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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Episode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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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他的出手」
天边烟火还在盛放。
这场“误入藕花深处”的邂逅,他和她一同坠入,再一同畅游。
陈岩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脚朝她走近,一边走一边打趣地问:“这位置,能值回导游的票价吗?”
曲柔听到后,带着不假思索的答案,惊喜转身:“何止是值?物超所值了已经。”
说话时,有一缕刘海正好停在她眼睛上面,蓬蓬软软的发丝飘在额前,将她那双眼睛衬得清亮又生动。
唇角那抹发自内心的笑容,被漫天烟火一衬,更是带着极强的渲染力。
陈岩庭低眸,看到近在咫尺的她,目光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恰逢此刻一阵秋风吹过,微凉的晚风本意是让人心思沉静,但不知为何,他喉间却涌上一股没来由的燥热,等眼前人转过身之后,他下意识抬手扯了下领带。
之后,又站在原地定了定心神,才将相机抬高,对准璀璨的天幕。
察觉到他开始拍摄,曲柔不动声色地错过身去,唯恐自己被摄入镜头。
陈岩庭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着说:“放心,拍不到你,你大可放肆欣赏。”
曲柔听到抬起手,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在最佳视角的助力下,这一场烟火,曲柔看得酣畅淋漓。
放映接近尾声时,各种复杂绚烂的烟火图案皆褪去,只余几束代表着特殊时点的亮白花束,径直冲上漆黑苍穹,绽放的刹那,天地间亮若白昼。
就是这一幕,瞬间把曲柔拉回到了童年时代。
她恍然忆起,上次看烟火看得这么过瘾还是小时候,一个除夕之夜,她独自爬上自家的平房,看着被烟火映衬的亮若白昼的天空,头一次生出一种被光偏爱的感觉。
那种畅快感,她终生难忘。
那个夜晚,也是她黯淡童年里少有的能称上光亮时分的时刻。
而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她站在与家乡气候截然不同的秋风里,与儿时的浪漫再次撞了个满怀。
这一刻,她感觉童年那个追不回来的、令人心驰神往的夜晚,不仅在被复刻,也在被重新点燃。
而这一切,多亏了他提供的“秘密基地”。
想到这儿,她克制了一晚的目光终究是没忍住,于是,微微侧过身,以看风景为由,状似不经意的,朝他站的地方看了一眼,看到之后便迅速收回。
整个过程,风平浪静,天衣无缝。
不过,这只是她以为。
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就收回,连个对视的机会都不给,陈岩庭索性也收起了相机,拿着手机走到她身边,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曲柔:“当然。”
说完,打开微信名片让他扫。
扫码时,陈岩庭看到她填写的地区,随口问了句:“你是四川人?”
曲柔点头:“嗯。”
很快,验证通过,两个人成功添加好友。
陈岩庭顺手点进她的朋友圈,还没来得及看她日常,便先行看到了她朋友圈的封面。
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干净纯粹,浩渺无垠,雪地之上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渐变的蓝,由深及浅地扎入遥遥地平线。
雪地天空的构图,尽显天地旷远;蓝白相间的配色,更是干净至极;一眼看过去,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烂漫感和令人心醉的通透感,总之,美极了。
不过,看这样子,不太像是四川。
他好奇这是哪里,但感觉再问下去会涉及隐私,于是便转了个话题:“曲律师下周末打算什么时间过去?”
曲柔把手机放回口袋,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解释:“我下周三要去武汉出差,如果顺利的话周五中午开完总结会就可以走,要不就得周六中午,我现在还不是特别能确定。”
“那你确定之后跟我说一声。”
“好。”
“如果......”他试着提议。
“嗯?”
