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后花园》苏守中

31、执古之道，能御今之有（一）

　　“比赛，到底比什么？”003自顾不暇，仙人掌也躲在吴欲知身后瑟瑟发抖，就连朴若谷也满面愁容，他的心焦被身体内那股无名火炙烤着，化作了恼怒，敌人不过派个前哨来打探情况，他们几人就已经溃不成军，真要开战，还不得被敌人生吞活剥了。
　　没人理他，吴欲知更生气了，他抬起小指，用了一成力气，戳着仙人掌，说道：“这里面只有你对这颗星球最熟悉，所以你解释一下，比赛到底比什么？”
　　吴欲知的力道不大，他指甲也干净整洁，点在那仙人掌皮肤上无非如筷子在手上不轻不重的碰一下，但谁成想那仙人掌却扭过了身体，浑身尖刺更长，大有长成剑戟之势。吴欲知泄了气，肩膀顷刻间塌了，军心动摇，不用开战，胜负已分。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了。
　　先前在飞船之下迎接他们的动物重又出现，来者一共五人，他们站成一排，机械的说道：“走。”朴若谷一只手抚上吴欲后背，轻轻摩挲着，柔声说道：“走吧。”他先前情绪不定，似乎受仙人掌露影响，但是现在神志恢复清明，深知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不如从善如流，随机应变。
　　003理了理衣服，学着地球人把五指当梳子，把头发捋整齐，他挺直了身板，对着虚空处说道：“首先，我不会把飞船给你，无论你开出什么条件；其次，你的模拟身体真的很丑，你不用心，只是照葫芦画瓢，难堪大用。”
　　他走到朴若谷身边，对着二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如释重负，如月下清溪，澄澈疏朗。
　　在吴欲知身体里那股奇怪的火倏地灭了，他想，反正最后殊途同归，能和朴若谷一起，也算是寿终正寝，过程什么的，都不重要。
　　三人被夹在中间，正欲离开，就在房门关上的刹那，那仙人掌一个闪身，从房跑出，它笨手笨脚，一下没刹住车，直直撞上了吴欲知，满身的尖刺来不及收，齐齐没进了他皮肉里。
　　“卧槽！”吴欲知大吃一惊，吼叫出声，与此同时，房内响起谩骂：“你他妈给我回来！反了你了，别再让我捉住你，不然老子灭了你的星球！”
　　那仙人掌见做了错事，本不知所措，闻门内那人的口不择言，忽然从尖刺根部落下几滴水，它似呜咽，似啜泣的反驳道：“家，早没了。”
　　吴欲知心蓦地疼了一下，仿佛那刺不是扎进他的皮肉，而是扎向了心脏，他又翘起小指，小心翼翼地搔着他的皮肤，这般怜爱与感同身受，犹胜千言万语。
　　“赶紧走吧。”打头阵的003见吴欲知无大碍，而几名卫兵脸色不济，所以催促道。
　　几人见这卫兵对仙人掌的到来不闻不问，不敢再节外生枝，便默默跟着领头人前行。003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把走过的路全部记了下来，在脑中构建起立体图；而朴若谷则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探测着这建筑物内的人数，以及高级能量体的数量。
　　吴欲知和仙人掌走在最后，他微一扭头，后边一把闪着精光的利刃眨眼间就探到了他颈侧，他不敢再妄动，只能目视前方。
　　建筑物并不复杂，他们一路直行，从未拐弯，走到尽头处，是一个黑洞洞的坑口，003探身张望，但见里面无一丝光亮，漆黑如墨。但洞口处风声猎猎，伴随着惨叫和呐喊，蒸腾翻涌。
　　003打了个寒颤，他转身刚想跟朴若谷说些什么，就被最边上的卫兵一脚踹进了洞中，惨叫声由大变小，不出几秒，已全无003生息。
　　朴若谷和吴欲知被这变故吓得一呆，随即才反应过来，不等那卫兵上脚，二人已经手牵着手一跃而下。仙人掌紧随其后，落入黑暗的瞬间，它浑身骤亮，刺根处像是一颗颗糖果般，闪起缤纷的色彩，它荡起长长的四条腿，卷住吴欲知和朴若谷，气球一样带着他们轻盈落地。
　　003揉着屁股，愤愤地看着他们：“唉，同人不同命。”
　　吴欲知大笑，仙人掌不解其意，只当是自己让他开心了，它卷起吴欲知，试图再来一次，被他死命拒绝。
　　“呦，看各位心情不错，还在这里说笑。”还来不及细细打量四周，一只覆着白毛的猪状生物走来。
　　朴若谷和003同时骇然，他越过几人，走到那怪物身前，问道：“你曾经是某个毁灭星球的基因测算产物？”
　　那动物对此并不惊讶，它点点头，承认道：“正是。”他外貌和地球上的哺乳动物相似，两只耳朵长在大如圆盘的脸两侧，但眼睛却是单只，和鼻子嘴巴一样长在面目的中轴线上，似乎从中对折，能严丝合缝，不差毫厘。
　　他用那只比豆还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朴若谷，自嘴角留下一股涎水，啧啧称奇道：“一个能量体能把地球人身体模拟的出神入化，人才啊，也很美丽啊。”
