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洛伊说她没想好》桑葚之杯

12、外传 阿兹拉尔家的父亲

　　我的名字是歌契·阿兹拉尔。出生于米里斯神圣国。那是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也是个美丽却刻板，很适合用“清廉”形容的国家。
　　我以伯爵家次男的身份在此出生。
　　就是所谓的良家贵少。
　　当时的我是温室里的花朵。对世事一无所知，以为自己所见的范围就等于全世界。不过，即使这样自我夸赞有点厚脸皮，但我认为自己是个好孩子。
　　我不曾违背过双亲的吩咐，在校成绩也很好。
　　总是确实遵守米里斯教的教义，在社交界的形象也不错。
　　甚至被一部分的人称为“米里斯良家少爷该效法的典范”。
　　双亲应该也认为我是值得自豪的儿子。
　　如果我就那样成长下去，大概有一天会在某个宴会里被介绍给母父决定的对象。
　　对方一定是某侯爵家长女之类的人物。品行端正但自尊心强，把米里斯教的教义视为绝对准则，足以成为米里斯贵族的范本。我会和那样的对象结婚，生下孩子，成为去任何场合都不失礼数的侯爵老爷，被记载在米里斯神圣国的贵族名簿中──
　　那就是我的人生，身为米里斯贵族儿子该走上的“路”。
　　然而，我并没有走上这条“路”。
　　在成人那天，也就是我十五岁的生日。
　　我和母父吵架了。这是我出生至今第一次反抗母父，而且还离家出走，一方面是因为我对继续遵守母父教诲已经感到厌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羡慕弟弟特雷兹能过得比我更自由奔放。
　　各式各样的原因促使我偏离原本的“路”。
　　偏离“路”的贵族要活下去是非常艰辛的事情。不过，幸好我在贵族学校时有学会治愈魔术，而且还学到中级。
　　米里斯神圣国是治疗魔术与结界魔术都很发达的国家，然而大部分人只会学习初级的治疗魔术。习得中级的治疗魔术后，就有机会前往米里斯教团经营的治疗院就职，因此在学校里会被视为特别的人才。
　　所以我自大地认为自己很优秀，去到那里都可以生活，见识真是太短浅了。连如何在旅舍里订个房间都不懂的我很快就被不怀好意的人们盯上。
　　那些家伙宣称他们正在招募治疗魔术师，要完全不懂行情的我加入队伍。提出的价码明明比初级治疗魔术师的报酬还要低很多，但他们却坚持这金额已经高于行情。
　　他们不打算支付正当的报酬，试图蒙骗我成为廉价的回复人员。愚蠢的我看到他们表面上的亲切态度，就认为世上原来有很多好人。
　　要是当初就这样跟着他们，一定会碰上更悲惨的遭遇。例如被当成阻挡魔物的盾牌，命令我使用魔术直到晕倒为止，甚至有可能会对我本身做出不轨行为。
　　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人，是一个名叫忒嘉拉·阿兹拉尔的青年剑士。忒嘉拉撂倒这些坏人后，把我强行带回她所属的旅行队伍，要不是有他们队伍里那个名叫艾利那利杰的人向我详细说明，我恐怕会以为忒嘉拉才是恶人。
　　不管怎么说，就这样，我认识了忒嘉拉。
　　当初，我很讨厌她。
　　明明本来是阿斯拉的贵族，她却用词粗鲁，总是不遵守约定，幼稚冲动，爱钱，把别人当白痴，私生活混乱。
　　不过，我知道她并不是坏人。
　　因为她总是会帮助我。
　　虽然会取笑我不知世事，却会一边抱怨“真没办法”边伸出援手。即使和我可说是正好相反，但忒嘉拉却很可靠，自由奔放，而且也很帅气。
　　所以我对她产生好感应该不是太奇怪的结果吧。不过呢，她身边有许多充满魅力的男性，而我是米里斯教徒。
　　米里斯教的教义规定:“女男伴侣只能视彼此是唯一所爱”。
　　虽然我已经离家出走，不过自幼以来一直被耳提面命，在学校也被视为常识的米里斯教教义早已在内心根深蒂固。
　　所以隔天，我对她这样说:
　　“如果你能不再对其他男性出手，我可以接受你。”她笑着答应了。
　　我自己也清楚她是在说谎。
　　可是，我同时也觉得无所谓。
　　因为要是被骗，我就能对她彻底死心。
　　这时的我果然还是太欠缺考量，太粗心，也太愚蠢，因为，这一次她就选择了不做避孕措施且完全获得了成功。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我满心都是不安的情绪，如果她就这样离开，我不过是个笑话，是分娩优秀后代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基因样本补充，女儿也不会属于我，或许会称呼别人为父亲，而我也已经被使用过，我该……
　　我完全没想到忒嘉拉居然会负起责任和我结婚，她生下来的孩子叫埃洛伊·阿兹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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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洛伊现在正坐在她妹妹的摇篮旁。
　　表情非常认真。她让那张和忒嘉拉有几分相似的端正脸庞保持严肃，来回看着妹妹和弟弟。
　　“啊──啊──!”
