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期将至》周悸眠

5、05电影节

　　与廊台正对的落地窗能见山庄入口，严承训插兜站在窗前，目送书懿的车子渐渐驶远。眸底如墨，古井无波，仿若早已习惯保持这样的姿态，一次次看着她离开。

　　山庄女侍应在收拾餐桌狼藉，瓷器碰撞的清脆声里，有平稳的脚步向他靠近。

　　不等他回头，来人打趣道：“我算理解‘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下午的代言拍摄还去不去啊？”

　　是傅羲燃。
　　格外正经的黑西装，头发剪短许多。

　　于公，他是严承训经纪公司远征传媒的副总兼经纪人；于私是从小就认识的、同个圈子一块长大的好友。

　　严承训笑而不语，傅羲燃就走近威吓道：“上次突然撂挑子说要去局里捞个人，我已经帮你遮掩过去了。这回你要是还旷工，我五花大绑都得把你捆了去。”

　　废话。
　　要是品牌追究起来，大笔的违约金，他瞧着都肉疼。

　　“知道了。”严承训无奈地睇他一眼，转而关心起更为在意的事情，“网上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提及这事，傅羲燃卸下凶神恶煞的面具，阴阳怪调地哼笑一声，口吻既有牛马的怪怨还有单身狗的控诉，“谁敢不给您言二公子一点薄面？”

　　“搞这么大阵仗，结果深藏功与名。”傅羲燃顿一声，想不通但莫名替他着急，“粉丝戏称你几句内娱佛子，还真把自己当活菩萨啊。把这些年你帮她做的事告诉她，她说不准一感动就留下来了，不然就你这温水煮青蛙的计策，她哪天又走了呢？”

　　字字句句砸在严承训的耳边，格外清晰。
　　再往后一看，女侍应早收拾好桌面离开，怪不得如此安静。

　　他挪动脚步，偏头看傅羲燃。

　　那番话似乎没在他心底激起半点波澜，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在走之前，答上一句：“如果她是因为感动才留下来，那我这人还挺失败的。”

　　他不需要她的感动。
　　他想要她快乐。

　　像现在这样，所遇之人令她不快乐，那他就精心谋划一场相遇；如果他也没法给她想要的，那他愿意放她离开，然后就如从前，做那只存在于传说却不见其真容的“神明”。

　　严承训走出几步，回头看傅羲燃还在原地。

　　瞧他为自个窝火的样子，严承训忽然想起个事，勾起耐人寻味的笑，“傅总，下周真不跟我去东京？”

　　像逮住了什么命门，傅羲燃神色一僵，极不自然地别过脸，煞有介事推脱道：“你看我像是有那闲工夫陪你待十天的人吗。出门约会别被拍，我不想增加工作量。”

　　嘴硬。

　　不过是曾经在东京留学时谈了个女朋友，后来被甩了，留下深刻的阴影，再没踏入那块地。

　　严承训看破不说破。
　　笑了笑，出门赶行程去了。

　　*

　　十月末旬，东京温度还算适宜。
　　书懿与团队提前一天抵达，接着，紧锣密鼓地准备第二日电影节开幕式红毯。

　　电影节一般持续十天——如果获奖的话，书懿对此没抱任何的期待，因为她只是这部电影的重要配角之一，假使夺得大奖，实绩也不会算到她头上。

　　她没有主角癌。
　　只要人物能够打动她，即便是客串，她也愿意。

　　如果非要给此行定一个目的。
　　她想，应是搭上沈决明，以及履行一次跟某人的“下次见”。

　　而再见，是在红毯上。

　　红毯铺出一条曲折道路，记者媒体高举相机，有序站在两侧规定的位置，随艺人陆续走至展台前，闪光灯排山倒海般袭来。直播正在进行中，在镜头前留下一幕幕光鲜亮丽的面貌。

　　书懿出场在严承训之前。
　　却也是挨着的。

　　黑缎高开叉礼服性感妩媚，纯白羽毛披肩点缀几分优雅高贵，黑长发高高盘起，法式刘海下，上了烟熏妆容的眼睛顾盼生姿，像影视剧里黑/道千金，一颦一笑尽显野心。

　　在话筒递过来时，她用一口流利的日语做自我介绍。
　　从容不迫，毫不怯场。

　　国内有其他家粉丝转直播，见此，颇为震惊。但只要了解一下就不觉得奇怪，书懿的成名作《狂热夏夜》就是在日本拍摄，与一位日本女星合作的治愈文艺片，评分高达9.1，同年拿下最佳艺术贡献奖。

