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旅人》牛燕香

1、第1章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臭水沟。

　　薛鹭的伞三个月前坏了，为此，她不得不提前醒来，赶去上班，

　　足有五平米的房间内，亮起红光，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哔——”。一只手刺穿胶囊床的劣质封膜，像鸡仔戳开蛋壳。手掌粗暴而迅捷地撕拉液膜，把胶囊内的浑浊液体带到了外边。

　　等豁口足够大，一颗湿漉漉的头冒出来。

　　薛鹭坐起上半身，神情中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和暴躁。她的后脑勺和脊柱上，连着许多条管子，管子末端是稍大一些的圆形接口，正亮着蓝光。薛鹭晃晃脑袋，传输管也随之抖动。几秒过后，蓝光黯淡，数据传输完毕，灵魂归位。

　　她撑着胶囊边缘站起来，身后的脑机接口自然脱离。

　　薛鹭在地上歪歪扭扭走了几步，从房间的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才找回对肢体控制。

　　中介推介房子时，说有一套至尊豪华studio，可以在家散步。
　　确实如此，五平米的房子，绕墙可步行八米多，实乃居家强身健体的首选。

　　薛鹭住进来大半年，只有在刚起床时能体会到这套房子的好处。其余时间均匀分配给骂中介和骂建筑商。

　　一个老旧公寓，收她半个月三万。三万啊！她打工一整个月才挣八万！交完税后只剩四万八。

　　薛鹭例行完成每天一骂，从堆到天花板的储物箱子里扒拉衣服。换装，穿鞋，确认电量充足，出门上班。

　　她蜗居的地方位于Y236城，是南部的一个中型安全区。据说在灾变之前，Y236是一座巨型城市，居民活动面积近五千万平，最繁华时容纳过八千万人。

　　现在，全世界一共有没有八千万人？

　　尽管城市的绝大多数部分成了残骸，仍有丰富遗产为后来者提供便利。Y236城内道路相对平整，至少能让人步行。
　　薛鹭在潮湿狭小的巷子里穿梭。

　　离目的地还有近千米时，耳边蓦然传来巨大的轰鸣。

　　行人们本能地抬头望天，只有薛鹭，像走在路上被踹了一脚的狗，飞速跑起来。

　　空荡荡的天空中，出现几点黑色。从中心区域的方向，飞来几艘摩托。顷刻后，全身黑的骑手便架着摩托来到这片区域。
　　他们开始绕圈。

　　薛鹭狂奔。

　　行人也开始狂奔。

　　几秒后，摩托绕圈的地方，凝结出人造云团。

　　天空变暗，大雨倾盆而下。

　　街边的霓虹灯渐次亮起，地上的光填补天上的。

　　磅礴大雨立刻就把街道淋湿了，当然包括霓虹灯牌。灰黑的雨水落在灯牌上，是五颜六色的，尽管不透明也不晶莹，勉强算漂亮。

　　只是味道实在难闻。

　　薛鹭在大雨落地前最后一秒踏入店。

　　店门合上，她身后的古怪气味却关不住，顺着门缝和无处不在的通风管道钻进来。

　　一股臭水沟味。
　　还是夏天限定版。

　　薛鹭扭头检查自己后背和裤脚是否沾上臭水，身旁冒出一声敷衍的招呼。

　　店里的金牌打手休斯顿，倚在吧台上，懒散地挤出：“来了啊。”

　　现在才下午五点多一会儿，远不到营业时间，店里只开着最基本的几盏节能灯。雪白灯光下，男人的左眼迟缓地转向，试图对准薛鹭的脸。然而转过了头。于是一只眼盯着薛鹭，一只眼微微外翻盯着店门。

　　薛鹭冷淡地点点头，穿过酒吧大堂，对吧台上的同事视而不见，往深处走。

　　一只大手突兀地伸出，拦住她的脸。

　　薛鹭预判了休斯顿的动作，微微低头躲过袭击，连眉毛的弧度都未改变，自如地走向员工更衣室。

　　休斯顿无趣地收回手，托在下巴上，丰满的胸肌随着手臂的收束而鼓起。他悻悻地威胁：“等我知道你住哪，你就……”

　　头顶响起破空声。

　　休斯顿连忙扭转身体，试图躲过飞来的杯子。

　　“砰——”

