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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阳光,鲜花和欢呼声 ...

  •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分享:无论是从客观数据还是从主观意见上来看,我第一个星期的超级英雄工作都完成得棒极了。

      我不是要炫耀什么,但我制服了一个抢劫犯,拯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我甚至还阻止了一场车祸——以抬起汽车车头的经典姿势、超人出道的经典动作!

      人们向我道谢,好像我真的是个值得信赖的英雄。他们和我合影,为我欢呼,在我飞过时呼喊我的代号。我情不自禁对见到的每一张面孔露.出笑容。我十八岁,感觉第一次明白人们为什么把这个年龄段称为最好的年纪。

      但难道我上辈子没有经历过肆意奔跑的青春吗?想到这里我有些疑惑,很快又把多余的想法抛到脑后。纠结细节没有意义,我连转生前自己是男是女都不记得,更不用说记起那时候活到多少岁了。比起混乱模糊的个人信息,我的脑海中反而是前世读过的文学作品、看过的影视作品更加清晰。
      “滴水声像是猛兽的心跳,击打在沉默的岩石上,落入幽暗地域冰冷的地底湖中……”
      记住这些瑰丽的想象,不是比记住我曾经的考试成绩要有意思得多吗?人类理性与感性编织出的美丽谎言,虚构的故事牵动真实的情感,我永远喜欢这个。

      说回我的英雄实践吧。我才亮相不久,已经开始积攒粉丝。沃特没有给我安排难度太大的任务,完成这些任务不需要我把自己弄得浑身血淋淋,依然可以让我展现力量、赢得喜爱。

      星期六,我为一个在花店工作的女孩挡下了持刀的犯罪嫌疑人。那柄可怜的水果刀连我的制服都没捅破,却为我赢得了意料之外的回礼。

      那天回沃特时,我把一束郁金香捧到玛德琳面前。在玛德琳低头嗅闻花香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永远不会后悔送给她我收到的第一束花。她眼睫颤动的模样就像植物舒展叶片般美丽而自然,有一个瞬间,千分之一秒,我几乎以为我爱上了她,爱情的那种爱。

      但这是不可能的,玛德琳的定位是母亲。尽管很多男孩小时候都会嚷嚷些长大后要娶妈妈的蠢话,但他们中几乎没有人会真的和母亲成为恋人。我拥有社会常识,我知道乱.伦是违背公序良俗的。我对玛德琳的感情不是那种见不得光、得不到理解、哪怕提起都烫嘴、令人讳莫如深的东西,我百分之两百确定。

      而且我清楚玛德琳不爱我。她接受了我的礼物,她还给我一个拥抱,她的气味像安全毯一样笼罩住我,但她不爱我,而我对这一事实再清楚不过。

      我不再是容易糊弄的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得比玛德琳还高,我能分得清童话和现实。玛德琳不爱我,但是没关系,她需要我,她选择了我。她知道我不会放她离开,她什么都没说。她默许了,她是我的。

      我的玛德琳抚摸我的脸颊,她的手原本要落在我的头顶,但最后一刻改变了方向。

      我不明白每天出门前抹那么多发胶有什么意义,我在天上到处飞,我迟早要弄乱我的头发。但营销部选定了这个发型,造型师每次花半个小时打理我的头发,所以玛德琳不再揉乱它。

      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她的指腹滑过我的皮肤,带来转瞬即逝的温暖。我的脸部温度因高空飞行比平时更低,她的手部温度因端过热咖啡而有所升高,手指与脸颊骤然接触,温差像魔法一样,迸发出无形的火花。

      玛德琳可以是阳光、鲜花和欢呼声的总和,只要她想,她就能吸引我的全部注意、夺取我的每一束目光。但当她不想时,她只需要回到自己的生活,而我强大的力量对解决她带给我的无力感没有半点帮助。

      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玛德琳是这样,瓦格鲍姆博士也是这样。博士每周在实验室工作80个小时。在他研究出哪种金属能够阻隔我的透视能力之前,我还可以在我想要看到他的任何时候看到他。但等他发现合适的金属、重新装修了实验室以后,我住的玻璃房就比之前更像个该死的鸟笼了。

      老实说,我觉得公司有必要给我换一间住所。我已经是个超级英雄了,等我正式成为沃特超级七人组的一员,我就可以拍广告、参加活动,为沃特创造经济价值。我这样努力工作,这样配合其他人,难道不值得换来一间公寓吗?

