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生存日记》金色仲夏夜

1、就业进厂记

　　“专家指出，2023年毕业人口基数庞大，因疫情企业公司倒闭裁员，就业形势更加严峻。”
　　电视机里传出小报记者的通讯，拍摄俯拍画面大学招聘会，人山人海的大学生挥舞着手中的简历，期望能找到一份薪资满意的工作。

　　张母磕着手里的五香瓜子，肥厚的嘴唇上挂着瓜子皮，“张小沫，你看看你天天在家啃老，新闻里都说了今年大学生就业率不超过五成，还不赶紧去找工作。”

　　张小沫用手指推厚重的黑框眼镜，手里吸溜着红烧牛肉面，面里还加了个卤蛋。
　　张小沫用塑料叉子愤愤地插滑不溜秋的卤蛋，无奈道：“妈，我这简历都投出去上百份了，不是HR为了达标简历数任务，就是说我没有经验，我也没办法啊。”

　　张母把瓜子皮往地上一吐，不依不饶道：“你爸辅警天天站在大太阳底下暴晒，都没喊过累。我看你就是嫌钱少事多，想要高薪岗位双休不看看你自个能力。”

　　张母丢下手里抓着的瓜子，拍拍手撇嘴道:“不行我联系你王婶，她路子广，认识许多中介介绍工作。前年你王婶子给她学编程的儿子在魔都找了个年薪二十万的工作，我联系联系她。”

　　张小沫暗暗叹了口气，手里热腾腾的红烧牛肉面也不香了，看着张母掏出手机拨号。
　　张母脸上挂起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和刚刚冷硬狮子暴躁般的形象截然不同，让张小沫怀疑她妈以前是不是唱大戏的。

　　张母嘟嘟的手机忙音接通了，她夹起嗓子套近乎，“王婶，这不好久没联系你，想你了。”
　　手机里两人一阵的拉家常，张母夸奖王婶儿子多有出息，贬低女儿不争气还躺平在家。

　　张母眼珠一转单刀直入地转移话题，语气委婉：“王婶你认识的人脉资源多，可不可以给我们小沫介绍份工作啊，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了你看。”
　　张小沫心情低落，搅拌着手里的牛肉味方便面，看着张母低三下四求王婶。

　　王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是张母同事的女儿老公的妈。

　　电话里传来王婶的亲切笑声，“妹子客套了，我这有份高薪工作，电商公司月入过万，福利待遇五险一金，包吃住，年底还根据员工业绩发放奖金。”

　　张母兴奋极了，激动得差点握不住手里的手机。
　　“对对对，那什么最近几年互联网自媒体兴起，我听说可赚钱了。听说村里村长的女儿就靠着直播三年买房买车，住上了别墅开上了豪车。这差事小沫肯定能胜任。”

　　张母脸上绽放了奇异与荣俱焉的光彩，仿佛张小沫已经升职加薪做上电商公司高层管理，买房买车找个体面对象，比村长女儿混得还有出息。

　　张母挂了电话，郑重地握住张小沫无处安放的双手，用欣慰的眼神看着女儿，“小沫，去了电商公司一定好好干。”
　　张小沫黑眼镜框下眼神发亮，一改颓废懒散风，穿着豆豆鞋背挺得笔直，双目含泪：“不会辜负老妈对我的期望的。”

　　张小沫收拾一屋子夏秋交际的衣服，装进了她粉嫩的行李箱。

　　正值酷暑夏季，张小沫带着黑色鸭舌帽，一头杂乱蓬松的褐色毛发被压住，她提着行李箱跟张母道别。
　　张母眼泪汪汪挥动着小手绢，看着张小沫坐上大巴，大巴的车尾气黑烟滚滚欲待发动。

　　大巴车留下一屁股黑烟，消失在庄稼苞米地里的小肠小道间。
　　大巴车拉满形形色色外出务工的农民，充满了对大城市未来的幻想。

　　张小沫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后排，屁股颠得生疼。
　　她的性格咸鱼爱躺平，但是很重感情容易内耗，她卷起来去外地打工是因为张母的寄望。

　　张小沫看着窗外土地里的金灿灿的油菜花逐渐消失，几千公里的跨越，出现盘山公路，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山景。
　　她握紧拳头抵在玻璃窗上，一定要攒钱过年回家给父母买吃喝用度。

　　大巴车在山沟沟麓脚下的大片建筑群停下了，此时车上就剩下了张小沫一人。
　　张小沫看着外面鸟不拉屎的地方陷入了沉默，电商公司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周围只有大片大片的田野树木包围。

　　大巴车司机老头喊道：“终点站到了，乘客快下车！”
　　张小沫悻悻然往车下跳去，从大巴车底层拉出行李箱，向公司抬头皮音电商的门口走去。

　　公司门口站着灰扑扑工服的中年男人，他头发稀疏，满脸蜡黄，看起来饱受生活的摧残。
　　杨众两侧嘴角上扬，演绎没有灵魂的笑容，“你是小沫吧？叫我杨叔就行，欢迎来到我们工厂。我带你参观制造配件车间,顺便入住员工宿舍。”

　　张小沫大惊，行李箱也顾不得拉了，“杨叔，你们这是工厂？不是说的电商公司，月入过万？”
　　杨众点头，“是啊，我们是生产卡农，天线板，机顶盒盖的配件工厂，工厂配件销售出去，以前也有电商渠道，后面老板不会运营，分流出去了。”

　　杨众嘟囔道：“流水线工人的工资才高啊，不然凭什么刚毕业大学生能给五六千，厂里技术工种最高薪资才过万。”
　　他眼神里对张小沫是明晃晃的嫌弃，刚毕业没经验没能力就要求这要求那，心比天高，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张小沫惊讶程度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她们被王婶给骗了。
　　人在外地漂泊，加上她也立志要赚钱好回家过年，无奈之下只能跟随杨众去工厂入职。

