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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奚族死士 ...

  •   天子脚下出了连杀六人的命案,自然非同小可,当天就有一队中尉前来,将“镜花馆”的老板、演员及所有工作人员带走,卢筠清作为惨案现场亲历者,自然也在其列。

      一队披甲执锐的中尉将他们带入城北的中尉府,一个个审问。

      首先被带去问话的,是“镜花馆”的馆主赵明顺,不同于其他人或一脸晦气或惊慌失措,赵馆主不仅不慌不忙,甚至隐有喜色。

      被问完话回来时,眉眼中更是掩饰不住激动。

      旁人问他,“馆主,中尉都问了什么?咱们馆中缘何发生此凶案?”

      他一拍大腿,“太精彩了!太精彩了!谁能想到,在我这里做了一月工的小厮竟是隐藏的世外高手,连杀奚族六名细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简直比话本子更精彩,我要写下来,写下来,编成剧目,搬上舞台,让大家都来看……”

      门口负责守卫的中尉喝斥数声,叫他保持安静,赵馆主也不在意,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并一支笔,当场奋笔疾书开始写故事。

      卢筠清和盛念纯面面相觑,这位赵馆主倒真称得上是位戏痴。

      赵馆主之后,馆中工作人员被一一带去问话,倒数第二个被叫去的是盛念纯,案发当时她正在观众席上看戏,没有亲眼见过凶手,对事件经过一无所知,所以很快就被放了回来。

      卢筠清是最后一个被叫去问话的,走之前,她把小白交到盛念纯手里。

      一前一后各有两名士兵,她走在中间,这阵势颇有压迫感,拐过两条细长走廊后,她被带进了一间陌生的房间。一进去就闻到一股霉味,光线陡然一暗,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周围。

      这是一个空旷而宽大的房间,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坐在暗棕色长桌后,从纸笔中抬起头来问话,她被要求站在房间中央,没有椅子,没有茶水,环顾四周,墙上挂满镣铐、铁环、铁钩等种种刑讯工具,最远的角落里甚至放着一个木制绞刑架。

      卢筠清的心沉下去。

      她本将自己定位为目击者,或者凄惨一点说,差点成为受害者,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是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

      “今日为何去’镜花馆’?”

      长桌后的人发问,语气尖锐冷硬。

      “跟朋友约好同去看戏。”

      “为何出现在凶案现场?”

      “去找狗,误打误撞摸过去的,正想走的时候,听见外头传来厮杀声…… ”

      那人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听她把所闻所见讲了一遍,并不拿笔去记。

      卢筠清说完,他略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看她一眼,又闭上,慢悠悠开口。

      “怎么就那么巧,你会出现在那里,不早也不晚?”

      语气中带质问之意,卢筠清已觉出来者不善,清了清嗓子,“大人这个问题,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已将所有经过一一陈述,并无矫饰。”

      当然,她没有提到那人对她说的话,直觉告诉她,说多错多,徒惹怀疑。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默,负责询问的人见她不卑不亢,并无惧怕之意,下意识向右微微侧头。

      那里是一堵墙,墙后则是一间暗室。

      一声几不可察的低咳从墙后传来,卢筠清听不见,他却听得清楚。

      当下轻咳一声,又继续盘问。

      “卢筠清,你可知,自己有重大嫌疑?”

      卢筠清抬头看他,眼中明白写着不知。

      “那凶徒连杀六人,却未动你分毫,你要本官如何相信,你与他毫无干系?”

      好家伙,这是要做有罪推论?

      卢筠清想了想,遂道,“那人戴着面具,我并未看清他长相,自然也无法指认,想来正是因此,才没动手杀我……”

      卢筠清话还未说完,询问者霍得起身,双手撑在桌上,怒斥道,“大胆,巧言令色,诡辩连连,本官若不惩……”

      门哐当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两人俱是一惊。

      强烈的光线射进来,从光线中走出一抹高大身影。

      紫色长衫勾勒出修长身形,金蟾冠下是线条利落的下颌,一双薄唇微微抿起,黑亮眸子直直锁定在她脸上。

      殷玄一步一步走进屋中,直到在她面前站定。

      身后有几名兵士跟着,都被面无表情的阿莫挡住,他们似乎不敢动手,只是试图出声阻拦,“小侯爷,不可擅入……”

      “阿莫,关门。”

      “是。”