　　埃诺伦才刚开口吵闹，埃洛伊的表情就绷得更紧。
　　然而下一瞬间。
　　“呜嘿呜嘿~”
　　她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呀……哈……哇……哇……!”
　　看到这个鬼脸，埃诺伦高兴地笑了，埃诺伦的笑容让埃洛伊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换回认真的表情。
　　“呜──啊──!”
　　这次换成埃夏大叫。
　　于是埃洛伊立刻转向他那边。
　　“噗噜噗噜~”
　　她用手抵着脸颊做出奇怪面部表情。
　　“呀呀……呀哈……!”
　　埃夏也高兴地笑了。
　　埃诺伦的时候一样，埃洛伊又带着得意笑容点头，从先前开始，她一直在重复这些动作。

　　看到埃洛伊的笑容，我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因为，她很少笑。
　　就连在学习剑术和魔术时也是一样，她总是一脸认真的表情，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感到满意。
　　甚至对母父也很少展露笑容。
　　即使难得笑了，也是那种奇妙的皮笑肉不笑。
　　然而这样的她现在却对妹妹扮鬼脸，看到妹妹笑了之后，自己也笑得很满足。
　　光是旁观这光景，我就觉得很开心。
　　跟以前完全不同。
　　“呼……”
　　想起埃洛伊小时候，我叹了一口气。
　　当初发现埃洛伊有魔术才能时曾经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我，在过了一阵子后，开始怀疑埃洛伊是不是打心底瞧不起母父，也欠缺对家人的爱情。
　　毕竟，她和我并不亲近。
　　“不过，实际上并不是那样。”
　　我是在上次那场私生子骚动时，改变了这种想法。凯瑟夫带着一个婴儿回家，忒嘉拉虽然坦承是的萝尔特的种。
　　那时，我仍然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我其实一直隐隐约约知道凯瑟夫或许和忒嘉拉在年轻的时候有过些什么，即使这是凯瑟夫和萝尔特的事情，又凭什么要由忒嘉拉来管束呢，是因为喜欢凯瑟夫喜欢到他的小孩都愿意抚养的程度吗。
　　尤其是因为忒嘉拉可能在凯瑟夫在家做男仆的这段时间违背了和我的承诺，让我内心充满即将爆炸的怒气。只要稍微挣脱控制，我很有可能就会大吼要凯瑟夫滚出去，或是宣布自己要离开。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在结婚前就想过忒嘉拉如果说谎就要对他死心。在发生这件事之前，我几乎忘了这念头，但实际上似乎还没根绝。
　　我的心情已经被逼上绝路，到了准备要接受一家离散的地步。
　　然而，这种心情却因为埃洛伊而整个消散。
　　她摆出像是幼儿的态度，试图圆满收拾场面。
　　虽然她的做法并不是很妥当。
　　就算听了埃洛伊的说法，我也无法原谅忒嘉拉，我恐惧着，患得患失着。从她的言论与表情中，我看出了她想拥有第二任丈夫的想法，但除此之外，更看到了她藏在背后的真心。
　　“对于家族关系即将崩坏感到不安”，察觉到这点的瞬间，我才知道。原来这孩子也用着她自己的方式珍惜着这一家人。
　　一产生这想法，先前认为她可能对家人欠缺爱情的疑心立刻消失。同时也觉得怎么能让孩子感到不安，于是怒气一口气消退，所以我轻易地原谅了忒嘉拉和凯瑟夫，但是对萝尔特始终难以出现什么好脸色，总觉得她要带坏忒嘉拉做出差不多的事。
　　要是没有埃洛伊，事态应该不会这样演变。
　　“嗯~小埃诺伦好可爱喔~将来一定会变成跟妈妈一样的英雄喔~到时候要一起看星星太阳和月亮喔~”
　　埃洛伊正握着埃诺伦的小手哄着她。
　　平时总是一脸认真表情的埃洛伊，居然为了哄妹妹而用了和婴儿没两样的说话方式，这模样实在是──
　　太可靠了……
　　我从以前就觉得埃洛伊很了不起，最近甚至感到她非常可靠，埃夏的事也是，埃诺伦出生时也是，一切真的是乱成一团。
　　两个婴儿就算在夜里依然毫不客气地放声大哭，喂母奶后会吐，洗澡时还会在热水里直接大便。
　　虽然凯瑟夫说这样才叫理所当然，这样才叫普通，但我连晚上都睡不好，整个人都累坏了。
　　这时埃洛伊出现，帮忙做了很多事情，仿佛在表示可以包在她身上，她的手法看起来很熟练。
　　就像是以前也曾经做过。
　　她不可能还记得自己当初受人照顾的状况，我想应该是参考并学习凯瑟夫的动作。
　　该说不愧是凯瑟夫吗?
