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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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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筱年奉师命北上重铸刀剑,离开壁上观时,师娘枫林晚拉着她说了许多话。
“……阿舒,你在壁上观也有十八年,理应明白江湖险恶的道理。此次你出门游历,别的我倒也不担心,唯独情之一字,你没有半分阅历。
“……接手壁上观,是责任,也是桎梏——执牛耳者通常身不由己。若你果真遇到可心的人,从此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或许好过在这莫愁湖畔苦守。”
彼时,舒筱年笑的一脸明媚:“师娘多虑了。阿舒只想守护壁上观,别无他想。”
而今,陆白岚一脸戏谑的问她,洛昔和尉嘉树,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舒筱年拍案:“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
陆白岚赞同的点点头:“你也可以喜欢秦修竹,沈怀璧……”
舒筱年忿然离席。
是夜,月明星稀,七月末的凉风习习。
舒筱年提了一坛酒,跃上汴州的城门楼,只想偷闲片刻。才饮了两口,身旁就多出一个人来,白衣胜雪,风姿卓绝。
“你也来了啊。”舒筱年幽幽叹了口气。
洛昔轻笑出声:“看来你这几日,过的很是伤神。”
舒筱年侧过头看他。清朗的月光下,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忽然开口:“洛昔,你师承何处,来自何方,有什么亲戚朋友,可曾遇到心仪对象?”
“……”
洛昔哑然失笑,“你在调查我的家谱?”
舒筱年低头不语,洛昔又道:“我是孤儿,自小长在西凉张掖,被师父收养。家师名讳左沧浪,别号‘酒中仙’,三年前云游天下,不知所踪。”
“四海之广,举目无亲,未知托身之所。所幸是朋友遍地,知交不少,”洛昔顿了顿,深深看了一眼舒筱年,“而我心仪之人……我以为你知道。”
“咳咳,咳……”一口酒呛在喉咙,舒筱年满脸绯红,拂袖掩面,说不出话来。
……
陆白岚说:之前在祈天城,我察觉洛昔对你有意。
那晚的秉烛夜游,舒筱年和洛昔在城楼脚下寻到一间小食铺子,各点一碗红豆汤圆。
热腾腾的夜宵端上来,汤色浓稠,红豆软糯,团子晶莹,一点甜蜜,熨帖肺腑。舒筱年吃完,满足的喟叹:“待我将来白发垂髫,再也拿不动刀的时候,我就开一家食店,可以足不出户,吃遍八方!”
洛昔闻言,忍不住调侃道:“你会做吃食吗?有人吃过吗?吃过的人还健在吗?下半生还能自理吗?”
“……”
舒筱年抓狂,怒目而视,“我今天非跟你打一架不可!”然后一路追着洛昔跃上了城楼。
猫捉老鼠的游戏,仿佛无休无止。最终舒筱年没好气的往石阶上一靠,意兴阑珊:“不追了,不追了!”
洛昔停下身法,远远的站着,一脸笑意:“看来你的轻功还不到家。”
舒筱年不以为意,“轻功是逃命用的,练得再好,与我何用?我最擅长的是刀法,只求当世无敌。”
“刀法……”洛昔若有所思,“我也会。”
“啧啧,真不谦虚……”舒筱年语带揶揄,顺手将止哀刀抛给了洛昔,“那你耍两招给爷看看?”
神兵入手,发出一声低鸣。
面对舒筱年的调笑,洛昔也不恼,只轻声道:“就耍两招……你可看好了,别眨眼。”
白衣当风,手中弯刀如新月。
洛昔起手一个斜斩,随即凌空折身,旋转挥削。凛冽的刀风划破单薄的夜雾,纯白的衣角飘零,连带着一泓刀光,宛若谪仙。
刀身流转,匆回首,映照出一片月色茫茫。
光影明灭,俯仰间,骤然平地生风。
洛昔的足尖在城砖上轻点,一刀横挑,身姿飘逸,几欲乘风而去。脚下步法虽然繁复,却井然有序,紧随刀法走势,似促非促,似疏非疏。
刀影婆娑斑驳,短暂的停顿间,依稀可见洛昔的侧脸。
惊才绝艳。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
周身的空气涤荡,舒筱年看的有些出神。
——“师娘,当年你是怎么喜欢上师父的?”少时的舒筱年,好奇探问。
——“那一年夜雨,你师父在月下舞剑,白衣寂寥,惊为天人。”枫林晚笑着回答。
昔日对话犹在耳边,舒筱年蓦地低下头去。
——这一瞬间的怦然心动,竟让她萌生了些许不安。
最后一刀斩落,刀意绵延不绝,嗡鸣阵阵。洛昔撤步回身,将止哀刀递还给舒筱年,笑道:“班门弄斧了。”
“……”舒筱年沉默不语,收刀起身。
然后呢?