      一身黑衣的阿莫低头行礼,转身一步步向屋外走去,身后一众人被逼得连连后退,竟无一人敢上前。

      谁都知道,阿莫是殷小侯爷身边的侍卫长,也是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死士头领。

      这个寡言少语的侍卫,身世不明,自从八岁那年被殷玄从山上捡回来,就一直像影子般跟在他左右,据说相较于殷府那些世代传下来的部曲、僮客,此人更得殷玄信任。

      门被关上,屋内只剩卢筠清、殷玄和负责询问的人。

      殷玄先是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再三确认她并无外伤后,眼中冰雪稍霁。

      “别怕,我来了。”

      他微微俯身,直视她澄澈双眸,仿佛要透过眼睛望进她心里。

      卢筠清原本不怎么害怕,只觉得审问之人无理又狭隘,此刻望着他盛满担忧的眼睛,心头反而裂开一丝缝隙。

      人的情绪实在复杂,无人在意时,鼓起满腔勇气应对风霜刀剑,并无余力去想怕不怕。

      有人在意你,温柔道一声“别怕”,于是忽然之间,委屈、脆弱、难过、伤痛种种情绪齐齐涌来,几乎将人吞没。

      卢筠清眼下正是如此,她一边笑着对殷玄说“我没事”,一边已经红了眼眶。

      被冷落的中尉咳嗽一声,正色道。

      “小侯爷,京城治安一向由中尉负责,此事恐容不得您插手。”

      说话时,脖子梗得直直得。

      殷玄转过身,锐利目光瞟他一眼,冷冷道,“此案六名死者,疑为奚族细作,陛下早有旨意,凡涉奚族细作,皆交由本侯处置,高千人(“千人”,系中尉中的官职)不会不知吧?”

      被叫做高千人的中尉抬起袖子,擦一把额上的冷汗,勉强道,“本官自然知道,然……”

      殷玄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

      “本侯知道,之前本侯不在京中,中尉为了京城安全,严查此事,是为恪尽职守。只是如今本侯来了,此事便由本侯主理,尔等负责协理即可。”

      “还有一点,高千人,若我没记错的话,这间房乃是询问重犯的场所。卢小姐是世家之女,在此次事件中亦是受害者,高千人在此处审问卢小姐,是蓄意挟私报复,还是故意亵渎律法?”

      “我……我……我没有,你别瞎说……”

      高千人哆嗦着两片厚嘴唇,无力地反驳。

      殷玄不再理他,转身看向卢筠清,温声道,“筠清,咱们走。”

      筠清,他又一次这样叫她,就如那夜史奂浑身是血闯进马车时一样。

      房门应声打开,阿莫垂眸侯在门口,抬脚出门前,殷玄停住,转身看向屋内。

      “高千人,本侯提醒你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须得明白,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以后,谁若是跟卢小姐过不去,便是跟本侯过不去,也就是跟八万西洲兵过不去!”

      内墙的暗室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桌椅倒在地上的声音,殷玄冷哼一声,带卢筠清出去。

      一路畅通无阻,无一人敢拦。

      从中尉府出来,天色已晚,镜花馆一干人已询问完毕,尽数放回。

      原本被盛念纯抱着的小白,见卢筠清出来,不断挣扎,跳到地上奔向她。

      桃叶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一直在哭,手里还提着买好的玫瑰酪和绿豆糕。

      “小姐,你饿了吧?咱们赶紧回家吃点东西,顾大娘说晚上要做你最喜欢的醋溜鱼片……”

      安慰了桃叶一番,与盛念纯道别,发现殷玄正立在马车边等她。

      夕阳余晖遍洒,长身玉立如松,端的是一副好风景。

      自己的马车还留在镜花馆,卢筠清又饿又累,也不再推辞,坐上了殷玄的马车。

      一上车,便闻到熟悉的冷冽香气。

      “这个味道,是雪松吗?”

      殷玄点头,“纪州多山,山上盛产雪松,木质轻便易得,又不生虫,纪州人喜欢拿来做车。”

      据她所知,京中高门大户的马车,最次也是沉香木起步。

      两相对比,足见殷玄非豪奢之人。

      “那日,就是这味道,盖住了史将军身上的血腥味?”

      “不错,若不是这味道,恐怕瑞王的人早就起疑了。”

      “你方才话里有话,是不是高千人受人指使,在针对我?”

