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坠入深渊后》露希恩

3、朋友

　　“伊恩，你还好吗？”尤芙瑞雅绕着螺旋阶梯来到了阿尔雷的客厅，纱裙拖在光洁的大理石阶梯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空气中没有大魔鬼身上令人窒息的香气，想必阿尔雷已经离开了很久。
　　大魔鬼虽下达了惩罚命令，但也有可能还没来得及执行，尤芙瑞雅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
　　但他一低头就能看见了坐在下面的伊恩，心脏一沉。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天使崽子怎么样了。”坐在沙发前的欲魔——伊恩赤裸着后背，漆黑羽翼下的背部满是纵横交错的狰狞血痕。
　　阿尔雷果然说到做到，尤芙瑞雅吸了一口凉气。
　　\"他果然做了？！\"
　　“啊哈，这里居然有人寄期望于魔鬼的慈悲。”
　　“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伊恩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红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毕竟你一向只关心那个天使崽子。”
　　“我也同样在乎你，只是诺亚还小，需要多照顾。”尤芙瑞雅摇摇头，“并且我也能感应到他的状态，但是你.......”
　　他担忧地看着伊恩，唯恐他是在硬撑。
　　“我没有事，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伊恩笑了笑，示意尤芙瑞雅看沙发对面的壁炉。
　　在不知冷热的大魔鬼的居所里，如人间常用般精致的壁炉上，立着阿尔雷尚为人类之时的画像。坐在花园里的英俊青年微笑着，几乎使人产生如沐春风的错觉——如果他翡翠的眼瞳没有那么冰冷，手中的鞭子没有那么骇人的话。
　　这位死后堕入地狱的贵族，生前就以喜怒无常的残暴而闻名。
　　“就我为他效力的经验来说，这可不算什么稀罕事。至少他没有扒掉我的皮，或者把我的翅膀折下来煲汤。阿尔雷大人向来赏罚分明，残酷却比仁慈多一点。”
　　“当然，你是个例外。”他举起不知哪里来的酒杯，向着尤芙瑞雅致意，“你拥有阿尔雷大人全部的仁慈。”
　　“那我就得承担多出来的残酷。”伊恩眨了眨左眼，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尤芙瑞雅抿起了嘴唇。
　　他当然知道阿尔雷待他不一般，他对待尤芙瑞雅有多宠溺，对待伊恩就有多残酷。但在尤芙瑞雅百年不变的认知里，他和伊恩该是同等的。
　　百年前，他们在同一天诞生，同在天界侍奉神明。即使伊恩堕天在先，又从天使成了欲魔。折翼的尤芙瑞雅看着伊恩染尽罪恶的黑翼，依然觉得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倘若说有人要珍爱尤芙瑞雅，那也应当对伊恩有着同等的宠爱。就像辉光女神准允尤芙瑞雅在她的膝上午睡，就让伊恩在她的肩头小憩一样。
　　但在深渊却大不相同，阿尔雷将尤芙瑞雅和伊恩置于同一座宅邸，却一个是他的仆从，另一个是他的......“小鸟”。
　　可这些都不如伊恩亲口所说更让他心痛，尤芙瑞雅安静地走到伊恩背后，俯下身，对着血肉模糊的背部伸出手，金色的灵光在他指间闪烁。
　　但他还没有念出治疗术的咒文，就被转身的欲魔一把揪住了脸颊。
　　“你还嫌我的伤口不够惨吗？”伊恩像是吓了一跳，血红的眼睛中却满是笑意。“你现在帮我治好了，明天就会变得更惨。阿尔雷大人可不喜欢他的“小鸟”和别人相处得太好。如果他知道你帮我疗伤，他会把我从这里赶走。”顺路把我的翅膀拔下来给你做羽衣。
　　上一个侍奉尤芙瑞雅的仆魔，就是因为意外受伤且被他所治愈就被“调走”，这才轮到了伊恩。
　　“我会告诉他，我想让你留下。”尤芙瑞雅有气无力的声音毫无说服力。
　　“这下我可以收拾收拾准备重生了。”伊恩垂下眼睛：“不要开玩笑了，你没法反抗阿尔雷大人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天使意外坠入深渊的那一天，如果没有路过的大魔鬼伸出援手，不知道会被哪个恶趣味的恶魔领主抓回去百般玩弄折磨，或是在血战后精疲力尽地被低等恶魔撕成无数的碎片。
　　而阿尔雷不仅喝退了那些恶魔，甚至在深渊里放下了一处房产作为庇佑，洁白如同珍珠，正适合一个天使。他说他对尤芙瑞雅一见钟情，他要让独属于天界的鸟儿为他歌唱。他甚至允许尤芙瑞雅在他的宅邸中将凡人英雄的灵魂升华为天使，而不是发挥魔鬼的本性，亲自将凡人的灵魂堕落。
