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仙》木从野

1、第 1 章

　　第一修仙门派引昭迎来了一场浩劫。

　　不仅几位副掌门被人重伤，大殿遭毁，连掌门都被二十年前那个罪徒擒去，不知所踪。

　　然而谁都想不到，众人口中的罪徒并未离去，而是和她曾经的师父，掌门闻吟待在了掌门私殿里。

　　不过，上次二人同处一室时，方盈野被缚仙绳捆得五花大绑，狼狈地匍匐在闻吟脚边，像只可怜的丧家之犬。

　　而现在，被困住的反倒是她曾经高高在上的师父闻吟。

　　当然，方盈野没有那么粗鲁，只是给他用了特制的毒草丸，让他三日内修为全失，动弹不得。

　　方盈野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毫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他不再是以前那副清高神圣的姿态，而是倚靠在墙边，披散长发，不住喘气的难受模样。

　　血从他浑身的伤口渗出，把那件洁白无瑕的掌门长袍染上一团团的鲜红色，他把头偏向一侧，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盛满了愤怒。

　　方盈野猜他现在肯定怒火中烧。

　　她缓缓俯身，用两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只是稍稍用力，他就不得不与她对视。

　　多么有趣的一双眼啊，黑色的瞳仁，窄长的眼形。主人所有的情绪，都在这剔透的玻璃珠里呈现。

　　她曾经多么渴望这双眼为她停留，为她抛却平静淡然，展露出慌乱和忧烦。

　　后来，她确实做到了。

　　不过是他在召集众人，将她抽去灵髓，投入暗渊封印的时候。

　　她甚至不确定那时是不是风太大，她看花了眼。

　　“你究竟想怎样？”他忍着浑身的痛意，朝她质问道。

　　方盈野松开了对闻吟的钳制，理了理弄皱的衣袖，就像从前那样。

　　她用略微遗憾的语气说道：“师父，我们许久未见，你难道不关心一下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闻吟眉头轻皱，垂下眼眸，语气加重了些，“你早已被我逐出师门，我们何来师徒关系。”

　　听闻此话，方盈野认同地点头，发出低低的笑声，甚至双手拍掌，“说得好，我就知道师父一向如此……”

　　然而，下一秒，她猛得出手扼住闻吟的脖子，一字一句地继续道：“不，近，人，情。”

　　面对突如其来的外力，闻吟丝毫没有力气反抗，一下就被压在墙上。他望着方盈野冷笑的唇角，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不过瞬间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顺从地凛然，连轻皱的眉都逐渐平整。

　　方盈野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样子，扮了一辈子清高大义，不过是为了所谓的虚名。

　　她手下的力度又重了几分，想要了结他的渴望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让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死去吧，就像她当初浑身是伤，绝望悲惨的时候。

　　方盈野浑身充斥着黑色的雾气，一双黑眸变得鲜红。

　　此时不会有人打扰她的杀戮，手底的人也没有反抗的力气。

　　不过，她在闻吟咽气的前一秒松手了。

　　她看见闻吟扑倒在地上，猛烈的咳嗽伴随着喘息声，像只破败的风箱。她看见他溢出泪液的通红眼角和紫红一片的脖颈。

　　就这么点罪就受不了了，恐怕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当久了，抵受不住普通人的苦痛。

　　这样随时都可能丧命的日子，她可在暗渊受了有整整十年。

　　她用剑挑起他的下巴，让他被迫抬起头来，再次迎上她的目光，她冷哼一声，“闻吟上仙，既然你心怀苍生，怎么体验一下苍生的感觉就受不了了？”

　　利剑改变方向，狠狠斜扎进他的肩膀，她冷笑一声，“上仙口口声声说为了苍生，抽掉我的灵髓，那时你可曾想过，你的孽徒也是苍生的一份子？”

　　方盈野拔出利剑，又往他腿上刺去，“我苦苦哀求上仙不要将我舍弃，我信任的上仙却一剑袭来，斩伤我双腿，逼我下跪，就像现在这样。”

　　锋利的剑扎进他的腿，拧上一圈，血从撕裂的伤口里涌出，沿着小腿淌到地面上。

　　闻吟闷哼一声，一个没站稳，扑坐到地上，他勉强用胳膊撑住上半身，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越加苍白。

　　“我知你心中有恨，一切冲着本尊，”他粗喘一声，“何必连累他人，引昭好歹是，是你曾经的师门。”

　　“上仙不提，我还差点忘了，”方盈野蹲下身子，将一粒药丸塞进闻吟口中，“我怎么会舍得让上仙死呢。”

　　说完，她用指腹抹掉了闻吟唇角的血渍，在他衣领上擦干净，那双眼眸里写满了怜惜，“上仙搞得如此狼狈，让师兄弟们瞧见可就不好了。”

　　闻吟想要拒绝这一切，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方盈野把手伸向他的脸庞。

　　她的动作在他眼前放大，变慢，她贴心地为他把垂落眼前的头发别在耳后，神情那般虔诚而专注，仿佛依然是那个最敬仰他的徒子。

　　做完这一切，她竟然还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很快上仙就会和你的师兄弟们团聚了。”