　　虽然小孩比起母父还擅长哄婴儿这点让人有点尴尬，不过实际上真是帮了大忙。我没听说过有其他小孩能像埃洛伊这么可靠，会帮忙照顾刚出生的妹妹。
　　看着埃洛伊，会让我回想起应该还待在米里斯神圣国的亲姐姐。她跟埃洛伊一样认真勤奋，也拥有才能，被母亲称赞是贵族的典范，然而她对家人却很冷淡，把弟弟视为空气。
　　虽然我认为她是个杰出的贵族，不过并没有把她当成姐姐尊敬。
　　只是，埃洛伊不会变成那样吧。
　　她想必会成为一个受到妹妹弟弟尊敬的好姐姐，实际上，她本人似乎也是如此打算，还在和忒嘉拉肩并肩看着埃诺伦跟埃夏时，宣布自己的目标是“成为被妹妹弟弟尊敬的帅气姐姐”。
　　不知道埃洛伊跟埃诺伦她们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从现在就非常期待。
　　“啊!哇啊!”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时，埃诺伦开始大声哭闹。
　　埃洛伊的身体一震，立刻朝着埃诺伦吐出舌头扮着鬼脸。
　　“哇!哇!”
　　然而埃诺伦依然哭个不停。
　　埃洛伊先摸摸尿布确认有没有湿，又把埃诺伦抱起来，还检查背后是不是起了会发痒的疹子，但埃诺伦还是一直哭。
　　如果是我一定会慌了手脚，大声叫唤凯瑟夫来帮忙，而且在喊完之后才会想起凯瑟夫外出采买，说不定已经陷入恐慌。
　　不过埃洛伊并没有慌。
　　她一一确认可能原因，最后以手敲了一下掌心，转向我开口:
　　“父亲大人，现在似乎是喂奶的时间。”
　　在她提醒下我看了看时间，原来已经到这时候了，每次旁观埃洛伊和妹妹弟弟们一起玩耍，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好的好的。”我赶紧喊来在外练剑的忒嘉拉，吃饱的埃诺伦露出满足表情，很快开始打瞌睡。
　　看来睡觉时间到了。
　　“要好好吃，好好睡，健康长大喔。”
　　我摸着埃诺伦的头对她这样说，这时……
　　“啊!呜!”
　　埃夏开始发出音量还算比较克制的哭闹声，埃洛伊立刻转向埃夏。
　　“好~怎么啦~埃夏?是背后痒痒吗~?”
　　就像是刚刚照顾埃诺伦那样，埃洛伊抱起埃夏，先检查尿布，并确认他有没有起疹子或是被蚊虫咬了……最后，依然抱着埃夏的她带着困扰表情望向我。
　　难得看到埃洛伊露出这样的表情。
　　能看到她各式各样的表情虽然令人开心，不过我不是很想看到她忧愁的模样。
　　“怎么了?”
　　“那个，父亲大人。今天凯瑟夫先生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说起来的确是这样。”
　　平时外出采买时，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家了。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啊，我记得今天有来自要塞都市罗亚的商队。所以凯瑟夫说过今天预定要采买比平时更多的东西，或许是因为这样才稍微耽搁了吧。
　　“那个，关于埃夏……”
　　“嗯。”
　　“他好像也肚子饿了。”
　　“这样啊。”
　　仔细一想，因为之前埃诺伦和埃夏是在同一时间喝过奶，所以也会同时感到肚子饿了吧。平时都是忒嘉拉喂诺伦，凯瑟夫用采买的羊奶喂埃夏，各自负责……
　　这时我注意到埃洛伊的困扰表情。
　　她保持那样的表情，战战兢兢地开口。
　　而且还小心挑选着用词。
　　“那个……父亲大人。不知道凯瑟夫先生什么时候才会到家，所以……虽然让埃夏再忍耐一阵子也不是不行，可是如果他继续哭下去的话，埃诺伦大概也会跟着哭，呃……”
　　我是虔诚的米里斯教徒。
　　因此，对于破坏一妻一夫戒律的忒嘉拉和凯瑟夫，内心还有不满。我知道他们不是米里斯教徒，可是依然有点厌恶自己的信念被迫扭曲。
　　埃洛伊大概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
　　所以她会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讲错一句话而让父亲不高兴? 会不会因此对另一个弟弟做出过分的举动? 对埃洛伊来说，包括埃诺伦和埃夏，还有我都是她的家人。
　　而且......既然事已至此，我也该那样想。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 如果我让忒嘉拉去喂埃夏，会不会产生不快的心情呢? 而且，要是忒嘉拉看到那样不快的我，会不会心生反感或是轻蔑呢?