      殷玄轻笑,“什么都瞒不住你,筠清,你是真的见微知著。”

      他又一次这样叫她,真奇怪,回想第一次见面时,她被人潮挤下楼,落到他怀里,他眼中写满嫌弃,甚至特意弹了弹胸口,仿佛自己弄脏了他的衣服。

      如今他唤她名字,则是十分温柔,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写满缱绻柔情。

      “你也知道,京城中有中尉和卫尉,卫尉守皇宫,中尉守京城,照说两队人马都听命于陛下,只可惜,中尉的章统领和高千人,都是瑞王的人。”

      卢筠清一凛。

      “这么说,高千人是奉了瑞王之命,盘问我?”

      “不错,故意把你带到那种房间,先来一番威压恐吓,瑞王本人再出场相救,以使你对他抱有感激之情。”

      戳破瑞王的操作,殷玄心头升起莫名畅快感。

      “可他面对刺客时,曾将我当作肉盾。”

      “只要给他机会,你信不信,他定能给出一番天衣无缝说词,叫你相信他当日有不得已苦衷?”

      晃动的车厢中,殷玄的声音无端变得幽深。

      “瑞王,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马车停在卢筠清的院门口,门上悬挂的两盏灯已亮起,把晦暗的马车内照得亮了些。

      “我可以回去了?”

      殷玄挑眉,“不然呢?”

      “方才听你说,此案由你主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殷玄看着她,摇了摇头,“该问的都已问过了,你不过偶然撞见,且那人戴着面具,你自然什么也不知道。”

      “今日发生这么多事,你一定又累又怕,先回去好好休息。”

      见他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卢筠清有些感动,反而想多提供一些信息。

      “我听见他们的对话了,不是羽朝官话,完全听不懂。”

      “嗯,死掉的六人,都是奚族人,他们说话,自然与羽朝不同。”

      “那个戴面具的人,身手极好,不过片刻功夫,就将那六人杀尽,难道,真如赵馆主说所,他是羽朝的民间义士,只求杀敌,不求闻达?”

      殷玄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光深处划过一抹锐利。

      “这六人,都是奚族一等一的死士,能引得他们跋山涉水来追杀,想必不是普通人。我朝会奚语者,集中在纪、昔两州,多为边境商户,凶手藏身于戏院多日,不像商户,如此身手更非常人所有。”

      “他杀得既是敌国细作,即便被抓,应当也是无罪吧?”

      殷玄定定看着她,“筠清,你还知道些什么?”

      卢筠清犹豫片刻,终于开口。

      “那个戴面具的人,我可能见过……”

      他对她说不会伤她,还有临走前那句“它的腿恢复地不错”,让她合理怀疑,他就是当年在姑母家后院种树的奴隶。

      之前面对高千人不说,是因为她记得,当日央求长兄救下他,还推荐他去曾州入伍,若是一路查下来,会不会给长兄和姑母带来麻烦?

      但面对殷玄,不知为何,她不想骗他。

      “他对你……还说了什么?”不知为何,殷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涩。

      卢筠清摇头,“再没什么了。”

      “你放心,就算他是你说所之人,你兄长也只是引荐,至于他从军之后做了什么,与你兄长已无干系,定不会牵扯你家人。”

      明白他是在宽慰自己,卢筠清感激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两人分别时,卢筠清低头行礼,“小侯爷,再见。”

      殷玄虚扶她起来,挺秀的眉毛微微皱起。

      “从风,是我的字。”

      他看着她,眼神中有不肯退让地执拗,卢筠清嗫嚅片刻,终于垂下眉眼,低低唤了一声,“从风”。

      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修长的眉毛瞬间舒展开,两边唇角不自觉翘起,眸中亮起璀璨星光。

      卢筠清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殷玄的表情黯淡下来。

      奚族死士出现在天子脚下,背后牵涉的问题有很多,表面上看,是京城安防有漏洞,但细究起来,奚族与羽朝已断交二十年,奚族死士如何入境?纵然侥幸混进来,如何掩藏身份,混入民间?

      最大的可能,就是朝中有内奸。

      殷玄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燃起熊熊火焰。

      奚族,与他殷家有国仇家恨。百年来,殷家镇守纪州,抵御奚族的攻击,两国时战时和,对立多,和平少。

      二十年前,向羽朝称臣十年的奚族忽然反叛,联合东边的迟国发动攻击,彼时不少奚族人在羽朝经商,还有奚族贵族子弟在京求学,冲突发生时,这些人里应外合,对羽朝发动了一场突袭。

      他的姑母在这场混乱中失踪,自此杳无音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奚族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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