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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被恶鬼啃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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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路东行,却只见到数个房屋残破,桌椅蒙尘的村居。
“这里怎么,像是遭遇了盗贼?”安晏不确定地问。
许多间村居的木门向内倒在屋里,似乎是被人一脚踢开,屋内橱柜倾倒,衣被散乱,地上落着残破的碗碟碎片。看灰尘积聚的厚度和木头腐烂的痕迹,这里恐怕已荒废了十数年。
“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多想无益,再向前走一走吧。”墨白知道她心有不忍,于是提议不做停留。
再向前走出约十里,他们终于远远看见了村人。
和一路所见不同,这座村子似乎人丁兴旺,和睦安居。其中一间院子里聚集了尤其多的村民,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似乎那里头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安晏不免好奇,正好谢新柳和墨白走得累了,他们二人在树荫下休息,安晏便独自去一观究竟。
屋子门口早已水泄不通,院子里队伍排成了长龙,安晏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忍不住问一个排队的妇人:“你们,在这里排队看病?”
那妇人闻声回头,见到安晏,打量了她半晌:“你是外乡人?”
她这一声,周围几人都向安晏望来。
“是,我偶然路过此地,看见……这里围着很多人。”村民们的目光似乎直想看穿她的骨头,安晏实在有些别扭,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我也,我也是一个大夫。”
村民们的神色似乎有所松动,一个老伯道:“小姑娘,我们确实是来看病,最近村子里有很多人连续腹痛了几天,一天要出几次大恭,即使没什么东西,可总忍不住往茅厕跑。这些人,都是为此而来的。”
安晏蹙起了眉:“这个大夫……能治好你们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先前那妇人斥道,“陈大夫行医那么多年,是我们坪井村唯一的大夫!我儿子的病,就是陈大夫治好的!”
“是啊,自陈老大夫搬来,他们父子二人,救了村子里很多人呐!”
“不过……我已经吃了七天药,却不见好转。还是要再请陈大夫仔细看看。”
“我也是,不过我兄长的病已经好了,陈大夫的药方,肯定不会有错。”
众人七嘴八舌,安晏也听出了他们生的病。
正值暑天,病人多腹痛,大恭数多而量少,又群聚发作,明显是痢病。
她同几个病人道了谢,绕到屋子背后。屋后窗户半敞,因是背阴面,微风吹过,比屋前凉快不少。安晏趴在窗沿上,树影斑驳落下,她探进了半个身子,看那陈大夫为病人诊病。
第一个病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壮年,昨日才犯此症。陈大夫问询几句,看过舌质,开了一方芍药汤。安晏撇了撇嘴,没有出声。
下一个病人是个年轻的姑娘,陈大夫依样诊过,以厚朴、苍术、半夏等,开了一副正气散。安晏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但依然没有出声。
第三个病人也是个年轻姑娘,脸色却比上一个苍白些,病症也有数日了。陈大夫思索片刻,仍是开了同样的药方。
安晏终于忍不住了。
“等一等!”
陈大夫一怔,抬起头,侧目向窗外望去。
那陈大夫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眉目隽秀,倒像一个世家公子。但安晏此刻没心思仔细打量,拧着眉头指正道:“久痢而虚,应当补虚温中,顾护胃气,别的不说,这副方子没有陈皮大枣怎么行?你这若有桂枝,也应当一并加上。”
陈大夫微怔:“姑娘是大夫?”
“是。”安晏又道,“热痢清之,寒痢温之,初痢实则通之,久痢虚则补之。虚实夹杂,攻补兼施,兼有表证,宜合解表,寒热交错,清温并用,夹有食滞,消积除滞,调气和血,扶正固本——这些都是我师父教我的,你应该也学过吧?痢病虽然复杂,但症状明显,有据可循,倒不算极难解的病症,村子里病人虽多,但千万不可急躁。”
陈大夫静了静,起身对安晏一躬身:“叫姑娘看笑话了,在下学识浅陋,还请姑娘援手一二。”
“也好,不然这些人,确实够你劳神的。”安晏撑着窗沿,一翻身进了屋子。
见安晏身怀武功,屋子里不少病人脸色一僵,陈大夫只当未觉,拱手道:“在下陈应思,多谢姑娘了。”
“我叫安晏,咱们也算同僚,不用这么客气,你我相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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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安晏帮助,诊病速度快了许多。村民一开始对安晏颇为怀疑,但见陈应思十分信任她,便也将信将疑地拿上了药材。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夕阳快要落山,赤橙色的云霞铺满天幕,灿烂仿若锦绸。安晏伸着懒腰活动筋骨,一边感叹道:“当真许久未替人诊病了,许多药理,我也有些不熟了。等得了空,我一定要重新——”
突然一顿。
“糟了!”她旋即惊跳起来,“我怎么把他俩忘了!”也顾不得向陈应思解释,风一般地冲出了门外。
院外树荫下,却没了墨白和谢新柳的身影。
安晏心头一阵惊恐,仿佛这盛夏夕风突然凝了冰霜。她呆然站立半晌,终于想到他们或许并未走远,急忙出声唤道:“墨公子!谢姑娘!——墨白!”