　　杯子砸在地上，休斯顿的脑袋磕在吧台上。

　　他顿时眼冒金星，晕眩好一会儿，才扯开附着在脑门上的凶器。

　　薛鹭不仅扔了杯子，还借着杯子的掩护，把手腕上镶着的一串东西扔在了他的头上。

　　重力调节器，手环样式，购买和报废都有严格的安全审查。

　　休斯顿的脑门被砸出一个凹陷，正正好是调节器的形状。

　　教训休斯顿的同时，薛鹭也付出代价。

　　她十个月前来到Y236城，至今没有完全适应当地环境。比如气候，比如重力。

　　重力调节器本来一左一右镶嵌在手腕中，此时摘掉一个，身体便失去平衡，滑稽地歪斜着。

　　休斯顿正在鬼哭狼嚎。

　　很吵。

　　薛鹭歪着身子想了想，又丢出一个调节器。

　　“哐——”

　　男人像被割断声带的鸡，顿时安静下来。

　　至少百斤重的调节器，正正好被扔在他两腿之间。他甚至隐约能感觉到金属的冰冷。离鸡飞蛋打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教训完讨人厌的同事，薛鹭懒得回收武器，飘进更衣间。

　　她找到自己的柜子，艰难地输入密码。

　　红光一闪而过，验证成功，柜门打开，露出内里浅蓝色的营养液。

　　以及液体中堆得满满当当的人类肢体。

　　唉，黑心老板不当人，一个保险柜小得可怜，根本没法分类收纳。

　　薛鹭摸索一阵，触及皮肤下的某个按钮。关节处传来轻轻的喀拉声，她微微用力，把机械左手掰下来，塞进柜子里。
　　泡在营养液里的带骨手臂掏出来，按在肩膀上。

　　薛鹭一边用脚趾扣着柜门防止自己乱飘，一边用右手打开医疗盒，从里面拿出药剂，打在肩膀和手臂的衔接处。
　　很快，药剂生效，血肉飞速生长、连接、愈合。她的左手完好如初。

　　又用这只穿好的手臂重复之前的动作。
　　然后是双腿和脚腕，内脏，部分肋骨，以及半块腰腹。

　　十五分钟后，原装薛鹭崭新出炉。

　　脚腕上的调节器亮起光，她终于脚踏实地踩在地面上。

　　柜门光滑如镜，照出一个身形瘦削的人类女性。

　　洁白皮肤包裹肌肉，五官的位置恰到好处。皮下脂肪不多不少，柔和了肌肉的棱角，赋予躯体圆润和无害感，却又不使她显得像富人区的肥羊。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具需要精心维护的高级货。

　　薛鹭瞪着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开始计算资金状况。

　　Y236城的治安很一般。一般人不敢以原装肢体形态出门。怕坏，更怕受伤了会要命。普通人都是用可携带肢体保管包，随身携带或藏起来。

　　如果只想随便找个能放躯体的容器，那自然有很便宜的包，保证基础的细胞活性。但没有安全价值可言，被抢走后立刻就能开包，放黑市里倒卖。

　　原生躯体是珍惜物资，供不应求，女人的躯体更是畅销货。薛鹭不敢冒这个险。

　　她应聘这家俱乐部，为的就是员工福利中的肢体保险柜。但总不能一直把身体存人家店里吧？远的不说，近的就有个对她的躯体虎视眈眈的休斯顿。

　　薛鹭心心念念想买一款轻奢品牌保管包。防弹防盗防碾压，开包密码与包主的核心数据挂钩，强制开包将开启无差别轰炸模式，杜绝他人偷盗的可能。

　　她本来这个月底就能存够钱买包。

　　月初，该品牌被大公司收购。包的价格没变，但多了个配货制度。薛鹭打听过，要想买到包，得至少多掏一倍的预算去配货，买些杂七杂八的没用东西。

　　光房租就要吃掉她工资大头，哪有多的钱配货。

　　但肢体寄存在别人地盘，薛鹭难以安心。

　　只能想办法开源了。

　　薛鹭点开终端，登入员工界面。
　　后台系统里，所有进过店的客人，被按照消费金额由大到小排序。

　　穷鬼逐一点进他们的主页，搜索着自己的猎物。

　　薛鹭的视线停顿。
　　主页中，显示一位叫柳原的男性，排位为四十七。出手阔绰，性格大方，小费给得尤其多。备注栏里，写着他身家丰厚所以本人武力值较高，叮嘱安保同事们不要让其他客人与柳原起纠纷。

　　最主要的是，他曾询问员工是否能推介单身年轻女性。

　　至于富豪柳原为什么要问一家俱乐部的员工……

　　位于Y236城的大蓝鸟俱乐部，是一家包含餐馆、会所、酒吧营业范围的，复合型多功能人口贩卖所。

　　当然，人口贩卖是违法的。

　　但是没法证明自己人类身份的生物，还算人吗？

　　买卖违法，租赁呢？

　　薛鹭看着柳原主页上显示的“今晚已预约”，露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