　　杨众带着张小沫参观了三层楼厂房，一楼是震耳欲聋的大型机器冲压模具，看着高如猛兽的机器，张小沫瘦弱的身子倒像瑟瑟发抖的小白花。

　　杨众给张小沫介绍工人，他大声喊道：“这是赵立明，你可以叫他赵哥。赵哥是生产车间主管，主打技术冲压调试，是工厂薪资最高者，月入两万。”
　　机器的运作声如数百只蚊虫在张小沫耳边嗡嗡作响，她只能提取重要字眼，“赵哥，月入两万。”

　　张小沫跟着杨众上二楼楼梯的时候，大着胆子问：“杨叔，我大学会计专业出身，你看工厂财务还缺人不？”
　　杨众摇头道：“大公司企业的财务都要长期稳定，你是外地人，不稳定因素太多了。况且你有会计证吗？注册会计证。”

　　张小沫被说的哑口无言，她面红耳赤低下了头，她连初级会计证都没有，更何况含金量更高的注册会计证（CPA）。

　　二楼是工人装配和打包车间，张小沫看着坐在办公室的文员和销售，暗戳戳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干净明亮的办公室工位，工位上甚至摆了米黄色的毛绒玩偶和绿色盆栽。

　　“这就是你装配零件的位置。”杨众指着塑料小板凳的位置。
　　“啊？”

　　张小沫的位置前堆了一大堆银色的铝合金，还有源源不断的金属配件从运输带转移过来。
　　十几位年龄层次差异巨大的女工在流水线拼命地掏铝合金，把铝合金检查过无恙后装入透明盒子托盘，折叠纸盒吧含有金属的盒子打包，用透明宽胶带牢固包裹好。

　　杨众：“你这位置先前是小芳的，你就接替已离职的前员工吧。”
　　张小沫：“这些员工干活还真是卖力啊。”她打哈哈笑道。

　　杨众：“这是自然，这里是计件工资，干得越多工资越高。装配工一般工资有个六千，就看你努不努力了。”
　　张小沫吞咽了口水，看着女工阿姨的手舞动出残影了，才能够堪堪把运输带前的铝合金清完。
　　按她的速度，我滴个乖乖，怕是天亮干到天黑才勉强追上旁边阿姨的手速。

　　张小沫坐在板凳上和阿姨套近乎，“阿姨你觉得这家工厂福利待遇如何？”
　　阿姨麻木地操控着金属飞舞到自己手上，装入小盒子，没有理睬张小沫的废话。

　　张小沫挑了另一头的漂亮小姐姐，小姐姐利落梳了个丸子头，涂着劣质粉色美甲的双手翻飞，如填色游戏快速把块状金属填入到对应的方框里。

　　张小沫舔着脸问：“小姐姐，你干活这么快有什么秘诀？”
　　苗初翠用头上夹头发的别针挠了挠头皮瘙痒，眼睛盯着运输带的金属，小声道：“熟悉流程就快了，重复性工作多做多快。刚刚听人事经理杨叔介绍你叫张小沫，你分配在我们女寝，等会跟我吃完食堂回宿舍就行。”

　　张小沫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了人带，紧巴巴地跟着苗初翠学习手头上的活。
　　在她干得手麻腰酸，整个人如麻木的行尸走肉时，终于等到了叮叮叮下班的铃声。

　　苗初翠放下手头的活，对张小沫道：“走，我们去食堂抢饭，晚了都是些猪食。”
　　张小沫双眼绽放惊喜地光芒，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她拉着苗初翠百米冲刺奔现一楼隔壁的小饭堂。

　　男工人都在楼梯间被二人甩在身后，吃惊地看着张小沫挤开洪荒人群，率先冲进了工厂食堂。
　　张小沫高中时练出来的抢饭速度那可不是盖的，只为了不排长长的队伍，节省时间用来高考。

　　苗初翠喊跑在前头的张小沫：“1号窗口，小沫排1号窗口。”
　　张小沫以为1号窗口的饭菜特别好吃，乖巧等苗初翠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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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一共有三个窗口，供应商厨师不同，做饭的口味自然不同。

　　1号窗口是些炒饭炒菜，还有黄焖鸡米饭和汤粉类面食，类似于沙县小吃。
　　价格低廉便宜，经济实惠大份量的食物适合胃口大的工人。

　　2号窗口是些快餐，不同种类的蔬菜和肉菜装在铁盘里，铁盘底下有蒸腾的水蒸气能保持菜热乎。
　　两素一荤14元，相比于1号窗口贵些，但胜在种类繁多，更像东北铁盒快餐。

　　3号窗口是风味特色小吃，油炸焦黄的臭豆腐香飘十里，白嫩清甜的豆腐花盛放在一个个塑料小碗中。
　　电子宣传栏滚动着小字：这里没有你想不到的小吃，应有尽有的美食风味，等你来探索。

　　据张小沫观察，1、2号窗口的客流量最好，3号窗口生意惨淡。
　　工人晚饭只追求温饱，谁会花多余的钱去享受味蕾上的美味呢。

　　张小沫见苗初翠迟迟不点单，神色痴迷地伸长脖子望着窗口后厨。
　　她用手肘捅苗翠初的腰，苗翠初竟然无动于衷露出痴汉的笑，周围是甜甜的粉色泡泡升起的声音。

　　张小沫垫起脚，向里望去。
　　她见到了一个与厨房格格不入的男人，不，应该是与整个工厂都不相符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