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中场相遇》芙咛

21、21

　　那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这一年的年末。

　　榕城的冬天不供暖，寒意裹挟着湿气，寒浸浸地往骨子里钻。李拾月每天早晨得在陈宜兰的催促下，才不得不挣扎着离开暖和的被窝。

　　可夏挚仍自律地保持学校、画室、兼职、回家，四点一线的生活。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只能一再压缩睡眠时间。

　　和李拾月每天讲题的时间倒没有压缩，又两个月过去，李拾月居然已经挤进了两百多名。

　　陈宜兰好几次想按照家教的课时费付给夏挚，都被夏挚拒绝了。陈宜兰又是心疼又是感谢，家里隔三差五炖汤的时候，都让李拾月送去一份。

　　距离统考的日子近了，不断有人来劝说他放弃联考，专心学习专心准备保送的材料。

　　舅舅找他谈过好几次，最后那次对话是在年段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几个老师在，一室之内很安静，只剩下批改作业时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夏挚听到舅舅说：“那次的征文，林老师在办公室和其他老师夸你的作文写得好，我要来看完就知道你肯定有这个想法，只是我没想到你父亲找你谈过之后，你还是不放弃。”

　　“真的要绕远路去做这件得不偿失的事吗？你母亲后来有多难，你也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固执地选择去画画呢？”

　　夏挚没说话，像是一个中药泡腾片丢进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炸开。每一个滋滋冒起的气泡，都将这份苦涩愈演愈烈。

　　原来是舅舅。

　　夏挚嘴上应下来，但仍旧每天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去画室。

　　只是夏正柏那边一直没动静，不知是忙的没时间搭理他，还是有什么别的。

　　这让夏挚有些不安，怕到了这个节骨眼发生变数，好在一直到联考前一天，夏正柏仍没有出现。

　　夏挚想，夏正柏大概是放弃他这个“儿子”了，分不清是失落还是解脱。

　　考前一天，夏挚去熟悉完考场，下午又回了画室，听老师最后交待着明天考试需要注意的地方。

　　为了让大家有充足的时间休息，那天的课提早结束。夏挚从画室踏出来时，正遇见站在办公室门外的余昭，夏挚走上前扶着她。

　　夏挚这段时间的努力，余昭看在眼里。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赶上其他同学的进度，除却天赋外，更多的是没日没夜地勤奋练习。

　　余昭像一个家中长辈一样，轻拍了拍夏挚扶着她的那只手。

　　两人走到院子里的那块展示牌前，余昭伸手，指尖爱惜地隔着玻璃抚过那幅画。

　　“你像你妈妈，有天赋又愿意努力，是该吃这碗饭的。”

　　余昭又请点了点旁边的一幅画，那是夏挚某次交上去的作业，不知何时竟也放进优秀学生作品里。

　　“你这几天画的我都看了，画的很好，完全具备通过联考的能力，预祝你在之后的学习生涯中一切顺利。”

　　夏挚忽然有些眼热，朝她鞠躬：“谢谢余老师，这段时间真的麻烦您了。”

　　余昭从前些年开始已经甚少来画室，因为夏挚的缘故，这几个月近乎是每天都来给他开小灶。

　　余昭笑得和蔼，摇了摇头：“不说谢谢，我哪有什么麻烦的，都是你自己用功。”

　　教室里最后一位同学收拾完画具走出院子，和余昭道别：“余老师再见！”

　　余昭朝他挥手，说再见。

　　院子里安静下来，余昭拍了拍夏挚的后背，“去吧，连同着你妈妈曾经的梦想，一块儿实现。”

　　画室巷口边上就是公交站，以往夏挚总是掐着点赶到，如应激一般僵硬地上车寻位子坐下。这是第一次，他久久地站在这里，抬头望向对面的街道。

　　在夕阳的余晖中，有一位母亲牵着小男孩沿着街道散步，在对面的红绿灯下等候。

　　殷红的车尾灯和路边闪烁的霓虹模糊了夏挚视线。

　　妈妈，你也会保佑我吧。

　　-

　　晚高峰时段哪里都堵，公交慢悠悠地在车水马龙里行进着，旁边乘客刷起手机里的短视频软件。

　　“受冷空气影响，气温一路走低，本市将迎来今年最大的一场寒潮……”