      但我还是每晚回到玻璃房入睡。无论我在白天做了多少好事,当我晚上回到这个毫无隐私可言的地方,躺在吱呀作响的铁板床上时,我都感觉自己的过去无法摆脱、从未远离。

      就好像当我穿着鲜艳的制服飞翔在高空中时,我是祖国人,但当我脱下那身帅气的衣服,我又变回了约翰。对实验没有发言权的约翰,不听话就会受惩罚的约翰,一次又一次把别人的生命搞砸的约翰。

      比起约翰,我更喜欢当祖国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谁不喜欢阳光、鲜花和欢呼声呢?玛德琳需要的不是约翰,而是对她有用的祖国人。但瓦格鲍姆博士相反。哪怕我身穿制服、头抹发胶、打扮成阳光开朗的美国甜心,只要往博士面前一站,我就立刻原型毕露了。博士对我而言就像父亲一样,在他眼里我永远挺不直腰板,我只能是约翰。

      但我还是去找了他。瞧,我又忘记要鄙视低我一等的这些电影人物了。很难在不时刻提醒自己的同时记住这里是电影故事里的世界。尽管我一再告诉自己我高于他们,但我最经常的感受却是受制于人、低人一等。

      这感觉一点也不对,我应该俯视人类,自上而下拯救人们,成为他们的救主与依靠。但事实上我只是只被麻绳拴住的大象,在学会享受踩踏蚂蚁的轻而易举之前就已经日复一日生活在担心这些小虫子深.入我的耳道的恐惧中。

      当我脑海里充斥着那个名字时,我完全没有其他的想法。我只关心我完成了第一周的工作,接受沃特的一切安排,我一句话也没抱怨,配合每一次测试。我任由人们推着我做这做那,我至少值得一次见到瓦格鲍姆博士,不是吗?

      他不能想不见我就不见我,这个世界不是这样运作的。人们不能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所有人都受到操纵,压迫者头顶站着更高一级的压迫者。博士不能对我不闻不问,我是他的实验对象,他必须关注我,沃特公司要求他这么做。

      我在茶水间拦住了瓦格鲍姆博士,试图开始话题。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它越跳越快,并不因超过人类心率的极限而轻易停下。这让我感觉像是心房里住了一只蜜蜂,每跳动一下心脏都是它扇动一次翅膀。

      蜜蜂不能停止扇动翅膀,否则它就会坠落,我不能降低心率,否则我的紧张就会以其他不那么美妙的方式表现出来。

      那声音越来越大,在我耳边隆隆回响,以至于盖过了其他一切折磨人的杂音。我在这连绵不绝的钟声中终于分开唇瓣,让声音流出喉咙:“先生,我没有搞砸。”

      接下来的话要容易得多,我注视着他冷酷的眼睛,他颅脑中收缩扩张的血管,他头顶斑秃的头发。我列举自己在这个星期里做出的成绩,我救了哪些人、做了哪些好事。我完全忘记了换气,直到说完我腹稿里的最后一句台词,我才闭上嘴。世界恢复往常的喧嚣,我的心跳声不再突出,但没有我想听到的那个声音。

      博士把水杯移到饮水机底下,按下开关。当我一股脑讲述自己的一周见闻时,他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聆听着水桶里的气泡咕嘟咕嘟。直到杯子装满了左边的热水和右边的冷水,博士把它举到唇边,喝下一小口,这才回复我的话。

      “你又在逃避了,约翰。”他向我投来不赞同的眼神,“你不能因为自己想说话,就不去听别人的声音。如果刚才有炸弹爆炸呢?如果有人趁你对我夸耀自己学会了走直线的时候发起袭击呢?你不想被打断,你不想被要求沉默,所以你让自己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你想让我做什么,为你主动为自己创造弱点的行为骄傲吗?”