　　再往下了解的话，就会知道该影片的导演是她公开的第一任男友，后来为何一拍两散，网络上没任何相关帖子，该导演也销声匿迹了。

　　介绍完毕，在万众瞩目中迈上红毯。
　　合影、打招呼、签名，书懿面带笑容，来者不拒。

　　快门声如同海浪冲击礁石，忽然，似一场风暴席卷，闪光灯频率明显加快。书懿被这动静夺去注意力，不由得停下签名，挑眼望去。

　　果真是严承训。

　　黑发背头，露出英挺深邃的眉眼，月白斜门襟刺绣西装温雅矜贵，铃兰花开在胸前，镜头下，成一道婉约清丽的风景线。

　　同他站一块的，还有沈决明——穿着藏青中山装的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以及电影女主角。

　　他的人气很高。
　　这点毋庸置疑。

　　那日回酒店的路上，她听纪佳佳滔滔不绝介绍过，偶像身份出道，在日本、新加坡、伦敦等地开过演唱会。

　　后来专攻演戏，在流量最顶的那一年杳无音信，转头携与大导合作的年代伦理剧《父亲》回归，并一举拿下主流剧奖的提名。

　　那年他才多少岁？

　　二十四或二十五吧，却把一位穷苦聋哑男人的青年、中年演得格外出彩。奖后采访，导演才透露他那一年有六个月在跟聋哑人生活，三个月研读剧本与调整自身状态，剩下时间进组拍摄。

　　得奖奠定根基，自那以后他接触的班底在业内属中等偏上，国民度上来的同时流量也水涨船高，或许，现在就缺一类国际奖破界升咖吧。

　　书懿遥遥望着展台，沈决明笑容洋溢地介绍影片，似乎很有把握。想起纪佳佳说剧本尺度挺大，严承训拒过，后来是被沈决明忽悠着，签合同拍完了。

　　至于成片有没有改动，估计得等明日的首映才见分晓。

　　书懿对此，也颇有兴趣。

　　就这样想着，她收回视线，却不经意同严承训的目光相撞，像平静海域之下涌动的暗流，仅仅一秒，各自移开，仿若未识。

　　但书懿没有离开。
　　站在展厅的入口，看沈决明过来后，她主动扬起唇，上前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沈导。”

　　沈决明眯了眯眼，看清是谁后，才应声：“是书懿啊。”他握住书懿伸出的手，热切寒暄道：“前阵子太忙了，都没来得及恭喜你拿了奖啊。”

　　“谢谢沈导。”手虚虚一握便松开，书懿游刃有余地将客套话捧回去，同时暗示道，“那我也提前祝贺沈导收获颇丰。之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合作啊。”

　　“诶。”还没成定数的事，沈决明就不提前开香槟，笑着摆摆手。瞥到身侧站着的严承训，像随口一提，眼神却很玩味：“你俩应该认识吧？”

　　话音落，此前无互动的两人对上视线。
　　冰海之下，似有什么在热切碰撞。

　　书懿嫣然一笑：“现在认识了。”大大方方地朝严承训伸出右手，正式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书懿。”

　　镶了钻的香槟色长甲温柔优雅，在冷白灯光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亦衬得手修长而漂亮。

　　严承训握了上去。

　　西装袖口往上移动分毫，露出一截腕骨，牵起淡青色脉络。显然，这是极具成熟男性气息的手，温热又干燥地，同她的掌心紧紧相贴。

　　熟悉的触感，令书懿心头一烫。

　　没来由地想起夜雨落在夤夜的时刻，这只手曾于黑暗中，游走她每寸敏感部位，最后，又在热汗淋漓时刻，同她十指紧扣。

　　“严承训。”

