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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蠢男人和骏马 ...


  •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只有玛尼陪在我的身边。她换了一件深棕色的衣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脏。但她看着我的眼神自责又怜悯,让我有些惶恐。

      我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就好像我是一只受伤的小白兔或是什么娇滴滴的宠物似的。

      玛尼换下我额头上的毛巾,她的手指被泡的发白,眼睛红肿得像是挨了酒鬼两拳:“您醒来真是太好了,那些驯马人找到你的时候,天哪,你就像刚刚从地狱逃出来一样。”

      那些该死的相亲酒宴逃走,可不就是从地狱逃往人间吗。

      我想要开口说话,可喉咙干得要命。玛尼怕过量饮水伤害我的身体,只肯用毛巾沾水,湿润我的嘴唇。于是我只能打手语,可是我抬起胳膊的时候,我的骨头像是橡皮一般无力。

      知我如玛尼,她很快帮我用枕头垫高了身体,以便于我能在床上坐起来。随后,她开门出去,大概过了半个钟头,叶和几个女仆便跟随她一起进入我的卧房。

      叶的状态很不好,和静默庄园训练有素的女仆相比,整个人看起来矮小又孱弱。她的衣服并不怎么合身,看起来皱巴巴的。

      看向我的时候,她的目光仍是怯怯的,但身体却逐渐放松下来。

      “出去。”我对那些女仆们说。她们得体的衣服让我心烦。

      玛尼像一个指挥家一样打了个手势,女仆们便列成一个纵队,从我的卧室里流了出去。当房间只剩下我和叶的时候,她的存在显得更加突兀局促了。

      “你昨天宿在哪里。”

      “马场的房间。”叶小声说,她的目光停在自己的脚尖,将头埋得低低的。

      “和那些姑娘们一起吗。”

      叶点点头,回答道:“是的,小姐。”

      我叹了一口气。这让叶很快警觉起来,她嗫嚅道:“没有空余的客房了,而且马场离您的卧房不远,管家说这样您醒来的时候能随时见到我。”

      这些话如同锥子一样刺伤我的心,但我已经没有发脾气的力气了,尤其是经历了昨天那些事之后,我能感受到她心里那扇敏感的门又对我关闭了。可我依旧很爱她,光是看到她谨小慎微地沾在那里,就足够让我心疼的了,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她呢。

      “为我擦身。”

      叶端着铜盆和毛巾,半跪在地上为我擦拭身体,我注意到她用头发将额头上的一块淤青盖住了,我用手指抚摸着她黑色的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浓密,像是纯血黑马漂亮的鬃毛一样柔顺。

      她垂着眼睛,静静地为我擦洗右臂,她的黑棕色的瞳孔真迷人,眼尾微微上挑,她的鼻子也是那样玲珑有致,下方就是那湿润的,如樱桃般鲜红柔软的嘴唇。

      “您的身体很干净,小姐。”她帮我卷好袖子,温柔驯良。

      当然很干净了,玛尼在我昏迷的都不知道为我擦了多少遍。我静静地看着叶,看着她无辜又宁静的眼睛,看着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她的肌肤。我捧起她的脸,遵循本能,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一吻。

      叶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着我。她的睫毛如同蝴蝶震颤着翅膀,在她清澈的眼底,好像流转着千言万语,而她充满诗意的脸庞正是她对我的宠赐,让我想紧紧贴近她,感受她的温暖和柔软。

      门不合时宜地响了,玛尼和一个男人的争执声砸碎了我的美梦。

      “海斯特小姐正在休息,特里先生,她恐怕不能与您会面。”玛尼的声音有些刺耳。

      “怕我会做什么蠢事儿吗?把门打开吧,我只是想和她说几句话。”

      “小姐现在恐怕没精力同您说话,先生。”

      那男人放生大笑,继续用手杖头敲门,就像是在确认墙壁里是否有白蚁一样。

      他说:“告诉她,是她父亲要我们见面的,无论如何我们会结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内心的嘲笑声音快要漫出来了。与此同时,玛尼用身体挡住了大门,她如奶牛一样强壮敦实的身体替我筑成一道防线,讲这些粗鲁的家伙挡在外面。

      “我的老天呀,您在说些什么荒唐话。”玛尼呻吟着。

      男人的声音依旧很响亮:“我会等她修养好身体,没人会娶一个病蔫蔫的妻子,但请告诉海斯特小姐,我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家伙,说真的,每天有无数个女人为我争风吃醋,她应该知道这一点。”

      “我想您必须离开了。”玛尼说。

      楼道里一阵骚动,杂乱的脚步声和女人们的惊呼声吵成一片,我听见几个人环绕着那个男人,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一些粗鲁的话。直到声音逐渐平息下来,玛尼这才开门进来。

      “是那个美国男人吗?”我问。

      玛尼从围裙里掏出一只手巾,她的脖子上全都是汗:“是的小姐,特里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您在马场的消息,此时正在庄园里胡闹,不过您不用担心,我已经纷附几个男仆将他带走了。”