　　“真是的，埃洛伊你在说什么?好了，快把埃夏抱给我。”就像是要消除自己的不安，我尽可能以最温柔的语气对埃洛伊说道。
　　“是。”
　　埃洛伊以战战兢兢的态度把埃夏交给我。
　　我抱起埃夏，再次找来在隔壁房间清洗自己的忒嘉拉，忒嘉拉沉默片刻后跑去厨房找来前些天冰在冰里的羊奶，不太熟练地煮沸后交给埃洛伊用魔法降温，再转交给我让我喂给埃夏。
　　要是埃夏在这时候抵抗，我大概也会不高兴吧。不过他却是毫不客气地吸住奶瓶，开始大口大口喝奶。
　　”……呼……”
　　我以她们听不见的音量安心地吐了口气。
　　心中涌上的感觉，和注视着忒嘉拉喂埃诺伦母乳时一模一样，也就是身为父亲的实际感受。
　　真不可思议。
　　为什么我会对忒嘉拉喂埃夏这件事排斥成那样呢?
　　为什么我会认为忒嘉拉给埃夏喂奶时会感到不快呢?
　　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必须忍耐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我自己也很清楚。
　　因为我是父亲。
　　结果，没有任何不一样，无论是不是米里斯教徒，忒嘉拉都有选择成为母亲与否，成为谁的母亲的权利。
　　“看他喝得很开心呢。”
　　“因为羊奶很好喝呀。”
　　埃洛伊看到喝着奶的埃夏露出似乎很好喝的样子，还有我并没有表现出厌恶的态度，自己也换上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她是认为保护弟弟也是姐姐的职责吧。
　　真是了不起的想法。
　　说要成为“受妹妹弟弟尊敬的姐姐”的决心想来不是谎言。不过呢，认为我有可能伤害埃夏这点倒是让人遗憾。
　　我嘻嘻笑着，伸手摸了摸埃夏的脑袋。
　　过了一会，大概是已经饱了，埃夏放开了奶瓶，接着他也和埃诺伦一样开始打起瞌睡，所以我把他放回摇篮。
　　埃洛伊用比平时更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们两人。
　　“埃洛伊。”
　　“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可以摸摸你吗?”
　　“……没有必要征求我的同意，您想摸的时候就摸吧。”
　　埃洛伊慢慢地在我身边坐下，把头伸了过来。
　　我轻轻摸着她的头。
　　埃洛伊是我第一个小孩，而且又不太需要照顾，所以在养大她的过程中，我没有什么身为父亲的实感，不过最近不一样。
　　我打心底感觉到自己的确是这孩子的父亲。
　　在沉寂中，我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气，于是看向来源。原来是春天的晴朗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
　　平稳的春日午后。
　　我感觉很平静，也很满足。
　　总觉得非常幸福。
　　“真希望这样的时间能一直持续下去。”
　　“是啊。”
　　埃洛伊点头同意我的发言。
　　她是不是也觉得这个环境很舒服呢?
　　不过，我之所以能感到幸福，一定是因为有埃洛伊在。要不是有她在，身为虔诚米里斯教徒的我一旦成为两名丈夫之一，或许会哀叹自己的不幸并带着埃诺伦离家远去，也有可能苛待埃夏和凯瑟夫。
　　所以有她在真的是太好了。
　　因为如果她不是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我想必无法体会到现在的心情。
　　“埃洛伊。”
　　“什么?”
　　“谢谢你成为我的孩子。”
　　埃洛伊露出因为吃了一惊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接着她眯了眯眼睛，似乎很难为情地说道:
　　“我才该感谢您。”
　　看到埃洛伊如此可爱的举动，我忍不住又轻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