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知洲》思断

16、无虚也无实(2)

　　“我说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戏班子里的戏子都有卖身契，你不拿钱出来，人家怎么跟你走？”伴着脚步声，说话的人语气散漫，步调也是漫不经心。

　　在场所有人闻声扭头看去。

　　当看清来人的那一刻，禾轻洲不由自主的后背发寒。

　　趁曹江易还没注意到自己，禾轻洲欲盖弥彰的往旁边挪了挪，想叫自己遮的严实。

　　要是让她提前知晓曹江易会来，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绝不敢踏足这座戏楼一步。

　　“曹、曹公子说的是!”见有比梁奉生更厉害的人物，双方还是对家，男人屁颠屁颠的跑到曹江易身边，说话都有了一丝底气。

　　曹江易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摇尾乞怜的男人，很快收回目光，神情很是不屑。

　　但能让梁奉生吃瘪，他不介意成人之美。

　　“这些钱，够你看中的那个戏子赎身了。”曹江易随手摸出几张银票来，拍在那男人的怀里。

　　那男人顿时两眼放光，眼疾手快将银票揽进怀里。待他数完后，扣扣搜搜的掏出其中三分之一道:“戏子能值几个钱，这点钱就够了。”

　　他们全程没征求过那女子的意见，以一种俯瞰众生的姿态，肆无忌惮的用金钱衡量着一个人的价值，视人如蝼蚁。

　　这类似的话，禾轻洲曾经也听过无数回。

　　“我是不会和你走的!”那女戏子急了，大声喊到。

　　许是恼怒那女人让自己再次丢了面子，又或是有人给自己撑腰，男人突然发狠，一把推搡开挡在女子面前的班主，伸手暴力拉拽女子。

　　“住手!”梁奉生一手将手木仓插回兜里，一手拽住男人的衣领，猛地往外一拉，男人一个踉跄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地上，因着惯性，尾椎骨狠狠磕在了门槛上，疼得他直叫唤。

　　连着那女子也被拖拽倒地，险些磕到脑袋。

　　见此，禾轻洲再没办法为了曹江易而假装视若无睹了，几乎是用跑的，连忙来到女戏子身边将她扶稳，帮她挡住被扯乱的领口。

　　“想不到梁二少爷这么爱多管闲事。”曹江易眼神戏谑，语气促狭:“还是为了一些——低贱的戏子。”

　　班主见曹江易这般言语不敬，肆无忌惮的中伤他们，心中愤愤不平，他们可是孟平章费了好大劲请来的，到了曹家小儿这里，竟贬的一文不值。

　　“戏子低贱？从何说起？”梁奉生直视曹江易，连带着抛出两个问题。

　　曹江易不屑道:“搔首弄姿，矫揉造作，供人赏乐，对国家没有一星半点的贡献。”

　　“既然曹公子提到对国家有无贡献这回事儿，那我能否请教一下，曹公子……做了哪些贡献？”

　　“自我父辈便开始经商，发展到如今盛况，试问上海有几户人家没在我曹家的商铺买过东西？”言外之意，上海大部分人能活着，得益于他们曹家。

　　梁奉生听着曹江易这番自恃清高的言论，心中发笑。

　　在浙江无所依那几年，他扛过麻袋，砌过房子，拉过车，种过地，甚至后来还教过书，从来没有不用辛苦挣钱就能购买到的东西。

　　“没有曹家照样还会有其他商人经营店铺……更何况你们曹家商铺里的东西是越来越“千金难求”了。”

　　他私下调查过曹家名下的商铺，不仅价格在逐年增长，还借着商会的名头，让其余商人一起抬价，好衬托他们曹家童叟无欺。

　　“你们梁家倒是出淤泥而不染，现在不也……”曹江易故意只说一半，意味深长的看了梁奉生一眼。

　　“是谁说唱戏的低贱？”声音由远及近。

　　有人来，禾轻洲看向门外，心里下意识希望是站在梁奉生这边的。

　　在场的人，除了禾轻洲，其他人都认识孟平章。

　　“孟老。”曹江易难得遇到一个不能得罪的人。

　　孟平章没有作出回应。

　　“曹家的公子口口声声说戏子低贱，那你可知去年京剧大师梅兰芳赴美演出这事儿？”孟平章不仅爱国，更是个戏痴，听到有人无故诋毁，断不能坐视不理。

　　曹江易纵使心中郁气，也知道此时此刻还不能与孟平章撕破脸皮。

　　“略有耳闻。”曹江易抿了抿唇。

　　难得一见曹江易被人压一头，刚刚还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禾轻洲此时抬起头默默观察着曹江易的神情。

　　孟平章听他这么回答，也不客气，直接了当道:“曹江易，你可远远不及这梅兰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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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江易立在原地，沉默半晌，忽然看向禾轻洲。

