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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碎石/真 ...

  •   我也许是幸福的吧。

      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大少爷比之小少爷要幸运太多了,否则怎么会一个身居本家,另一个寄住他乡呢?因此成绩上乘,跟随父母的我想必一定是无比幸福的吧。

      我也因此总在想:我到底幸福与否?我始终想不明白,因为我的内心宛若一只中空的膨胀的气球,外表胀大了,内心却一片空虚。我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空洞。不过我想,这也许就是幸福吧。

      吃饭的地点素来是我所憎恶的地方。老牛和老虎在那里徘徊,嘶吼着。空气仿佛因为他们而凝滞了,沉沉压迫着我,像是天边漆黑的乌云与即将落下的雨滴。

      我从来没有理睬过牛和虎。他们不是人。

      老虎的面目全皱起了,挤压着其他位置的皮肤。她的泪水连绵不绝地从眼眶淌下,好似没有尽头,咽喉发出几声细细的尖叫,随之悲鸣起来。

      “啊啊……啊啊……”

      我是听不懂的,我是听不懂的。

      老牛在此时总是沉默的,任由那嘶哑的尖叫声敲打在我们的心口。一下一下,越来越沉。

      我几乎总在此时想,动物也会疯狂啊。

      一旦老牛并不回应,那份疯狂便只好压在我身上。

      我机械地往嘴里塞饭,口腔中源源不断传来腐烂水果的糜烂味道,一股下水道堆积垃圾的酸臭味和尸体的霉味溢满身体内空洞处。胃部抽搐着,呕吐物返上咽喉,我不禁想要呕吐。可一旦视线触及那只老虎,我又只好忍耐着吞下。

      老虎悲鸣,老牛沉默,蚊虫叮咬着尸骨,这就是觅食之地啊。

      这便是幸福吗?如果幸福是挤压的内脏,凝结成块的血液,溃烂皮肤表面渗出脓液,那么人又为什么总是追寻着幸福呢?

      我有时也会想到,兴许弟弟神代明道比我过得好上不少也说不定,所谓的不幸比幸福更加轻松也说不定。但只要一想到,他人与弟弟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比他们过的好上不少也说不定,我便不免大笑起来。我实在是难以弄明白这世间的种种规则,也不明白大家都在说些什么。

      到底为什么哭泣,为什么沉默?到底什么是幸福?

      我身边的侍女阿桂养了一只鸟。

      我认不出那是什么鸟,全身的羽毛尽是白色,许是我记错了,不过我总以为它是只通体洁白的鸟儿。

      起初阿桂将它藏在衣袖里(我想那并不是阿桂的鸟,许是捡来的),直到我幽幽地盯着她,问:“你藏了什么吗?阿桂。”

      阿桂立刻大惊失色,脸上踌躇不安,额头几乎要冒出冷汗,“我……我……”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我招了招手,示意她拿出来。

      直到她捧出一只受伤染血的白色鸟儿,纤细白皙的手上满是茧子和污血。

      我仿若受到蛊惑,一时呆住。

      “跟我来。”待回过神来,我说。

      我带着阿桂和小白(我临时给它起的名字)去了我的房间。

      阿桂拿着我提供的药物,给小白上了药。我则拿起一卷绷带,轻柔的给小白的翅膀缠上绷带。在触碰到柔软的羽毛和血肉时,我似乎一片死寂的内心也泛起涟漪。

      生命,我第一次触碰到鲜活的生命。

      小白很亲近我,总愿意待在我身边。尽管我知道也许是雏鸟效应,它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我。我也仍然觉得高兴极了。

      只要它血红的鸟喙轻轻啄着我的手背,我便感到原本凝滞的空气再次流通,传来植物的芳香清甜以及小白生机勃勃的生命气息。

      只是,身居所谓幸福的人是不能展望的,否则更加糟糕的令人颤抖的未来只会接踵而至,尤其是没有任何力量的我。倘或我是一只老虎或是一只老牛,便能保护珍爱之物,又倘或我是明道,便能远离屠刀。

      后来,阿桂也问我,她从未见过像我这样聪慧的仿佛能看透一切之人,为什么连我都不能挽回呢?

      是啊,为什么不能挽回呢?

      白色的羽翼洁白如新时,曾展翅高飞。在我欣喜的笑容中,小白徘徊在神代家角落的天空中。她在天空中翩跹飞舞的样子,我总是难忘的。绷带从翅膀上滑落,她自由地冲破了束缚,将划破的空气流给四周,为我带来了风。

      只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悲痛总是紧随其后,像追逐猎物的鹰,从未失手过。

      我看到,不明的物体堆积在地面,血红色的内脏挤压破碎散落在那染的暗红的羽翼上,四溅了暗红色的污秽,细细的绒毛生长在其上。我僵住了,不能动弹。

      死亡是什么?死亡也是幸福吗?还是悲伤呢?

      疼痛的死去一定很糟糕吧,我胡思乱想着。如果倒在那里的是我,如果我的内脏被一把锋利的闪着冷光的刀从腹部将内脏剖出,皮肤被割开,血液喷溅而出,如果……

      “滴答。”水声响起,将我惊醒了。

      然而天空晴朗,阳光照耀着大地,光明撒在我身上。

      我摸了摸脸颊。

      原来我哭了啊。

      除去觅食的时候,我极少遇见老虎,就在那一日,我又遇到了她。

      “最近怎么样?”皱成一团,堆积着皱纹的丑陋面目镶嵌在老虎的脸上,那是在假笑,我意识到。

      我摆弄着桌上不远处的纸笔,漫不经心的问:“有什么事吗?”

      “你养了一只鸟吗?”

      我猛地回头,紧紧盯着她。在一阵目眩神迷的晕眩中,恍惚间老虎脸上的长毛逐渐消退了,向新生婴儿一般的皱纹也舒展开,从一只虎逐渐变成一个长相艳丽的女人。

      人,她是人,而不是虎。

      “没有。”我回答。

      杀死小白的不是你吗?你正询问着什么呢?又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人再次笑了,不是假笑,而是窃喜的笑。

      后来,许是出于愧疚,母亲赠予我许多珍珠宝石。不过我只喜爱一枚独一无二的玛瑙,透明的外表环绕着一点朱红。

      我经常拿着它,将它置于阳光之下,轻轻摇晃着,它像极了鸟儿飞翔的样子,时而也用红喙鸣叫。只是我看来看去总觉得缺少什么。

      于是那天晚上,我将它放在地上,想尽办法摔碎了它,碎块四处散落着。

      我小心翼翼的一块一块拾起,即使指尖被扎破,溢出了鲜血,滴落在透明玛瑙上,也没有停止。最终它们被安放在一个棕色的小盒子里。

      破碎的玛瑙静静躺在盒子里,从裂缝中隐隐闪过亮光,在我眼中分外美丽,比之完美无瑕的宝石要更加珍贵。

      那天起,我便爱上了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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