“不急着当天回来的话,可以邀请你在那边过个周末吗?”怕自己的提议会逾矩,陈岩庭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是这样,我看那个工作室离雁栖湖不远,正好我们公司要团建,我想提前踩一下团建的点,所以想在那边住两天体验一下。当然,如果曲律师有事也没关系,我提前送你回来。”
“没事,我周一能赶回来上班就可以。”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个人从天台下来的时候,一楼大厅的观众正陆续散场。
怕自己开车送她回去会太过刻意,陈岩庭便让助理开了个七座商务车。
何枫林的一个小师妹坐后座会晕车,因此只能坐在副驾。
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曲柔和枫林、冯清先行上车,坐在了最后一排,陈岩庭则和一位男同事坐在了第二排。
都经过了一天的劳累,再加上刚才看了一场烟火,那烟火,看得是真开心,但激动一场难免劳累,因此,大家礼貌寒暄过后,车厢便陷入了安静。
唯独冯清,浑身像有着使不完的劲,玩了一天愣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不仅没有困意,还有心思去探究谜题。
看坐在她右前方的陈岩庭闭上了眼,冯清像是终于觅得良机一样,赶紧戳了戳曲柔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问她:“柔柔姐,你刚才怎么跟陈老师一起从楼上下来的啊?”
曲柔睁开眼睛,压低声音,解释得一本正经:“我刚才不小心在会议室睡着了,去看烟花的时候没有好位置了,他应该是怕我看不到,就陪我去了个高点的地方。”
冯清:“原来如此,我跟你说,刚才看到你俩一前一后从楼梯上下来,觉得特别登对。”
曲柔听了,心中闪过一丝掩藏不住的欣喜,不可思议地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说着,冯清侧身撞了撞她的肩,饶有兴致地继续往下推导,“诶,我怎么觉得陈老师有点喜欢你啊。”
“怎么可能,你别瞎说。”
“那他非要送我们回家干什么?”
“人家人好不行啊?”
“人好也......”
“行了行了,”一心想要睡觉的枫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出声制止了冯清的猜测,“你别乱点鸳鸯谱了,你柔柔姐不喜欢搞艺术的。”
冯清:“那柔柔姐喜欢那种啊?”
枫林:“我们柔柔,喜欢踏实靠谱的理工男,是吧。”
曲柔没有说话。
倒是前排那个正在假寐的男人,听到这句话,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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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令无数打工人崩溃的周一来临,曲柔听到闹钟声的时候,内心也是奔溃的,这周的工作时间紧,任务重,丝毫容不得懈怠。
想到这儿,一股难言的压力和疲惫感瞬间涌上心头,不过,想到今天比昨天离周五又近了一天,她忽然又觉得,苦中沁了一丝蜜出来,有点甜。
这周,曲柔感觉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期待周末来临。
除了能够休息,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她刻意没有深究。
最终,案子完成得很顺利,周五,她和同事一起坐早班机从武汉飞了回来,到公司开了一个总结会,然后就自由解散了。
多放的半天假,是连轴转大半个月的打工人,能够享有的不多数的温情时刻。
从会议室出来,曲柔没和别的同事一起下楼,而是先到卫生间补了个妆。
补完妆,正收化妆包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叫她:“柔柔,茶水间有蛋糕,快去吃。”
说话的是曲柔的同事,名叫周青,海外名校毕业,长得那叫一个盘靓条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令人羡慕的神奇体质。
曲柔在镜子中和她对视了一眼,一边整理发型一边说:“我就不吃了,我控糖呢。”
“真佩服你的自制力,”周青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窈窕的身影,一脸真诚地说, “不过你瘦下来是真好看呀,我还记得你刚来律所的时候,脸圆圆的,你现在得比那时候瘦了二十多斤吧。”
“是啊,”曲柔照着镜子,确定自己梳妆完毕后,拿起化妆包,挽起周青的胳膊往工位走,“我拼尽全力,走到的也不过是像你这样天生美女的起点。”
“你可真会夸人,”周青笑着说道,“这好不容易放个假,有什么安排吗。”
“我要跟朋友去怀柔赏秋,”说到这儿,曲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去过雁栖湖的西山步道吗?”
“你说这不巧了么,我上周末刚跟男朋友去过。”
“怎么样?”