      博士发现了。哦,当然,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说是他创造了我也不为过。就连玛德琳对我的掌握程度也比不上博士,我不该指望能在他面前隐瞒什么。

      但我没法控制我的反应,我太紧张了。我不是故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我……好吧,博士是对的,博士永远是对的。我答应过他不再犯这样的错误,但忽视其他声音的选择太诱.人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我不去听别人的声音,我就能自顾自只说我的,不用担心被打断,不用担心被拒绝。无论如何,至少我能说完我想说的话。但这不是沟通的合理方式,人们不是这样交流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把博士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里特殊的位置上。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说了我唯一知道不会出错的话,我的条件反射与第一反应:“我很抱歉,先生。”

      博士不喜欢听我道歉,但他也不讨厌得到这样的回答。我能感受到,我对情绪一向不太敏.感,但博士是个例外。

      早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调用一切感官收集博士的信息。在家庭教师告诉我博士是我的父亲之前,我就已经把他的神像捧上父亲的高位了。我能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我只是不理解,不理解他的矛盾和复杂,不理解他为什么可以同时平易近人又高不可攀。

      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我犯了错,受到了冷遇,道了歉。但我不愿意结束对话。我执拗地站在门口,伸.出双手分别抓住两边的门框。我已经足够高,足够一个人挡住离开茶水间的唯一路径。我特地没有换下制服,它让我看起来比平时的自己更强大,也给予我站在博士的必经之路前面的信心。
      “我只是不理解,先生,你在疏远我。我不知道自己还做错了什么。这一整周的测试,你一次也没来实验室。拜托了,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博士看着我,我又一次看到儿时做鬼脸逗我笑的那个人,那个给我讲述克洛科特的英雄故事的人。就连残酷的战争经过博士的重述,也能在他口中变成令人兴奋着迷的奇幻冒险。

      “约翰,”他又一次叫了我的旧名字,“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接受,不是所有事情都和你有关。我疏远你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这是关于我和沃特的。你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重要,你只是恰好夹在了我和这家公司中间。”

      博士把我的手拉回身侧,侧身穿过门框。他很快走远了。

      但我还在原地,保持着可笑的姿势,单手扶在门框上——虚假的强势姿态,徒有其表的力量展示。我甚至没有勇气不让他走,没有理由留下他。
      博士当然可以走,他回答了我的问题,不是吗?再僵持下去,就是我无理取闹了。可是,可是,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啊!
      我怎么能是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小狗呢?巴普洛夫当年是怎么处理他的实验对象的?在他做完那个实验之后?有人甚至关心过狗的去向吗?巴普洛夫有没有在不再关注它之前把插管从狗的唾液腺旁边拔.出来?还是他只是挥挥手让助手“处理干净”?
      深呼吸,我告诉自己,深呼吸。
      一,二,三,四,五,
      阳光,鲜花,欢呼声,
      玛德琳,
      安全毯,
      玛德琳,
      祖国人,
      祖国人,
      祖国人。
      我不是个小孩子了,我可以用不见血的方式处理好自己小小的情绪问题。

      我在茶水间对面紧闭的铁门上看见自己的倒影,眼睛的位置燃烧着比手套还要显眼的红光。这两个不详的小红点一点点膨胀放大,就像人类科学家至今任然无法有效控制核聚变的停止一样,我也没法停下它们。在我绝望的祈祷之下,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对面的门。

      FU*K.

  •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康康这样的题材能否在本站幸存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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