“我在这里。”
身后响起墨白温润的嗓音,安晏回过身,谢新柳也站在墨白身侧,她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
“放心,有我在呢,不会出事的。”墨白笑吟吟地走上前,瞳孔漫着夕光,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安晏的头顶,“我久等你不回来,就找村民问了一句,得知你在屋内替人诊病。路上人来人往,多有不便,谢姑娘行路乏累,也该找个舒适的地方休息,我就带着她,暂借了这位陈大夫的卧房——陈大夫,未能先征得您首肯,还请您多包涵。”
最后一句,墨白抬起目光,向正从诊室走出的陈应思遥遥望去。
“不敢。”陈应思拱手施行一礼,“既是安姑娘朋友,天色不早,几位不妨留下来用晚饭吧?”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安晏喜笑颜开,趁机试探道,“你这……能睡得下四个人吗?”
“当然。”陈应思笑道,“今日多谢安姑娘帮忙,村中还有不少病人,我也想向姑娘讨教一二。几位若不嫌农舍简陋,便是长住,我也没有不欢迎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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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只一些清淡蔬果,但几人都早已习惯了。桌上,陈应思和安晏讨论着药草药方,墨白听了半刻钟,忽而插话道:“陈大夫,今日我在村中,发觉大家都不甚欢迎我和安姑娘,可是有什么隐情?”
安晏微怔,看了墨白一眼:“的确如此。”
陈应思顿了顿,而后低叹道:“我也不瞒几位了,几位若去过西边,就会看见,西行十里,村居残破,荒无人烟——大约十六年之前,那些村民被江湖人驱赶而背井离乡,更有许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活下来的,就到了现在的坪井村。他们不喜欢江湖人,正是因为当年的那场动乱。”
安晏和墨白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安晏急忙问道:“我们正是从西边过来,你可知道十六年之前,发生了什么?和——和那座无人的宅院有关吗?”
“你们去过明思院了?”陈应思难掩惊讶。
“不如说,我们正是因那明思院而来的。”安晏探过上身,目光恳切,“我们正在调查明思院的事,你知道什么吗?多小的线索都行。”
陈应思却又沉默了半晌,最后才叹声道:“我并未亲自去过明思院。传言,那院子里住着恶鬼,常有哀哭声和惨叫声,是误入其中的行客被恶鬼啃食发出的声响。村人大多迷信,无人敢接近那宅院,更不用说去一探究竟。”默了默,垂下眼睫,“我……在家父过世后,虽曾去过院外,但院门上了锁,我终究未能进入。”
他已很久不曾回忆那段染着鲜血的过去了。
父亲不让他接近明思院,他便听从父亲的叮嘱,但他问起缘由,父亲又不肯言明,只说叫他不要参与江湖纷争。三年前父亲病逝,他按捺不住好奇,终究还是一个人去了。
明思院早已无人。
可他却闻见了比药草更浓的血腥。
“我没有告诉村里人,家父……原来,在江湖门派中做事。”陈应思开口,长睫隔绝了烛光,也一并隔绝了眼底的哀痛,“二十二年之前,那个门派引发了江湖争乱——不,或许该说,那个门派血洗了整个江湖,而后,却遣散所有弟子,在江湖上消失了。家父也就此失去了归处,只有带着我和娘亲,开始在江湖上漂泊。”
“血洗江湖?消失?”安晏疑惑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时我只有一岁,哪里记得发生了什么。这些,都是我后来从家父口中,还有其他江湖人口中,听来的故事。”陈应思安静地摇了摇头,“家父不会武功,我和娘亲也都是拖累,我们一路吃尽了苦头——但他,他始终没有怨过任何人。”
安晏蹙起眉,不再追问了。二十多年前的江湖门派,她回去之后,找机会问问师父,他肯定知道。
“你们到建德县后,可是正遇上江湖人驱赶村民?”墨白突然问。
安晏略有惊讶地看了看墨白,但没说什么,又向陈应思看去。
“不错。”陈应思轻轻点头道,“据家父所言,我们行至建德县城郊,本在牛家村落脚,突然有十数江湖人闯进村中,喝令村民离开,稍不听从者,行动稍慢者,他们便毫不留情地砍杀。我……”默了默,神色渐而黯然,“娘亲当时怀有身孕,逃离匆忙,动了胎气,最后……家父竭尽全力,也没能救回她。”
“此后,家父就带我定居于坪井村,不愿再和江湖有任何联系。我知道家父心中愧疚自责,他明明是大夫,却没能救下妻儿……直到三年前,家父也过世了。”
昏黄的烛影幽幽,他的语调平缓寂静,又好似蕴藏了太多的情绪。
良久,安晏终于道:“陈大夫还请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