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月之渊》辻末

1、如梦初醒

　　虚无、黑暗，像处于不见光的深渊，沉重的身躯动弹不得，嘶声力竭的哀嚎萦绕在耳畔...青年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此为何处，他又为何置身此地？视野一片模糊，伴随着撕裂般的头痛和耳鸣，他感到自己被人搀扶起来，连拖带拽地送上了载具。

　　车子一路颠簸，不知驶向何方。这里的气氛无比凝重，所有人都沉默着，死寂的车厢内，只偶尔响起一两声伤员的痛吟。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倚在角落闭目喘息，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小憩片刻，他再次往周遭投去目光，车上的乘客无不遍体鳞伤，一位医生装扮的人正游走于他们之间，为伤患提供治疗。

　　青年随即低头检查，发现自己身上竟完好无损，并不像旁人一样挂着触目惊心的伤痕，只有外套上沾染的血迹和尘土能证明他上过战场...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受伤？

　　罢了，安然无恙就好，他也不愿深究。当务之急是弄清现在的处境，他好像被卷入了一场纷争，醒来时战斗已然结束，至于一切的开端，无论怎样绞尽脑汁也毫无头绪。脑中只浮现出三个字，“欧米亚”，除此之外的记忆就都是一片空白了。

　　欧米亚...又是什么？

　　青年阖上眼皮，放弃了思考，大脑的过度运载让他有些困倦了。总之这群人似乎将他当作了同伴，不过眼下他也无处可去，就顺势而为吧。

　　睡意比他想的要来得快。

　　梦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三个字，清晰可闻地回响在四周，像是有人以此呼唤着他。

　　“欧米亚...欧米亚...！”

　　？这是他的名字吗？

　　“你是我最锋锐的利刃，只有你，只有你可以...”

　　为什么？可以什么？

　　那道声音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浮现出的凄景。血红的冷月下，是污浊不堪的泥泞，他就站在一具具尸骸前，持着一柄染血的镰刃，漠然地审视着这一切...

　　“喂，醒醒！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困惑尚未解开，思绪就被同伴的催促拉回，看样子他们的目的地到了。欧米亚不敢怠慢地跟下了车，面前耸立着一栋高楼，不断有人从中进出，像在为某件要事奔波，无暇顾及其它。

　　这无疑给欧米亚带来了便利，他不动声色地隐入黑暗，借机观察身处的新环境。来往的人形色各异，但都配备着枪支器械，他倒没有过多的讶异，实际上，途中他就隐约察觉这群人并非等闲之辈。

　　是军火商，还是杀手组织？

　　普通人不会拥有这般丰厚的武装资源，身上更不会落满厮杀过后留下的痕迹。刚才发生的争斗，大概就是与敌对势力的火拼吧。

　　混在同行人中进入了大楼，欧米亚才了解清楚现状——这里的掌权者，他们的领头人，于交战中殒命。也难怪正值午夜，整个组织的氛围却异常焦灼，原来是忙着为自家首领安葬。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中，欧米亚没法与他们共情，只望着手里的枪愣神。这把武器的主人也死去了，他便顺其自然地接替了对方的位置。现在缺失记忆的他，除了留下别无选择，相信组织会是座很好的靠山，能让他赖以生存。说不定，自己的身份也与这里有关？在此调查很有必要。

　　“路易少爷...！”

　　突然有谁呼叫一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正前方，欧米亚也跟着望去，一位少年不知何时站到了首领的棺前，目测只有十五六岁，澄蓝的双眸正死死盯着面前的冰棺，但又不为所动，与发色一样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少爷”？那孩子是首领的后代吗？

　　欧米亚对那边多留意了几分，少年开始与身旁的男人交谈，举止投足间都充斥着高雅自持，分不清是真的对父亲的死无动于衷，还是良好的教养让他维持住了仪态。

　　“路易少爷...首领走后，您就是继任者...”