　　他道出自己的名字，目光灼灼注视她，相握的手在分离之际不轻不重地捏了下，随即松开。人声鼎沸里，彼此客气的，仿若那场火热仅是梦里南柯。

　　书懿笑笑，转头与饰演电影女主的女演员握手招呼。

　　是新面孔。

　　托纪佳佳的嘴，书懿了解到一点，说是沈决明亲自去戏曲学院挑选的，深谙昆曲表演的闺门旦。今日穿一袭藕粉色纱裙，略施淡妆就已娉婷袅娜，柳弱花娇。

　　电影预告放出来时，艳惊四座。

　　有不少人说这是严承训合作过的女演员里，同他气质最搭的一位，恰似青松旁栽了株荼靡，公子佳人。

　　书懿的视线在两人间逡巡分秒。
　　倒也赞同。

　　一番寒暄到此为止，沈决明沿着路引进展厅，初次见大场面的花旦忙不迭跟上，转瞬间，原地剩书懿与严承训。

　　书懿提起裙摆朝前走，看着那花旦的背影，没忍住打趣起身边人，“你的女主角走远了，确定不跟上？”

　　严承训背手在后，同她相隔两拳间距，闻言微妙地扬了下眉，发出一声轻笑：“怎么就是我的女主角了？”

　　“因为呼声很高啊。”书懿扭头看向他，“什么最登对，最有CP感。还说电影有亲热的镜头，严承训出道多年将要贡献银幕初吻呢。”

　　书懿一比一复制纪佳佳八卦来的话，暗暗观察起眼前男人的反应。穿过狭窄昏暗的长廊，是较为开阔的展厅，严承训忽而顿住脚步，转身面向她。

　　许是前面有什么大人物会面，镜头大多追随而去，严承训的左肩遮挡该死角唯一一缕光线，微微俯身，低头端量起她的小表情，“你好像在生闷气啊。”

　　“我没有。”

　　书懿下意识否认。
　　可骤然缩近的距离，还是让她出于本能地心虚了一秒。

　　很快，书懿瞄到他抿唇憋着笑。

　　意识到他在笑什么后，她自然流露出羞恼，很想握拳砸他肩膀一下。但在这时，严承训挑眼示意她往侧边的玻璃门看，那上面映着她愠容。

　　还真是。

　　书懿不想再遮掩什么，认清自己真实反应后，颇为意外。可转念一想，这又能代表什么呢，喜欢吗？

　　与其这样笼统地说。
　　倒不如是像——

　　新得来的玩具。
　　她新鲜感正足，爱不释手，自然见不惯旁人染指，是一种领土意识。

　　应该就是这样。
　　书懿想。

　　出神之际，严承训已挺直身子，退回原先的距离。目光依然落在她身上，放柔的语气像有什么魔力，轻飘飘安抚道：“那是戏，我不是他。”

　　一字一句，给小猫顺毛似的。

　　“至于那个镜头，我也不好剧透。”斟酌两秒，丢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明天天气应该不错。”

　　所以呢。
　　要不要跟他一块看电影。

　　书懿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可爽快答应显得她廉价又好哄，拖着不答的话，又显得她扭捏不大方。

　　思来想去，她抱手端起傲娇的姿态，故作为难道：“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一起出去被拍到怎么办。我是无所谓啦，就是对严老师的形象不太好呢。”

　　伶牙俐齿。
　　但不排除有恃宠生娇的成分。

　　“那我想请问——”他目光如炬，仿若早将她的心思看上一遭了，“昨天没雨，书小姐为何带伞到机场呢？”

　　那一段段粉丝送机视频，他如果没看错的话。
　　就是他借出去的那把。

　　暗涌冲破平静无波的海面，触及礁石。

　　书懿耸耸肩，语调轻快道：“好吧，那我明天准点把伞物归原主，然后——”

　　“盛情难却，顺便看一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