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雨霁初晴》盏辞

4、（4）

　　宋霁和萧亦两个人的故事并不那么特别，但也不能说波澜不惊。

　　宋家和萧家两户邻居关系很好。
　　在宋霁搬过来的第二年，萧亦七岁，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宋霁平日里上下学，都是宋奶奶接送，后来多了个萧亦，老人家每天乐呵呵的，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娃娃，逢人就夸萧亦乖巧可爱。

　　一直到宋霁上了初中，两个人的上学时间不一样了，萧亦才被自己老妈“接管”。一中附小的放学时间是晚上五点，一中则是五点半，所以萧亦五年级后，就很少能在路上碰到宋霁了。有时候她故意开着家门，等宋霁到家了，跑过去和他打招呼。

　　宋霁这一年长得很快，一下子窜到将近一米七。而五年级的小豆丁萧亦，身高还在可怜的一米五。宋霁看见她，都会拿出路上买的零食投喂给她，知道她喜欢棉花糖，萧妈妈又不准她吃太多甜食，他总会趁着大人不注意塞给她。小女孩会兴奋地拉着他的手，眼睛亮晶晶地跳起来说“谢谢哥哥”。

　　嗯，那时候的宋霁，还是个独生子。
　　从他八岁起多了个邻居妹妹，每天都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确实也挺不错的。

　　他揉揉她的小脑瓜，认真对她说：“好好读书，听到没？以后上一中，我到食堂给你打饭。”
　　初中三年级是可以提前五分钟下课吃饭的，宋霁已经打算好了两年后的事情了。还在每天傻乐的萧亦第一次有了奋斗目标，她想努力学习，以后跟着宋霁哥哥一起到一中念书。

　　萧亦人机灵，只要认真学东西，进步就很快。到了小升初考试，以一中附小总成绩前十名的成绩，被一中录取。
　　在她小学的最后两年，她埋头学习、做题，平时又没心没肺的，以至于忽略了宋霁的异常。

　　宋霁的家庭变故，是从他上初三的那个暑假开始的。

　　母亲在父亲的手机里，发现了他和其他女人的聊天和转账记录，认为父亲婚内不忠，有出轨的嫌疑。父亲百般否认，坚持说自己和那女人只有工作生意上的往来，绝无半分逾矩。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

　　宋霁的妈妈每天下班之后，都要检查宋霁爸爸的手机。起初宋霁爸爸为了安抚她，也任由她查。谁知后来宋霁妈妈变本加厉，把一些她自己认为的“可疑女人”删掉了，宋霁爸爸勃然大怒，隐忍许久的战火终于爆发。

　　即将升初三的宋霁时间紧、任务重，学校提前在八月开始补习。每天下了晚自习，回到家还要挑灯夜读到十一点。客厅里战火纷飞、唇枪舌战，间或夹杂着家具倒地的巨响，他关上房门，戴上耳塞，把英语听力调到最大声。奶奶几次劝架无果，也很是无奈。

　　后来他们的争吵甚至惊动了上下层的住户，萧家的爸爸妈妈自然也知道了。他们分别和宋霁爸妈谈心，试图缓和夫妻俩紧张的关系。

　　萧亦妈妈劝说：“你们家孩子那么聪明，要是耽误了他升高中，那是一辈子的遗憾啊。做父母的不能只想着自己，要多为孩子想想。”
　　宋霁妈妈听进去了，再也没有主动吵过架。
　　家里开始了无止境的冷战。

　　宋霁是个对外部环境敏感度不算高的人，也能感受到家里如同冰窖一般的诡异气氛。他除了努力学习，拿出一份比一份更高分的成绩之外，不知道怎么和父母寻找话题。

　　每晚睡前，奶奶都会给他倒上一杯热牛奶，温声劝慰他：“好好念书，将来啊，读好高中、好大学，有出息。奶奶跟着你享福咯。”

　　奶奶的关心和爱护打消了宋霁住校的念头。她眼睛有些模糊，爸妈冷战后，家里的氛围差到了极点，一家人很久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如果他也逃离了，那奶奶在这个家怎么办呢？

　　有天晚上，萧亦敲他的门，把他喊出来玩。
　　小区里亮着路灯，一丛一丛的花草长得格外茂盛。萧亦有时候听见宋霁爸妈的争吵声也害怕，再也不敢像小时候那样串门了。只有在听到他家没有动静的时候，才敢敲门找他。

　　她问宋霁：“哥哥，叔叔阿姨和好了吗？”
　　宋霁摇摇头，眼里是藏不住的落寞。他试图笑一笑，但是很难。
　　萧亦两只小手抓住他的手，眼神坚定，说：“开学我就能和你一起上学了。哥哥，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一起上下学，好不好？”
　　他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瓜：“好啊，傻妹妹。”
　　“哼，你才傻！你是傻哥哥！”

　　但是萧亦没有想到，自己的苦难却是从初一开始的。

　　母亲在这一年成功怀孕，在她上初中后不久就生下了个弟弟。萧亦从小对弟弟妹妹没什么概念，既不喜欢、也不排斥，但是亲眼见到小小的可爱的团子时，她还是忍不住抱着弟弟亲亲摸摸，喜欢极了。

