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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复燃自余烬(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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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锦兰刚与其他太太们汇合,一辆轿车,就在收了钱正准备离开的黄包车身后缓缓停了下来。
黄包车车夫拖着他那辆车头也不回的走了,车上也下来位举止投足优雅的夫人。
“你跟曹夫人她们慢慢逛,我这边谈完事来接你。”
徐夫人温柔的笑着朝徐应启点点头。
张锦兰只听曹永逸说过徐家,但未曾见过,没想到这徐应启是个宠夫人的男人。要知道她们这些所谓的贵夫人,可出来没有过被自家老爷接送的待遇。
“哎呦,您就是徐夫人吧?”张锦兰一张笑脸迎了上去,“阿枝,还不快帮徐夫人拿包。”
徐夫人笑着回头摆了摆手,张锦兰看去,才发现后边还跟有一辆车,停稳后,从车上下来了三个丫头。
徐夫人对着她们道:“来一个帮我拿东西就行了,用不着那么多人。”
在暗处目睹一切的禾轻洲并不在乎这徐夫人带了几个随从,她只注意到了驾驶位上的徐老板。
结合那晚曹永逸对徐老板的态度来看,这徐老板和曹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想到这,禾轻洲当即走出阴影处,在路边买了顶帽檐宽大的帽子。
给自己带上帽子后压低帽檐,朝着那刚刚送自己过来,还没接到单的那辆黄包车走去。
“师傅。”禾轻洲偏了偏头,两个丫鬟已经重新上了那辆私家车。
“诶,姑娘,这回要去哪?”拉车师傅见这位女士头上多了顶洋气的帽子,虽心中疑惑,但没多嘴问。
徐应启的车子还没发动,张锦兰她们也还站在路边,而那辆载着徐家下人的车子缓缓起步。
隔着两条街,就是百乐门。对在那工作了几年的禾轻洲是相当熟悉这附近的街区。
难得能让她运筹帷幄一次。
看清那辆车在前方第二个路口左拐后,禾轻洲吩咐道:“师傅,麻烦从前边第一个路口进去。”说完,靠回了椅背上。
放在几年前,在没到上海的日子里,禾轻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别人家门口蹲守。
帽子扣在头上不仅突兀,还不透气,禾轻洲想起刚刚才花钱在外边洗了头,把帽子摘下拿在手上。
毕竟头是花钱洗的,帽子也同样是花的自个儿的钱。
自那辆车开进宅院大门过去了不到半刻钟,那两个丫头的其中一个便从宅子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装菜的框子。
几乎是前后脚,那买菜的丫头刚消失在路口处,另一个眼熟的丫头又出现在了门口,端来水盆,拿抹布擦拭门外的信箱。
直至傍晚,徐应启携其夫人归家,依旧是这两个丫头出来开的大门。
三个丫头动作娴熟不生怯,禾轻洲立马猜到这三个丫头跟着这位徐夫人的时间绝对不短。
福至心灵,不枉她在这养蚊子养了这么久。这徐应启看来之前是定居在别处的,宅院是新买不久的,其余的佣人也没来得及请……
在有钱人家当佣人,那可算是件顶好的差事了,只要主人家是脾性好的人,那是来了就不会想走了的。现如今世道乱,在有钱人家里呆着,哪怕住在柴房,有主人家的庇护和这几方院墙围着,再没有哪里能比这儿还要安全的了。
因此,倘若这徐应启明日或者后日,将要招下人的消息放出去,即日正午之前,出来采买和洒扫的下人就不会是这三个丫头了。
禾轻洲想,接近曹家人,找出证据,或许就只有徐应启这条路能一试。
漫长等待浦军长赴约的过程中,梁奉生去冰棍小车摊买了根冰棍吃。
味道没有很特别,与寻常吃到的甜滋滋的冰棍别无二致,不过吃过两口后,郁结的暑气倒是消退了不少。
冰棍吃完,日头也悄无声息落了下去。
浦庆一个人从大门出来,就见梁奉生在沿路的石阶上坐着。
“走吧,咱先去找个地儿吃饭。”久坐腿麻,梁奉生一手撑着石阶才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浦庆敏锐的察觉到梁奉生兴致不高,跟上梁奉生的脚步,想问问梁奉生怎么回事。
浦庆:“你……”
身边的人兀的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眼头顶的招牌:“看起来不错,就在这吃吧。”
思绪被梁奉生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给打断,浦庆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着随着梁奉生方才的视线轨迹从上至下——一家没有牌匾的小饭馆。
