大把的好女孩。”
      “那怎么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大原爱砰一下拍到椅子上,手指戳到椅背,登时麻起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过于激动,捏着指头若无其事说,“到了那边我可要好好管伊佐那,干脆比比我养的伊佐那和你照顾的万次郎究竟哪个念的大学更好。”
      “这种比赛是作弊吧!”真一郎嗤了声。
      “等到我那边步入正轨,就把爸妈接过去,他们年纪大了,留在日本我不放心。”
      “还有我呢。”
      “你还有一家子人要照顾,哪能全甩给你。不过,你如果把摩托车店做到日本第一,说不准未来开拓美国市场,还能给你姨妈养老。”大原爱哼哧哼哧笑着,伸出胳膊去拍真一郎的肩膀,“你可快点儿创业成功,以后姨妈就在你手下打工啦。”
      两人正笑着,突然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响。真一郎比了个手势,手上扳手没放下,叫大原爱在里屋等着,自己出去看看。大原爱坐不住,稍等了会儿便跟出去。
      店里没开灯,黑黢黢的,很久才闪过一点过路车辆的前照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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