　　吴欲知被他鬼迷日眼的样子弄得直反胃，他把朴若谷拉到自己身后，挺身而立，直面怪人，不待他张口，那怪人却喜上眉梢，拍手叫好：“哟呵地球人啊！你是地球上最后的遗珠吧！那可得好好训练一番，让客人高兴！”
　　吴欲知目眦欲裂，人戏团星距离地球甚远，这人却像是早已得知消息的样子，它们科技发达，保不齐是觊觎地球资源，和其他星球联合，灭地球人于眨眼间。他双拳紧握，出招如电，呼呼风声中，已招呼至怪人脸颊，却在下一秒，拳落虚空处，他俯身向前跌去，穿透了怪人的身体。原来一直同他们讲话的，只是一个全息影像。
　　那人俯视吴欲知，见他狼狈不堪，哈哈大笑，涕泗横流，口中涎水止不住地流，形成了一道晶莹的水柱，他说道：“地球人，你斗志不错，我让你养精蓄锐几天，希望你能在赛场上大杀四方哦！”
　　说罢，他嗖的一下消失了，四周重又遁于黑暗，仙人掌见不到吴欲知，慌里慌张地亮起了灯，吴欲知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周身颤抖如筛糠，他陷在一堆嘴巴中，四肢被全部吞噬，一只正张着血盆大口，从上逼近，眼看就要将他吃掉。
　　朴若谷和003登时急了，他们齐步上前，欲将他拉出，但地面不知为何软如泥淖，愈挣扎反而愈下陷，二人急得汗如雨下，头发湿的仿佛淋过一场大雨。时不待我，那烈焰红唇已迫在眉睫，灯光却忽的消失了，于黑暗中，只听得仙人掌一声尖啸，随后猎猎破空之声响彻云霄，似有万箭齐发一般，划破长夜，势如破竹，把敌人击得连连退败。
　　声音渐歇，朴若谷和003脚下的桎梏也流水般消散，仙人掌点起微末的灯，托在吴欲知身后，它浑身力竭，尖刺消失了十之七八，唯有靠近正中的位置完好无损。
　　吴欲知粲然一笑 ，他苍白如纸，全身水洗一样，显然是历经一场拼尽性命的搏斗，他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卸了全身的气力要长陷于仙人掌中。
　　朴若谷领先003一步奔到他身旁，他汗涔涔的手紧紧握住吴欲知，好像那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全身颤抖着，如坠冰窟一般，他嘴唇翕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词语，稍一用力，眼泪就兀自落了下来。
　　于他这般游走在各星球的人，险境常遇，危险常伴，死生一线是家常便饭，饶是在4878.01星险象环生，却也从未如此刻般胆战心惊，害怕失去。他常自诩高级，自诩冷静，可是感情终究把他击得溃不成军。他这时才了然，不是自己冷静，也不是自己高级，而是满不在乎。有些感情如浮萍野草，过眼云烟，不过尔尔，有些情却日积月累，根深固蒂，早已在分分秒秒中，生根发芽，亭亭如盖。
　　冷静不过是粉饰满不在乎的糖衣，真正的情，总有那么一刻，会让你不知所措。
　　他把头慢慢地，慢慢地埋上吴欲知胸口，听着他激烈有力的心跳，他不禁嚎啕出声。他从前只道人类矫情，拥抱亲吻比不上耳鬓厮磨，鲜花礼物比不上渐驰的心跳，现下却理解了，原来那跃动的心跳是爱的最高证明，是生命的音符，是宇宙的彰显。
　　“我没事，别担心，我好着呢······”听到他的哭声，吴欲知心脏一紧，一向骄傲自矜的朴若谷，竟会因为自己失掉优雅。他觉得自己真该死啊，让心上人哭泣，让心上人苦恼。
　　“不错嘛。”忽然灯光大亮，随即卫兵从两侧鱼贯涌入，一只蝌蚪一样的动物领队在前，它通体碧绿，似尾又似腿的圆柱形长筒上顶着脑袋，只是这头大如斗，极不协调。
　　朴若谷搀扶起吴欲知，几人站成一排，不声不响地看着这似人似怪的生物。
　　那生物似乎已经习惯了冒昧的眼神，不甚在意，他头一偏，几名卫兵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走吧，临死前带你们去个好地方，让你们好好享受一番。”
　　几人知道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于是从善如流，乖乖跟着卫兵前行。这条路有别于来时的直来直去，曲径幽深，七拐八绕，路边怪石嶙峋，奇花异草丛生，光线明明暗暗，不出一会，003也被绕得晕头转向。那仙人掌却如鱼在水，好不自在，一会儿用长腿拈花惹草，一会儿又冒出泡泡，像是得了奖励的孩子。
　　行至一处湖边，高达数米的蓝色晶体拔地而起，根根似乎耸入云霄，风穿堂而过，响起哀嚎似的声音，吴欲知立时打了个冷颤，他抬头张望，只见天穹弯曲，犹如蛋壳，中间有一圆形孔洞，黄色的光线自此落下，被光滑平静的湖面吞没。一切风平浪静，让人疑窦丛生。
　　那蝌蚪张开翅膀，停在湖中央，说道：“到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