　　她的眼里，除了慌乱，还能捕捉到警惕。

　　刺眼的很。

　　“受教，那我就不留下来打扰了。”曹江易临走前看了一眼禾轻洲，那神情晦暗不明。

　　禾轻洲终于反应过来，懊恼的想要跟出去，走了一半，又折返回去。

　　梁奉生歪头，疑问的看向禾轻洲。

　　“梁先生，能帮我个忙吗？麻烦您给一楼空座旁边那个女孩说一声，不用帮我占座儿了。”十万火急，禾轻洲祈求的眼神让本就不准备拒绝她的梁奉生爽快的点头答应。

　　顺带还附赠了一句:“禾小姐，祝你好运。”

　　禾轻洲一路小跑追出戏楼，气喘吁吁的环顾四周，只见台阶下停着一辆汽车，便猜想有可能是来接曹江易的，正要下去，只觉有人以迅雷之势靠近，不等禾轻洲反应过来，手腕处一紧，力劲之大，几乎是将她拖拽着走下楼梯。

　　“你……!”反抗的话还没说出口，禾轻洲被那人恶狠狠的剜了一眼，那狠戾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屏住呼吸，不敢再有反抗的动作，任由曹江易把自己带上车。

　　车门被重重关上，禾轻洲因着那一声巨响，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走。”曹江易向司机下达指令。

　　走去什么地方？面对未知的恐惧，禾轻洲此刻更希望曹江易打自己一顿解气。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于是，禾轻洲酝酿了一下情绪，试探性的开口道:“对不起曹先生……我不是有意要出现在那的……”

　　曹江易陡然转过头来，眼神讳莫如深的盯着正在狡辩的禾轻洲看。

　　这是什么眼神？我是接着说还是不说？

　　还是说吧，我又没撒谎，不说肯定要倒霉。

　　“我就是闲来没事，还爱贪小便宜，一看免费就两眼放光，走不动道了，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看戏……”怕曹江易不信，换句话说也是怕自己不信，她还特地强调:“真的，没骗您!”

　　好吧，还是撒谎了。

　　待她说完，曹江易眼神犀利的直视她的眼睛，企图找出她的破绽，撕下她虚伪的面具。

　　然而经过这几年在百乐门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锻炼，禾轻洲已经能做到说谎做戏时从容应对，面不改色了。

　　他只能看见，她想展示给他看的。

　　半晌，曹江易坐回原位，目视前方:“我警告你，我最好不要骗我，也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不会留一个不听话的人在身边。”

　　不等她出口答应，曹江易叫停了车，车子猛地刹住，禾轻洲来不及反应，由于惯性，脑袋狠狠撞向前边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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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睚眦必报，好得很。

　　“下车。”听不出他的语气。

　　“那我就先走了，多谢曹先生送我一程。”禾轻洲揉了揉额头，不敢耽搁，利落的下了车。下车后，依然保持微笑同曹江易挥手告别:“曹先生再见。”

　　司机是一秒也没怠慢，一脚油门，车子窜了出去。

　　直到车子驶离视线，并且确认周围没有曹江易安插的眼线后，禾轻洲才收敛住脸上的笑，不甘心的小声嘟囔:“待我查清真相，以后都不要再见的好。”

　　真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曹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相与的，禾轻洲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怎么才能让曹家的人“接纳”自己。

　　倒是……肚子有些饿了。

　　想起离这不远处有个卖菜的集市，饥肠辘辘的禾轻洲决定去那逛逛，买点菜回家做饭。

　　“王姨，哥哥有没有说今天中午回不回家吃饭呀？”自从上次梁奉生同梁瑜生的姆妈交流一番后，梁瑜生外出就自由了许多，装束也化繁为简了。

　　架不住自家小姐的请求，负责采买食材的王姨也是等着梁瑜生练完了钢琴才出的门。

　　王姨一只手牵着梁瑜生，谨防她看见什么新奇玩意儿跑丢了。

　　得知哥哥不回家，原本兴致勃勃想帮着挑选食材的欲望大打折扣，不过好在梁瑜生不常出门，因此对外界一切事物都有新鲜感。

　　就在王姨挑菜那档口，梁瑜生转过身背对菜摊子，好奇的打量着来往的人。

　　忽然，小姑娘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双眼放光，激动的拉了拉王姨的衣角。

　　“嗯？怎么了小姐？”王姨低头询问梁瑜生。

　　梁瑜生伸出手，指向另一个卖水果的摊子:“王姨你看，那个好像是是哥哥的朋友!”

　　王姨没见过禾轻洲，自然不知道梁瑜生说的是谁。

　　不等王姨作出回应，梁瑜生撒开腿冲了出去，这一下猝不及防，王姨没拦住梁瑜生，只能急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