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生存日记》金色仲夏夜

11、人血油漆桶

　　打卡时间容不得张小沫慢条斯理嗦面条，她烫嘴吸了几大口口感滑嫩鸡蛋面，小口抿滚烫浓厚的骨汤，嘴里塞满爆浆荷包蛋。
　　她跟在苗初翠、严莓莓身后百米冲刺向工厂一楼，那是安装打卡机器的地方。

　　严莓莓嘴里嚼着劲道冷腻的油条，边跑边吃嘴里淌进不少风，她大喊，“小心被主管这个老贼抓住，他可会在老板面前打小报告！”

　　严莓莓第一个打上卡，随后是苗初翠，最后的张小沫指纹怎么也打不上。
　　越紧张手指越容易出汗，张小沫满头汗终于打卡成功，她迟到了一分钟。

　　打卡机无情显示员工张小沫打卡时间，7:31。
　　一楼车间高速冲压机如野兽疯狂吼叫起来，整栋工厂都在有节奏摇晃，如地震让张小沫险些站不住脚。

　　穿着灰色工服，头皮裸露沙漠般只长着几根骆驼刺，主管杨众踱步走来，他露出长时间吸烟泛黄的牙齿。
　　“张小沫，正式上班第一天就给我迟到！你还是试用期！你看看你这态度端正吗?”

　　张小沫低着头盯着短袖图案，要把大耳朵狗盯出个洞来。
　　杨众唾沫横飞，唾沫都快溅到张小沫身上。

　　“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快去你们岗位干活！”
　　杨众正在气头上，看谁谁不顺眼。

　　苗初翠拉着严莓莓走人，苗初翠摇头示意张小沫别顶嘴。
　　主管只要你提出意见，他就会开怼，工厂里没有人从他那张嘴里赢过。

　　杨众看张小沫乖巧听话，从身上烟盒里取一支廉价香烟抽，咧着牙，“走吧，跟我去装配车间。”
　　苗初翠和严莓莓熟悉工厂生产流程，被安排在人手紧缺的质检车间，质检车间油水丰厚，都是老员工，还有沾亲带故关系户。

　　装配车间是比较轻松易上手的工作，工人操控比一楼冲压机缩小一圈的机器，压制金属模具。

　　杨众带着张小沫穿花拂柳，绕过堆放的一箱箱产品和快递纸箱。
　　张小沫被分配在角落的机器，“工人工资都是计件的，你今天就把这一箱货物清空。”

　　杨众把蓝色塑料篮筐里的货物哗啦倒在桌上，桌上顿时堆起了银镀亮闪闪的金属屏蔽盖。
　　张小沫快速眨动眼睛，“主管我没有做过这样的活，有没有人带带我。”

　　杨众蜡黄气血不足的脸扭曲起来，嗤嗤冷笑两声。
　　“王美芳介绍过来的人，也不怎么样嘛，就这还大学生？”

　　主管口中的王美芳，就是坑了自己进厂的王婶，张小沫吐槽想到。

　　“行了，你就跟着小乙学，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
　　主管猛吸一口烟，挥挥手拍拍屁股走人。

　　张小沫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个少女，瘦的关节突起的身上穿着件灰扑扑粉色及膝长裙，裙子没有腰部收紧绑带，极其不合身。
　　少女黑瘦的脸上有晒得鲜红的圆圆红印，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不同于工厂灰暗阴沉的氛围，显现出山野间的蓬勃生命力。

　　少女嘴角若隐若现两个小梨涡，眉眼弯弯，“你好，我叫小乙，以后你跟着我做事情哦。”
　　她脱下脏黑的棉布手套，少女瘦弱的手腕骨有根亮晶晶的蓝色猫眼石手链摇晃，晃进张小沫眼底。

　　张小沫觉得女孩子真是世间最美好的生物，她的手握住小乙微凉的掌心，“你好，我叫张小沫，请多多指教。”

　　小乙的话多了起来，她刚满18岁，从贫困村镇跟亲戚来这里打工，只为攒够复读的学费，再一次高考。
　　小乙的家里还有个弟弟，弟弟才初中体育生成绩并不好，但是常年在外务工的父母却贷款给弟弟买了婚房。

　　父母想要小乙辍学打工，进厂赚钱供养弟弟读书还贷。
　　可是小乙并运不屈服苦弱的命运，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更高更远的天地，小小的村子再也困不住她。

　　小乙脱下手套的手毛躁起皮，指腹微微带有老茧，显然是干惯粗活脏活的人。
　　她拾起桌上一枚崭新银亮的屏蔽盒，“这批货物订做的都是老客户，不过要求定制。一楼冲压机冲压完拉上二楼打孔，我们要做的就是用机器穿模。”

　　张小沫看着小乙示范了一个，她上手试了试。
　　机器的冲劲力道很大，要掌握好时间才能不压到脆弱手背。

　　小乙指指桌子上另外一堆银光熠熠的山堆，那是她的。
　　“我负责做的屏蔽座，和你的屏蔽盖是一对，可以组合配对，千万别搞混，会挨骂。”她吐吐舌头，黑瘦脸庞透出几分娇媚活泼。

　　张小沫仔细观察，发现屏蔽座边缘是微微突起长脚，而屏蔽盖四周是光滑抹平，两者完美契合。
　　望着两座银山，她有些头晕目眩，觉得两座银白金属配件铺面砸来，如霓虹灯下的钢筋铸就的堡垒，闪着白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怕是完不成这堆装配件，工厂厂妹也不好当，干一行才发现一行的难处，还是咸鱼最好当。