　　“我知道。”

　　路易浮躁地打断男人的话，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冷傲。欧米亚蹙紧了眉头，到底是组织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发落得凛冽，不过“组织的未来”什么的这种重担，一下子甩到自己身上，换作是他也会感到抗拒。

　　这么小的孩子，连责任都不知为何物吧？

　　他不禁开始担忧起组织今后的发展，看来得重新衡量此处是否适合作为安身之所了。

　　“我也清楚，现在的组织岌岌可危，我的能力不足以完全接手，”路易收敛好情绪，紧接着说，“但也请你们各司其职，不要僭越了。”

　　大少爷的威压效果显著，一通宣告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有任何异议，场面一度肃静，好似无形中制止了暗处某些邪念的滋生。欧米亚舒了口气，看来是他多虑了。

　　接下来就是传统的交接仪式，在整个组织的见证下，路易继承了父亲的遗物和权位，少年身边很快围满了人，不少明势者急于向新任首领奉承，他对职场的勾心斗角嗤之以鼻，趁乱溜走了。

　　呼吸到室外的新鲜空气，心中的压抑才得以涤净。欧米亚站在露台眺望着这座城市，用繁华来形容它也过于轻描了，只是身处如此极乐之地，自己却无法寻得归属，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稍有不慎便会被汹涌的浪潮吞没。

　　他是谁，来自哪里？梦中呼唤他的人又到底是...

　　思绪再一次被打断，暗处传来细微又难以让人忽视的动静，欧米亚取出身上的枪，一步步朝那个角落探去。

　　没有他想象的敌袭，只是一个孩子坐在那，蜷缩着身子低声抽泣。

　　“......”

　　可是比起前者，后者更让欧米亚束手无策。老实说，他不擅长应对小孩。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只会按自己稚拙的意识行事，为周围人带来无尽的麻烦与祸端，难以招架。希望眼前的少年属于乖巧懂事的那一类，他在哄小孩这事上可没什么心得。

　　“你还好吗？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欧米亚把枪重新放回衣兜，在少年身前蹲下，试着用柔和的语气和对方交流，后者闻言一怔，许久才抬起头来看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布满泪痕，湿漉漉的眼眸如一汪海水。

　　“父亲...父亲大人离开了我...”

　　父亲...

　　欧米亚端详着少年，这才注意到他那与路易如出一辙的瞳孔与面容。原来现任首领还有个兄弟。

　　“我想他应该也不愿离开你，谁都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丧亲之痛很好理解，欧米亚良苦用心地规劝，“可命运使然，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不过历经当下的我们可以。”

　　“......”

　　“你应该很敬仰你父亲吧？”

　　“当然...！”少年哽咽道，提及父亲，他暗淡的眸中多了丝光亮，“父亲很强大，也教会了我许多，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那就是你可以做出的改变，为了你父亲，去变得强大吧，强大到能独当一面，替他完成未遂的夙愿...在这里哭鼻子可不能改变现状。”

　　“路斯汀...”

　　“？”

　　“路斯汀...！我的名字...”少年站起身，眼神坚定地面对，“你说的对，我不该这么消沉，现在得想办法帮哥哥分担...”

　　“你能想开就好。”

　　欧米亚如释重负，没想到第一次开导工作还挺成功。

　　“你呢，你叫什么？”

　　“...欧米亚。”大概吧。

　　“谢谢你，欧米亚哥哥...”路斯汀腼腆地向他道谢，脸上终于有了些生气，“我要去找哥哥了，下次再见！”

　　少年小跑着离开了，他同样没在外逗留太久，随后返回了会场。

　　葬礼一直持续到拂晓，忍受不了困意的折磨，众人都化鸟兽散了。欧米亚也回到“自己”的住处，明明熬了一整宿，他却格外清醒。

　　这个组织的首领，因何故而死？难道他们并非这场战斗的胜者，只是头目的阵亡终止了双方的交火？

　　他什么都不知道，对任何事都没有印象。不查明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彻夜难眠。

　　欧米亚坐直身子，摸索到一旁的手机——这也是那位死者的遗物。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他只想勘出些蛛丝马迹，作为组织曾经的一员，应该能从其中获取重要线索。

　　不过很遗憾，严密的防护措施让他连解锁都够呛，只能与屏面映出的自己眼瞪眼，他也是这时才好好目睹了自己一番。

　　面如死灰。不错，挺有杀手气质的，可能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一员呢。引人注意的是，他也有双蓝色的眼睛，但不同于路易与路斯汀，平淡、黯然，就像滩阴冷的死水。欧米亚微微勾起嘴角，脸上的苦色才勉强消去。

　　在知晓一切之前，自己应该不会露出笑容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