　　父母都是独生子女，早就想要二胎了，只是多年一直没有成功。他们很担心萧亦不能接受，但是萧亦很欣然地欢迎了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每天下了晚自习，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换衣服，然后去看看婴儿床里的弟弟是醒着还是睡着。如果是醒着的，她就会拿玩具去逗逗他；如果他睡着了，她就亲一下弟弟的脸蛋，然后去房间写作业了。

　　有了萧亦的陪伴，宋霁初三这一年过了充实又充满乐趣。
　　他会忍不住地想，她在上什么课？今天有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想着想着又笑了，把同桌吓了一跳。

　　萧亦就不是个安生的性子，天天咋咋呼呼，为人又格外仗义。
　　她成绩好，征文比赛、演讲比赛都很积极，还都能拿下不错的名次，是老师们眼中典型的好学生。

　　有一次班上的女同学来了月经，不小心弄脏了裤子，被一个男生嘲笑，女同学委屈得哭了，萧亦冲上去就是一巴掌，掐着男生的脖子逼着人家道歉。
　　这件事惊动了整个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他们把萧亦拉到办公室“教育”了一顿。当然了，那个男生被训得更惨，不仅被请了家长，还要当着学校领导、老师、女同学家长的面给那个女孩子道歉，并且保证下一次再也不敢了。

　　萧亦的义举博得了女孩子们的喜爱，大家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她，主动给她分享。

　　有段时间肯德基风靡全校，学校门口的店铺整整一星期搞促销活动，萧亦每天都能收到同学们的投喂，薯条、鸡翅、鸡米花等等，直接导致她上火——喉咙发炎。宋霁知道了，直接跑到他们班上，把萧亦拎出来批评了一顿。
　　同学们好奇地看着他俩，萧亦在校长面前都不怕，居然在宋霁面前低眉顺眼，都好奇地打听他俩的关系。

　　“亦亦，那个学长是谁啊？”
　　“是我哥哥啦。”
　　“你不是只有个弟弟吗？”
　　“我们是邻居啊，从小一起长大的。”
　　“哦——”同学们起哄。

　　“我知道他！是三年级的宋霁！上次他代表我们学校参加数学竞赛，他得了第一名！”
　　“哇，亦亦你哥哥好厉害啊！你俩一个文一个理，是要把我们这种学渣逼死吗？”

　　少年的感情炽烈而纯粹。
　　他们很多人都是独生子女，或者自己就是头胎，从来没有享受过有哥哥姐姐照顾的感觉，看见萧亦时不时就有宋霁投喂——虽然大多时候就是凉茶——
　　但是他们还是很羡慕很羡慕！

　　谁不想要一个学霸哥哥啊！啊啊啊啊啊！

　　初三的晚自习要比初一的还要晚半小时。萧亦回到家，都会先陪弟弟玩一会儿，等宋霁回家，再把不会的题目整理出来问他。
　　父母沉浸在拥有儿子的喜悦里，对萧亦愈发放养。他们对宋霁也有足够的信任，晚上两个人一起学习，也从不阻拦。

　　宋奶奶对萧亦也很和善，经常会准备她喜好的水果，有时候是洗好的葡萄、有时是切好的梨子，萧亦每天晚上都能在宋霁家吃上夜宵。
　　在宋霁的指点下，那些看不懂的方程、公式都变简单了，她的数学终于跟上了老师的进步，各科成绩平衡发展。

　　萧亦看见过宋霁摆在家里的奖牌、奖状，羡慕得不得了：“哥，为什么你的脑子这么聪明啊，怎么我一点都看不懂？”
　　宋霁埋头检查她的作业，讽刺她一句：“你那不是笨，你那是懒。布置给你每天二十道题，每次都偷工减料。”
　　“嘿嘿嘿……”她企图萌混过关，托着下巴，“这不是有你在吗，我不慌。”

　　“明年我就要中考了。”他难得严肃，看着她，“以后我会住校，不回这里了。”

　　“……我知道啊。”她有点失落，“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学的。你不是要去二中吗？我跟着你就是了。”
　　宋霁摇摇头，认真分析道：“湘城二中注重理科发展，所以我才以它为目标。但是亦亦，你明显是文科厉害，我建议你以后报读三中，将来会有更好的发展。”

　　“……”她沉默了几秒，“可是那样我就见不到你了呀……”
　　宋霁无奈地笑了：“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的啊。二中和三中经常有联谊活动，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
　　“才不是呢。”她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你上初三了，我才初一。等你高三了，我才高一。我们怎么偏偏就差了两岁啊？唉。”

　　“傻丫头。”他拍她脑袋，“多愁善感，矫情。”
　　“我很认真的好不好！”
　　“闭嘴，快点把剩下的题写了。再写错一道，你就去茶几蹲着写。”
　　“……”

　　那时，他就已经规划好了未来的人生。
　　他要读理科，然后考入湘城大学，争取保研。奶奶身体不好，父母感情破裂，他不想走太远，想和奶奶在一起。
　　那时，他以为萧亦也会和自己一样，选择留在湘城。他总觉得，来日方长。

　　但他只顾自己走，忘了回头看看她，以至于等他回望时，她已经越走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