      玛尼话还没说完,一个女仆又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她的脸色变得像茄子一样紫:“路易先生现在也到达马场了,他说有重要的事情想和您谈一谈。”

      “你没有告诉他我生病了吗?”我几乎要被这些蠢男人折磨地传不过来气儿了。

      “正是知道你遭遇了不幸,所以我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路易的声音在门后响起,他礼貌性的补敲了几下门,“您现在方便让我进来吗?”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努力遏制我摔东西的冲动,要不是叶在场,我真想将把后的路易拖出来,在他的丑脸上锤上几拳。

      “为我换衣服。”我对叶说。

      收拾整洁后,玛尼为我打开了门。路易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似乎等着我的表彰。

      “我让我的护卫把特里赶出去了。”我还没开口,他便抢白道。

      听听,好像我受了他多大的恩情,急着让我偿还似的。

      我扫视着他的穿着,几乎和上次见面一样没有品味,他红色的头发被浓厚的发蜡强行驯服,紧紧贴着他的头皮,一身紫色天鹅绒的西装配上纯黑色的裤子让他整个人显得无比艳俗。我已经懒得提他的鞋子了,他好像踩着两只刚咽气的老鳄鱼。

      “我讨厌被监视。”我开门见山道。

      “是的,但那个美国佬的名声一直很差劲,我担心他对你做出越轨的事情。”路易争辩道,“我必须保护你,海斯特,因为我爱你。”

      瞧瞧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对待女性就像是农户端着猎枪守护自己家畜。我甚至都没跟他订婚,他竟已经将我的贞洁视作他的私有物品了。

      “玛尼会保护我,我的仆人们和守卫们会保护我,你脚下踩着的是霍华德家族的土地,你享受的一切礼遇皆是因为我和父亲的默许,在我掏出鞭子之前,请您离开。”

      路易的牛眼瞪得像杏子那么大,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当我纷附叶拿出装辫子的皮套子时,他几乎是撒腿就跑。我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快活地笑了。

      “但愿他和特里先生顺路,可毕竟美国人的马总是快些。”玛尼捂着嘴笑道。

      我将头发扎起来,说:“告诉迪斯特把我的马儿喂的饱饱的,下午我要在草场尽情地跑上一圈。”

      玛尼担心我的身体,可她还是照做了。没人能比那两个男人更扫兴,除了在好天气窝在家里发霉。

      大约下午三点钟,我们到了坐落于静默山脚的马场,我的驯马人看到我有些震惊,毕竟昨天出了那样的事故,今天能出房门已是奇迹。

      当他们听到我要骑马跳栏的时候,眼睛都快要掉出来了。

      “海斯特小姐,这太冒险了。”他们中的一个说。“您的身体还未康复。”

      玛尼替我说了我未能说出口的话:“你们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行,小姐有自己的考虑,去把黑珍珠牵过来吧。”

      几个驯马人面面相觑,但他们知道玛尼在我心中的分量,便很痛快地执行了。

      黑珍珠是我最爱的一匹马,是我高价从一个吉普赛人手里一仓粮食和两整箱黄金换回来的。它是一匹冠军赛马,跑起来像是在云中飞,又快又平稳,骑在它身上就像是平白生出一对翅膀,在旷野里滑翔。

      我不喜欢淑女侧骑,纯粹是懒得演出一副端庄的仪态,如果你看到我穿着裙子侧骑在马上假笑,那一定是某个无聊画师的臆想。

      此时此刻,我胯骑在马上,抚摸着黑珍珠柔顺的鬃毛。

      “让我们疯一次吧,伙计。”我夹了一下马肚,黑珍珠的鼻孔喷出水汽。

      风声在我的身侧呼啸,飒飒马蹄翻起了嫩草下的黑泥。我手勒缰绳,操纵着黑珍珠在草场上左右奔驰,猎犬哈特在我们身后远远追着,发出兴奋的吼声。

      我扯开束发带,任由风将我的头发吹成一球金色的蒲公英,黑珍珠的背部宽阔又结实,几乎要将我驮到世界的尽头。小山在我的身边游过,马蹄溅起小河的水花,惊飞了正在吃水的红嘴鸭子。

      我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让旷野的味道充斥我的胸腔。天边是漂亮的橙金色,一缕紫色的艳霞混在其中,像是爱人的叹息。

      黑珍珠缓缓停下脚步,呼哧呼哧地喘气。我们在山脚小憩,它需要喝水,我需要休息。

      我赤脚踩在土地上,看着远处如绿丝绸一样翻滚着的草场,忽然想起前几日和叶看的一场剧。里面有句词是这样说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郁又这样光明的日子。

      假如苦难是抵达极乐的钥匙,那么就算脚踏荆棘,以荨麻织衣,我也一定要抵达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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