　　说完，她利落地起身，消失在闻吟的视线里。

　　*

　　“退后！”大师兄沈清绝一手执剑，带众人往后撤两步。

　　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一袭白衣，负手而立的方盈野。

　　她嘴角带着浅笑，仿佛只是前来做客的修士，说出的话却并不那么友善：“只是有些事需要找你们几位副掌门做个了结，又何必阻挡我的去路。”

　　她的身后，地面发生严重的断裂，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从这些裂缝中钻出，仔细一看，是无数滴着粘液的藤蔓在翻涌，以极快的速度长成一大片，像是有生命一般，朝众徒子所在的方向蠕动。

　　面对如此骇人的场面，沈清绝挺直了身子，长剑横在身前，厉声喊道：“罪徒方盈野，你有什么资格见副掌门，吾等誓死守卫引昭！”

　　他一边高喊，举起手里的剑，第一个冲了上来。在他的带领下，身后的人也跟着往前冲。

　　“不自量力。”方盈野扯了扯嘴角，长袍一扫，跃到半空中。

　　身后的藤蔓像野兽闻到血腥一样疯狂扭曲，很快就将那群前来的徒子缠住，那些人挥剑与藤蔓缠斗，不曾想那藤蔓越缠越紧，竟然还相互连结成网，不到一会儿功夫，藤蔓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停在半空的方盈野，则像看戏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切。等到藤蔓渐渐平静下来，她才缓缓降到地上，盯着被困在其中的众人，“谁能告诉我空摩几人的下落，我就放了你们，不然，”她语气一顿，“就等着被吸干修为吧。”

　　“你休想，我们绝对——”沈清绝驳斥的话还未说完，一只藤蔓就从他嘴里伸了进去，疯狂地往里钻，他只觉眼前一片空白，有什么冰冷粘腻的东西侵入了他的思想，让他生出了极强的排斥感。

　　而在别人眼里，他们的大师兄已经被藤蔓彻底包裹住头颅，像被吞噬一般诡异。

　　而方盈野则餍足地舔了舔唇角，眼睛眯了起来，“知道了。”

　　她左脚一蹬，在空中翻个跟头，朝后山的禁地飞去。

　　后山是引昭派专门为师徒设立的训练之地，由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这里有许多奇珍异兽，世世代代的掌门在此立下不同层级的结界，为门下徒子的修行创造了优越的条件。

　　如今门派正殿被毁，方盈野随时可能杀回来，即使是向外求助，别的门派也不一定愿意伸出援手，所以这几个老不死的，就打算躲到后山暂时避一避，还能用后山的资源疗养伤势。

　　可惜他们错估了方盈野如今的实力，若是跑到别处去，她或许还要费些力气，可山野之地，正是她的天下。

　　方盈野站在后山的入口处，左手变出一把匕首，一刀下去，在右臂划开一道口子。

　　血沿着肌肤淌下，滴落到草地上，从血珠里涌出黑色的藤蔓，像刚才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吞噬扩张，随后钻入地下。

　　方盈野浑身笼罩着黑色的雾气，她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今日与空摩几人对招时，他们身上的法术气息。

　　那些藤蔓化为了她的触角，感受着山野间的风吹叶动，水滴虫鸣。

　　“找到了。”她猛地睁开眼睛，掌心收拢成拳，浑身的黑雾瞬间消散。

　　原本静谧的山林，鸟群被突然生出的动静惊得四散。

　　方盈野踩在树冠的枝条上，腾空而起，迅速赶往飞出鸟群的地方。

　　原来是一处靠近崖壁的山洞。

　　洞口的结界早已被藤蔓搅得稀烂，几位衣冠楚楚的副掌门此刻却被粗壮的藤蔓举在半空。他们身上的伤已经分不清是之前方盈野造成的，还是和藤蔓缠斗时造成的。

　　方盈野的目光从几人熟悉的脸上扫过，正好，一个不少。

　　*

　　闻吟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于另一个陌生之地，他甚至分不清此时是白日还是黑夜。

　　因为他的四周昏暗不明，然而头顶的地方，却透出淡淡的光亮，就像是被密林覆盖的地面。

　　“啪。”眼前被照亮了，离他不远处的几人也在光亮里露出面容——竟然是他的几位师兄弟！

　　并且他这才注意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形状怪异的牢笼，由纵横交错的藤蔓交织而成。

　　“这下人都到齐了吧。”冷冷的声音从台阶顶端的宝座上传来，宝座上的人慵懒地斜靠在座椅上，一支手撑着脑袋，黑衣长袍垂在地上。

　　“你这孽障！”副掌门听泉用剑撑地，一手捂住胸口的伤。

　　这地方的布局，竟和引昭门的大殿毫无二致，除了这个怪异的笼子。

　　“孽障？”方盈野把左腿搭在右腿上，“比起你们对我做过的事，这才哪到哪？”

　　她一挥衣袖，那黑色的牢笼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四个椅子造型的藤蔓缠绕物，冰冷而粘腻的触须捆住几人的手脚，堪比质量上佳的捆仙绳。

　　“今天请各位上仙前来，是为了几桩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