然后她就跑了——匆忙跃下城楼,逃回秦府,次日一早就向秦修竹辞行,雇车上路。
……
而今的汴州城上,被酒呛到的舒筱年还在咳嗽,洛昔抬手轻拍她的后背,开口道:“那天你不告而别,我就知道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也罢。”
听到这句话,舒筱年咳得更加厉害了。
“咳咳,洛昔……”她斟词酌句,“你真的不是我的仇家派来整我的吗?”
——师娘啊,江湖险恶,我要回壁上观去!
洛昔神情有些黯淡:“是了是了,我就是故意来整你的。谁让你这丫头,武功又差,脾气又坏,好吃贪杯,毒舌暴躁,霸道无理……”
越说越离谱,舒筱年勃然大怒:“小样,想打架是不是?敢说我武功差?”洛昔忍俊不禁,“那你这是承认自己脾气坏了?”
舒筱年拔刀:“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洛昔脸上的笑意未减,反手一推,止哀刀重新入鞘。电光火石之间,他扣住舒筱年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前,长臂轻揽,薄凉的唇顷刻吻在了她的鬓角。
一吻天荒,石破天惊。
清润的气泽,宛若这一夜的月光,以一种无可逃的姿态,扑面而来。舒筱年当即愣住,全无招架,只听见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
只是一个轻浅的拥抱,连同颊边一吻,然而瞬间慌乱的呼吸,近在咫尺——是她的,还是他的?
耳边响起洛昔的低喃:“……我从西凉来中原,沿途美景无数,美酒无数,美人无数。却只想有一人,陪我共饮美酒,共赏美景,共度此生。”
“舒筱年……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她缓缓抬眼,见他眸中星星点点,缱绻万千。彼此相看,暗夜里有某种情愫汹涌流转,呼之欲出。
空气里有酒香弥漫。
“洛昔……”舒筱年开口,嗓音软糯,“你把我的酒打翻了。”
——然后抬起一脚,蓦地将他踢下城楼!
“抱歉,美男计什么的,好像对我不太管用。”舒筱年拾起酒坛子,晃了晃,仰头饮完最后一口,“好困,我要回去睡觉了——你自己想办法上来吧。”
拂袖起身,一回头,却又想起方才洛昔说的话。
共饮美酒,共赏美景,共度此生。
舒筱年不自觉的勾起唇角,轻声叹息。
——如若壁上观真是一座监牢,那我只是个守牢人。金陵城中,莫愁湖畔,就是我一生的归所,如此而已。
洛昔……你所言的江湖恣意,并不属于我。
这一夜,夏末初秋,更深露重。城楼下,洛昔低垂了眉目,唇边笑意淡淡。
舒筱年……你在躲我。
可我很想看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次日清晨,舒筱年牵马出城。
睡眼惺忪,竟是一夜难以成眠。陆白岚依旧跟在她身边,口中滔滔不绝,舒筱年无奈的偏过头,看见一身白衣的洛昔立在城门处,容颜倦怠,显然是在等她。
“你……该不会是在这儿站了一夜吧?”舒筱年竟然有些怯怯。
洛昔嗓音沙哑:“我怕你再次不告而别。”
舒筱年低头无言,陆白岚则“哎呀”一声,一脸“你们两个果然有暧昧”的表情。
洛昔上前,伸手去牵舒筱年的缰绳,“我来。”舒筱年却往后退开一步,抬眼看他,字字坚定:“洛昔,我要回壁上观。”
“我知道,”洛昔笑了笑,“正好我要去金陵,若你不介意,可一起同行。”他垂下手,又道:“毕竟这一路,总归也不过十数天而已……”
言语间颇为伤情。
舒筱年终于不忍,良久才应了一声“好”。
陆白岚显然被这两人弄糊涂了,半天琢磨不出所以然,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最终三人各怀心事的上路。
从汴州到金陵,走走停停,统共用了十二天。
而舒筱年对洛昔的感情,终于在这十二天中沦陷。
那是武林历一百六十四年——只是舒筱年成为壁上观的大当家之前,一段极为短暂的游历时光。不足三月,却成为她一生中最重要的节点。
她知道,每个人都可能倾尽一生,去等待另一个人。
而那时,她以为她遇到了。
后来,沈怀璧问她,如果生命可以在某一刻停滞,她会选择什么时候?会是她还没有接手壁上观,和洛昔一起徜徉江湖的那段时间吗?
舒筱年垂下眼帘,笑着摇头。
“过去的那些日子,我从未后悔。”
沧海桑田,而今已没有孤身在城门外枯等一夜的洛昔,她也早已不是从前的舒筱年。武功差,脾气坏,好吃贪杯,毒舌暴躁,霸道无理……那的确曾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但她也分外感谢命运,让她经历了痛苦的起伏跌宕。
帮着她,将一颗脆弱之心,炼化成为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