　　张小沫麻木用冲压机强烈气压钻出金属屏蔽盖小孔，如舞台剧上提着吊线的僵硬木偶，机械性把一个个配件打孔完扫入篮筐。

　　装配车间里冲压机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工厂里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们为养家糊口操持出卖肉|体与灵魂。
　　日复一日的机械性工作让她们失去了青春生机，宛如一具具干尸抽取血液与智慧，变成听命于工厂的傀儡。
　　大部分工人鱼贯而出结对去食堂吃饭，零散的一些工人继续手里的活。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到了11:30工人午休时间。
　　张小沫压着长时间抬起僵硬的胳膊转圈，她桌前的银山只是削平了尖尖，看来今天怕要是加班完成。

　　张小沫擦手上机器油染黑的手指，“小乙，你和我中午去食堂吃饭吗？”
　　小乙用老虎钳把屏蔽座的长脚剪掉，摇摇头，“我带了馒头吃。”
　　客户要求特制的配件，屏蔽座也有要求。

　　小乙说着从墙上挂起的军绿色帆布包，掏出两个压的有些扁的白馒头。
　　“你要不要吃？”说着递了个冷硬的馒头给张小沫。

　　张小沫接过馒头道谢，馒头啃起来噎人，要拍着胸脯才能干咽下去。
　　“小乙你每天中午就吃这些东西，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张小沫有些不好意思，吃了小乙的午饭。

　　“谢谢，不用。”小乙的眼睛亮黑闪闪，如小鹿湿漉漉的眼睛眨巴。
　　她毫无味觉一样大口吞咽着馒头，用灌进矿泉水瓶里的冷水饱腹。

　　这是个自尊心很强，拼命的姑娘。
　　这是张小沫得出的评价。

　　“你们这是在吃什么好吃的，还不分我吃点？”
　　主管杨众从窗户里探出头，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

　　小乙快速把吃剩的馒头藏进包里，掌心的汗濡湿了碎屑。
　　缩着脖子，驼着背，似乎很害怕主管。

　　张小沫冷漠脸回道：“在吃馒头，怎么主管吃惯山珍海味也想尝尝清粥小菜。”
　　她后面一句夹枪带棒讽刺主管，过万一个月的工资还想占便宜。

　　不过据张小沫看来，小乙似乎很怕主管杨众，不是员工面对领导的紧张害怕，而是弱小猎物对强大捕猎者的害怕。
　　张小沫若有所思看着张小沫背对着主管，手指握拳颤动起来，难不成小乙有什么把柄在这个精明的主管身上，她不由暗暗想到。

　　杨众提着一桶血红色的油漆，打哈哈笑道，“张小沫，刚刚只是开玩笑，我像是那种人嘛。”
　　“来趁着你们休息，我这里有个小任务。”杨众招呼张小沫她们过来，小乙坐着没动。

　　为了防止小乙更加害怕，张小沫走到杨众面前，挡住两个人视线交集。

　　张小沫靠近有油漆桶，头晕目眩起来，刺鼻呛人的气味从血色油漆里散发出来。
　　血色油漆如火锅牛油底料，底下沉淀着赤红颜料，上面的红水像牛油火锅上悬浮的一层蜡油，颜色红得刺目。

　　杨众拿着根木棍费劲搅拌红油漆，“等会你拿刷子涂颜料，这两片铁片上刷，印到盒子上。”
　　两片铁片中间镂空公司皮音商标，刷子通过文字就能印在蓝色塑料筐上。

　　张小沫都忍不住想笑，这明明不是她的工作内容，老板分配给主管的杂活，竟然分配到她头上。
　　又不给她发工资，凭什么？凭借主管爱抽烟、地中海秃头。

　　张小沫忍了，她还是第一个月试用期，主管的权利还是很大的。
　　杨众抽着烟，拍着张小沫的肩膀，“小沫好好干，以后升职加薪有望。”

　　张小沫假笑送吞云吐雾的主管，心里给他小纸人戳上八百针。
　　她用刷子蘸取红油漆认命在塑料筐刷字，刷完刷子上颜料，想要蘸油漆时发现个奇怪的现象。

　　油漆桶边缘聚集红油油一颗颗指甲盖大的绿头苍蝇，浸透了油漆，让它们身上披上了一层血色外衣。
　　血色油漆里还躺着几只死苍蝇，显然是刚刚淹死。

　　苍蝇喜欢腐败的食物甚至动物的腐肉与粪便，用舐吸式口器分泌消化液，分解腐烂食物，吸收养分。
　　油漆里并没有任何可食用食物。

　　这些指甲盖大的苍蝇是从小乙背后的垃圾桶里飞出来的，那里堆放着工人丢弃的食物。
　　泡面桶、金币巧克力包装袋、吃剩一半辣条、融化的冰激凌奶油全都堆在垃圾桶里，夏天高温更容易滋生蚊虫，嗡嗡苍蝇围绕着甜食飞舞。

　　张小沫凑近桶里的油漆闻嗅，仔细辨别，呛人味道里还夹杂其他特殊气味。
　　这种味道让张小沫想到医院护士扎针抽血，混合着浓浓消毒水味道的血浆，被大管大管从人体里，抽进透明玻璃管中。

　　张小沫猛然起身，这是血液的味道！
　　油漆里竟然混合了血，不是猪血任何一种动物的血，是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