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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没有半分情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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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昭阳殿的时候,冯氏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
她手握凤印,很容易就查出来是椒房殿的人动的手脚。
那个目不识丁的奶娘听信了偏方,认为这样给还在襁褓里的二皇子不知喂了什么,他第二天就一命呜呼了。
闻喜贵妃命人将那个奶娘活活打死,将椒房殿的那个传话宫女拔去了舌头,剜去了眼睛,丢到宫外的乱葬岗里。
不同于传言的狠厉暴虐,此刻的冯氏抱着自己瘦削的双肩,一双眼睛空洞无声,半晌才发现我来了。
她崩溃地痛哭出声,吼叫着质问我∶为什么!他还不满周岁!他还没有名字!
我无言以对,心中竟有些漠然。
说到底,我并没有那么在乎冯氏,也不那么在乎她的孩子。我有长乐一个女儿,罡儿一个继承家业的皇子就够了。
也许玉质正是体察到了朕这样冷血的想法,这才下手的呢?
冯氏跪倒在床榻,以头抢地地哭,末了开始咒骂皇后。
她说∶周皇后有失妇德!亏她装作一副仁善的好模样,也和他爹是一样的狼子野心,豺狼心肠!
她说:她这个贱人!她不配做皇后!有朝一日我也要让她尝尝丧子之痛!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然说∶闻喜贵妃,你疯了。
随即我下令,剜去了宫殿内所有下人的耳朵。
我说∶他们听到不该听的,为了你,闻喜贵妃,他们被朕剜了耳朵。你还要继续说吗。
冯氏被我吓到了,她颤抖着抬目望着我,问我∶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一点点……
一点点什么,我不知道。
但她已经从我的神情里得到答案了。
闻喜贵妃不再祈求我的宠爱,只是求我惩罚玉质,给她的孩儿一个公道。
怎么惩罚她呢?
我的玉质,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没有惩罚皇后,对外说二皇子是呛死的,以太子的礼节下葬皇陵。
皇后肚子已经很大了,我命太医对外称病,从此她在椒房殿闭门不出,后宫闻喜一人独大。
而我又回到了刚刚亲政时夙兴夜寐朝乾夕惕的样子,每天只在书房,再也不踏足后宫半步。
我对闻喜说∶朕已削了周家,太后在一日,朕不会动皇后。
闻喜终于产生了一点政治知觉,她颓然地别过脸,不肯与我相见。对此,我也不很在乎。
玉质生产这天,我没有去。
听太医说,当时凶险非常,皇后大出血,几回都昏死过去。
我命人用最好的药物和补品吊着她,流水的赏赐送进去,她也没有好起来。
我在寝殿里一面看花灯一面喝酒,派我的大太监去传话∶无论如何,罡儿会是太子。
皇后又生下了一个皇子。闻喜听说以后,好几日都闭门不出。
她身体终究是亏空了,缠绵榻上,几乎挺不过来了。
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就将要撒手人寰了。
我大病了一场。
前朝和后宫陷入了短暂的停摆,太后出面整顿了后宫,众妃才不至于群龙无首。
我昏昏沉沉的时候,不断的看到玉质。我看到小时候的她,长大以后的她,在椒房殿的她,植树的她……
唯独不记得她生病的样子,不记得她生产后虚弱的样子。
也记不起来她谋害皇嗣的事情了。
我的玉质,她有什么错呢?她的一切都被朕剥夺了,就不允许她长出一点点爪牙,为自己做一些什么吗?
醒过来的时候,榻边的人是闻喜。
她妆容精致,衣裙华美,有了几分往后的闻喜贵妃的样子。
闻喜贵妃稳稳地端来汤药,轻轻吹凉说∶陛下,皇后已经好起来了,你要珍摄自身呐。
皇后好起来了吗?
我着急见他,不顾贵妃的和下人的阻拦,穿着里衣、拖着病躯就去了椒房。
我见到她了。闻喜骗人,她没有好起来。
她再也好不起来了。
皇后正半靠在床榻上,拢着长乐给她讲故事,神情温柔,眼神却有难言的忧郁。
她见到我来了,轻轻的喊了我一声∶皇帝哥哥。
我跌跌撞撞扑了过去,重重摔进了床榻。
她没有接我,倒是把长乐吓了一跳。柔软的小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地问我∶父皇,你怎么啦?父皇,你怎么哭啦?
我刚刚醒悟过来,也许我就再也见不到玉质了。
可是我本来,就再也见不到我的玉质了。
她真的动手杀死了二皇子。
我后来才知道闻喜为什么原谅了皇后。
皇后把彻儿给她了。
她怀胎十月生下的第二个儿子,天生弱质,脆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我不知道她们是如何交谈的,闻喜告诉我,皇后的意思是听凭她处置。
玉质的心就这样狠吗?
玉质的心又这样软吗?
闻喜也许动过念头,真的要皇后体会丧子之痛。
可是闻喜最终还是没有。她确实是个不错人。
她将彻儿视如己出,好好地教导起来。
对于皇后,再没有半分情面了。
皇后就好像从没有过彻儿那个孩子。她每日教养着长乐、罡儿,除此之外,她渐渐试探起我。
玉质第一次开口对我说∶皇帝哥哥,今晚留下吧。
有时她将我拢在她的双臂之间,在沉浮以后幽然地太息说∶真希望皇帝哥哥,你是我一个人的啊。
即使过了那么久,即使经历了那么多事,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我悲哀地感觉到好高兴,只能闭上眼睛,嗅闻她发间独有的味道,和她一起沉沦。
皇后如今深居简出,却盛宠不衰。朕终于又雨露均沾,六宫渐渐有了别的孩子。
皇后变得焦虑起来,她害怕自己色衰爱弛,哪怕身体虚弱,也固执偏执地要留下我。
我不知是不忍或是心碎,一遍遍的在她耳边说爱她,把我唯一能给的怀抱给她。
时间过得好快啊,又该选秀了。
闻喜贵妃主持了这次选秀。她今时不同以往,出行的派头比皇后还大,珠光宝气,满鬓奢华,神情透露着无所欲求的倦怠。
她甚至成为了本朝第一个得以回家省亲的嫔妃。
只要是她开口的事情,朕没有不答应的。
她想要的宝物,朕都会命人捧到她的跟前。
她也变得很会讨我欢心了。
她不需要漂亮,有才艺,会说话。只要安安静静的撒娇卖痴,不提一句玉质,我就会很舒心了。
新入宫的女孩子们,我连位份都对不上了。
除了皇后和闻喜,其余时候我都是翻牌子,谁怀孕了升一升,谁犯错了罚一罚。
我也不再追究真相了。
六宫里本来就只有一个人会牵动我的心肠。玉质不断地怀孕,不断地流产,体质变得越来越差,我开始不敢触碰她,她就会惨然笑问∶皇帝哥哥,我失宠了吗?
她像是在惩罚自己,也在惩罚我。
闻喜对此嗤之以鼻。
我又带玉质去了上林苑,那时的树苗,如今已经成长为了参天大树了。我们沉默着,谁也不肯开口,最终还是我说∶玉质,我永远不会负你,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
皇后潸然泪下。
她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