　　等夏挚从车上下来，夜色已经很深了，小区里家家户户亮起灯。夏挚站抬头一层一层地向上数，第十四层还暗着的那一个窗户，是他的出租屋。

　　忽然，旁边那一个亮着暖色灯光的窗口探出半个人影，朝着他的方向大幅度的挥手。

　　夏挚笑了笑，学着她的样子，高高举起手臂像一个大型指针一般，左右摆了摆。而后没再停留，走进楼里。

　　电梯门打开，果然看到李拾月等在楼梯间里。

　　她很怕冷，厚棉袄下边是一套毛绒家居服，身前有一个哆啦A梦百宝袋形状的口袋，此刻她正把双手都缩在那口袋里，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毛茸茸的小熊。

　　李拾月跟在他身后走进门，问他：“你明天下午考试几点结束呀？”

　　夏挚放下手里拎着的东西，“四点半。”

　　回身时，看见李拾月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便签。

　　夏挚把考试用品摆放在餐桌上，李拾月就坐在边上，像库房保管员盘库存一般，一件一件地和便签上列出的物品清单核对，细致到每一支画笔都要检查。

　　看到桌面上摆着的那盒青竹，那双圆圆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又接着打开检查。

　　等全部完成，李拾月从兜里掏出一卷彩色的胶带，撕下一段来，把便签贴在门上。怕粘得不牢似的，掌心在上边摁了好几下。

　　“考试要带的东西我都记在这张便签上了，你明天出门前再核对一下，千万别忘了准考证和身份证。”

　　榕城的十二月不会下雪，但每每太阳下山便开始起风，夏挚在外边走了好一会儿，手脚冻得冰凉，但此刻心里却好像划过一阵暖流。

　　“好。”他答应下来，正想再说什么，李拾月又像变魔术一样从她那个百宝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她走上前一步，递到夏挚面前——

　　那是一副黑色的羊毛手套。

　　“这两天又要降温了，你明天出门记得戴手套，不要把手冻僵了。”

　　她棉袄的连帽上有一圈白色毛领，把她的脸衬得很小。她也许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他。

　　他的心脏好像跑过一趟一千米长跑那般急速跳动着，他当然清楚，他对李拾月这份关心，不止有感谢，还有一种存在已久的悸动。

　　夏挚接过那双手套，大约放在她的毛绒口袋里有些时间了，暖烘烘的。他只是拿在手里，都能感觉到接触传递而来的温热熨帖。

　　他伸手轻轻抚顺了她被毛领挤乱的头发。

　　“等我考试结束，我们去吃火锅吧。”

　　“放学路上经过的那家铜炉火锅吗？”在看到夏挚点头之后，扬起小脸对他笑：“好耶，明天考试加油！”

　　夏挚看着她，也跟着好心情地扬了扬嘴角。

　　好像不是一个寒冬。

　　-

　　这是夏挚最想要停驻的时刻之一。
　　那天的夏挚，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他对未来有着满腔的勇气与期待，喜欢的人就在身旁。

　　可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隔天是周末，陈宜兰带着李拾月回去看望外婆。李拾月起了个大早，在出发前敲响1401的门，给夏挚送了一盒万年不变的、出自陈宜兰之手的小猪包。

　　“记得吃早餐，”她伸手指了指门板后的便签，“检查有没有带齐证件和考试用品，还有还有，记得要戴上手套再出门。”

　　夏挚点头说好，“我一定记得。”

　　他看着李拾月朝他握了握拳，因为早晨的气温太低，说话时唇边呵出白雾来：“考试加油！”

　　陈宜兰收拾好东西推门出来，看见夏挚也说道：“小夏今天要去考试了啊，天冷得多穿点。你要带好些东西吧？待会儿你下楼打个的士去。”

　　陈宜兰说着，从包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张崭新的50元塞到他手里，一如平常拿零钱给李拾月，让她下楼买个酱油白糖一样。

　　“谢谢阿姨，我自己……”

　　陈宜兰却不让他拒绝，“本来我们邻里邻居的，你一小孩参加这么大考试，父母不在身边，我们长辈该送你去的。阿姨那摩托怕你一路吹风冻坏了，你收下，待会儿打车安安全全地到考场，阿姨才放心。”

　　陈宜兰像家中长辈一样交待着，夏挚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和善地笑了笑，又接着说：“祝你考试顺利。”

　　夏挚朝她道谢：“谢谢阿姨。”

　　电梯停在14楼打开了门，李拾月和陈宜兰和他挥了挥手。等到电梯门关上，开始下行，夏挚才转身回房间。

　　他取下门上的那张便签，所有的注意事项后边，跟着一行祝福：

　　【考试顺利！希望夏挚以后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永远走繁花盛开的路！】

　　李拾月对他，比对自己还要用心。

　　身后的门再次被敲响，夏挚以为是李拾月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完，直接拉开了门。

　　“怎么……”

　　夏挚的声音像是忽然被截断一般，怔怔地看着门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