　　伊恩清楚尤芙瑞雅的性情，他是他所侍奉的神明的混合体。他的心神像爱之神拉芙一样混乱，（没有任何人知道，拉芙到底造下了多少场天使恶魔凡人魔鬼的爱情悲剧）他又像美与和平之神辉光那样的温和，相信善意（哪怕这来自于魔鬼）。
　　伊恩不想去理解尤芙瑞雅对阿尔雷复杂的情绪，但他知道阿尔雷一声令下，哪怕再不愿意，尤芙瑞雅都会对着狼公子献媚。
　　折翼天使真正的锁链是他的庇护主，伊恩不想说出来。
　　所以他说，所以欲魔对着折翼天使说：\"你的慈悲会害死我的。\"
　　尤芙瑞雅咬着唇看伊恩，针刺一般的悲伤袭击了他的心。
　　“好了好了，别这么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伊恩嘴上虽这么说，他的眼睛却一刻也不停地转动着，感受尤芙瑞雅每一丝哀伤的情绪。
　　折翼天使的眼睛是黛紫色的，看来他真的很难过。
　　伊恩终于觉得满意了。他伸出手扶住尤芙瑞雅的腰，而后者惊呼一声，却没有反抗。
　　“可以吧？”
　　“只要你不觉得痛就好。”尤芙瑞雅犹豫地点头。
　　伊恩的臂膀远比看上去要更为坚实，他轻松地将尤芙瑞雅举起，抱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而这过程中，他没有发出哪怕是一声闷哼。
　　“如你所见，非常强壮。”伊恩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你忘了吗，我们一起狩猎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和巨兽角力。”
　　“但就算是强壮，也会觉得痛苦。”尤芙瑞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他的伤口。“哪怕是拥有拉芙那样伟大的神力，也需要辉光来为祂疗愈伤口。”
　　折翼天使依然没有抛弃他的信仰，向他堕落的挚友讲述神明的故事。
　　关于自己曾经的主人究竟是在向妻子撒娇还是真的需要这点帮助，伊恩始终持有保留意见。但他很喜欢尤芙瑞雅的这个比喻，就好像他们两个正对应着这对永恒的爱侣一样。所以他罕见地默认了。
　　“是我害了你。”尤芙瑞雅将额头抵在朋友的肩膀上，闷闷地说。
　　“但这是我主动要求的。”
　　在他们有幸重逢的那天起，伊恩就想好了这个办法。
　　尤芙瑞雅主动挑衅，伊恩被激怒然后与他争吵，这类愚蠢的戏码三天两头就要上演一回。以此让阿尔雷放下戒心，不要怀疑他“忠诚的仆从”和“小鸟”之间的关系。
　　阿尔雷想要忠诚的牧羊犬，也想要顺从的羊，牧羊犬和羊必须朝夕相处，他们可以相互敌视，可以互不关心，却不能产生超出主人掌控的联系。
　　他就没考虑过牧羊犬把羊咬死的情况吗？还是说......
　　伊恩不愿多想。
　　他拨开尤芙瑞雅鬓角的乱发，安抚地说\"阿尔雷大人还给了我补偿。\"
　　“是什么？”温热柔软的指尖仍在他的背部流连。
　　“一些力量，一些珍宝，一些灵药，还有——”
　　伊恩从下袍里摸出一瓶治疗药水，挑开瓶塞一饮而尽。
　　狰狞的伤口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愈合，不过几秒，伊恩的背又光滑如初，仅有部分血污残存。
　　他冲着尤芙瑞雅挑眉：“现在没事了。”
　　“我以为阿尔雷大人不允许你疗伤。”尤芙瑞雅有些意外。
　　“只为了给小孩子泄愤就随便鞭打重视的手下，甚至一点补偿也不给？”伊恩嗤笑一声“对魔鬼来说，也太不谨慎了。”
　　“这是一场双方得益的‘交易’，而他们心中有天平存在。”没有无缘无故的善，魔鬼的一举一动都有所图。但只要伊恩还是阿尔雷忠诚的仆从，就不会受到真正意义上的“亏待”。
　　“我向他宣誓忠诚，为他效命，他给予我想要的，就是这么简单。”这也是伊恩堕天的原因。
　　“那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尤芙瑞雅看向那幅画像，人类时代的阿尔雷英俊得不可思议，几乎让人联想到爱。
　　尤芙瑞雅露出了困惑的笑容。
　　“谁知道呢，也许是你的爱情吧。”
　　也许他的掠夺早就开始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伊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粉红闪光的酒液在杯中摇曳，无比诱人。
　　而他抿了一口，却是酸苦至极的味道。
　　伊恩干呕一声，随手将酒杯抛下。酒液倾倒在地毯上，扩散出来的是血红的颜色。他看着尤芙瑞雅，眉间沟壑越来越深。
　　而尤芙瑞雅一无所知，背对着他，只是仰视那副画像，甚至连自己的翅膀开始发亮都没能注意到。
　　“回神。”
　　“啊！”
　　伊恩弹上折翼天使羽翼中最敏感的部分，引来一声被扼住般的叫声。
　　没等转过身的尤芙瑞雅做出反应，伊恩就站了起来，在他的额间轻吻一下。
　　“诺亚醒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