饭馆里零散坐了几位食客,店内光线不算明亮,浦庆跟在梁奉生后边进了饭馆。
“这顿饭我请。”梁奉生看着桌上的冒着热气的菜肴道,语气平常:“我买了明天回浙江的火车票,行李在火车站旁边的旅舍。”
“你怎么就要走了?”浦庆有些激动,周围有人看了过来。浦庆也察觉到了,放低了声音,只是仍旧急切问道:“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
梁奉生就着菜下了口白米饭,随后伸手示意浦庆动筷。
“这件事我不是突然决定的。”梁奉生说这话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晚在老爷子书房里看到的一纸诫言。
准确来说是一首诗——《七步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压着这张纸的,是一厚重的相框,照片上的老爷怀里抱着年幼的梁序生。
其实他认不出梁序生,但他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不长这样的。
老爷子惦念着他的好孙儿,即使他不愿回国保全这份家业。急着要他从外地赶来,又怕他有朝一日会对梁序生不利。
想到这,梁奉生越发觉得自己的存在过于可笑。他那日能拿出一张梁万庭写的让自己掌管梁家的“委任状”,再过两年呢?梁序生到时候说不定就能拿出梁万庭的亲印拍在桌上叫他滚出梁家。
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不想干了,也没能力干下去了。
“我想了很久,我在浙江干的都是些杂活,挣得钱刚好够自己吃穿,没挣过大钱。”梁奉生说着说着不禁笑出了声:“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看得出来我也没挣大钱的本领……”
梁奉生无奈笑着看着浦庆:“你就放我走吧,我不想当这个……搞垮梁家的罪人。”
浦庆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劝起,说白了他就是个曾经在梁遇山手下当兵的,对梁家没有什么感情,但他实在不愿看见梁家就此萧寂。
“你走了,梁瑜生怎么办?”浦庆想借此挽留梁奉生,说出口才意识到这个借口完全没有支撑点。
“我的意思是……”浦庆想破头也想不出梁奉生会为了什么留下来。
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军长他……你的父亲他经常跟我提起你。”
梁奉生认为浦庆想跟他打感情牌。没人知道他敬仰自己父亲的同时也憎恨过父亲的懦弱,愚孝,怨过他走了,还要带走爱他的母亲。
不过现在不怨了,真的不怨了,他现在活的好好的。
“每次打仗前,他都会找我聊会儿天。军长他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他跟我说,他后悔让你母亲嫁给他,后悔让你母亲生下你。”
“嗯。”梁奉生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碗筷,饮了口茶水,认真平静的听浦庆讲。
不知道为何,浦庆手心有些发热:“他还跟我说,如果可以,他也想一直陪在你和你母亲身边……”
“对了,你不是喜欢那个姓禾的姑娘吗……”浦庆有些慌了,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能让面前的人回心转意。
“若我真喜欢人家姑娘,那姑娘老家也在浙江,我何不邀请她一同返乡?”
梁奉生瞧着浦庆板着一张严肃脸,试图说出煽情话,莫名觉得有喜感。
“还有,梁遇山他如果不是一个这样的人,我的母亲也不会跟他同生死,我也不会不辞辛苦来这上海一趟。”
说罢,梁奉生敛去笑意,对浦庆道:“实话告诉你,我想回去是因为我不想做冤大头,若你能向我保证,到时候倘若梁序生回来了,你能帮我拿到一笔钱……至少够我生活三五年。”
浦庆目光坚定,信誓旦旦道:“好,好,没问题!”
话音未落,二话不说身体力行的去结了帐。
回过头来才发现梁奉生还稳稳的坐在位子上:“浦军长,吃过饭再走?”梁奉生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浦庆讪笑,坐回位子端起饭碗。
梁奉生不再多嘴,安静坐在那。方才浦庆提到那位禾小姐,现下便琢磨起禾轻洲想方设法要接近曹江易这回事儿。
看样子……出师不利,损伤惨重。
弄清楚她的目的,说不定山重水复之时,能同舟共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