“景色是真不错,不过,人那叫一个多,”想到那天人挤人的场景,周青就一脸愁容,“我跟你说,你要是想去的话,最好衬着今天下午是工作日过去看看,人多人少体验感天差地别,人多是真的很恼火,再美的景都无心观看了,还有,你要是去的话记得穿厚点,山里冷,并且我看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温。”
“知道啦。”
“那我就先走了,下周见。”
“下周见,拜拜。
跟周青告别后,曲柔回到工位,准备拿好东西就下班。
不过,想到刚才周青的提议,她没立刻走,而是站在那里愣了片刻神。其实,她也知道西山步道周末人一定很多,她也想衬着人少去,但这次她不是单人出行,不能只考虑自己,更何况,生活中她一向不喜欢主动提要求,都是她迁就别人,因此,这次她依然决定听同行者的。
至于降温这件事,曲柔有考虑过要不要换个厚点的衣服,不过,照了照镜子,她还是决定穿这条新买的连衣裙。
到底是刚出差回来,连行李都不用收拾,方便得很,曲柔拿上一个小型行李箱就下了楼,下楼的脚步,有一种控制不住的轻盈愉悦。
她怀揣着激动雀跃的心情,从一楼电梯走出,出了电梯,又一路小跑着往外走。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她一抬眼,就看到外面停了一辆黑色的SUV,旁边站着一个男人,穿着一件卡其色风衣,气质内敛,潇洒英俊。
是陈岩庭。
看到他,曲柔下意识扬了扬唇角,正准备迎上去,结果,就在她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她目光一转,于不远处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酒红色的针织长裙,长发优雅盘起,目光则一直定在这栋大厦的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看到她,曲柔扬起的唇角瞬间落下,舒展的眉心也重重蹙起。
她目测了一下两个人的距离,想了想,拿起手机给陈岩庭发微信:【不好意思,刚忘记告诉你了,我今天上午临时去见了个客户,现在正在回程的地铁上,麻烦你直接在建国门地铁站的A口等我吧。】
陈岩庭很快回:【好。】
亲眼看到陈岩庭开车从公司门口离开,曲柔才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看到她出来,刚才苦苦张望的那个女人,眸光闪过一丝惊喜,赶忙迎了上来,轻声唤道:“柔柔。”
曲柔看着她,目光沉静地说:“叫我曲柔,或者曲律师也行。”
“你下班了吧?”被冷眼相对,杨姗丝毫不在乎,热情地牵起她的手,“有时间跟妈妈聊聊吗,妈妈请你吃个饭。”
“我很忙,没有时间,不好意思啊,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曲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把那个人的手掸开,语气平静地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对了,有事也别来了吧,我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律师,但收费也不低。”
说完,便扬长而去,彷佛这个女人的出现并没有在她心中掀起任何的波澜。
其实,她失声痛哭,或是破口大骂,都在杨姗的预料之内,杨姗也有足够的办法去应对她。
可她偏偏,这样平静。
像一汪找不到源头的湖水,寻不到任何突破点。
可也正是这样的漠视,狠狠刺激到了杨姗,因此,杨姗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吼了句:
“曲柔!你是我女儿!”
“我来找你,又不是来拖你后腿的!”
“你犯得着这样吗!”
闻言,正大步往外走的人,脚步像被什么拽住一样,猛的一顿。
“拖你后腿”四个字,不仅拖着她脚步停滞,也拖着她心脏悬起。
她年幼时,杨姗为了更好的前程抛家弃子,跟别的男人组建成了一个家庭,彻彻底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直到一年前,曲柔奶奶去世,杨姗出席了她的葬礼,也得知了曲柔的近况,从此便时不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对她嘘寒问暖。
若杨姗这样的人设出现在电视剧里,那么稍微有点经验的观众都能猜测到后续情节的走向。
要么飞黄腾达家财万贯,为了弥补当时抛弃女儿的遗憾,成为她的靠山,给观众最直接的爽感;要么尖酸刻薄无恶不作,用来给男主英雄救美创造桥段。
这都是编剧为了制造戏剧冲突惯用的伎俩。
可那些,都是杜撰的人生,眼前是她现实的人生。
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有些人就是存在着。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义。
二十多年未见,杨姗没有修炼出只手遮天的本事,也没有像吸血鬼一样问她要钱。
但曲柔知道,她要的更多。
她要她的回头,要她的原谅,要她对她毫无芥蒂的爱。
殊不知,她的每一次出现,对她来说都是一场凌迟。
曲柔站在原地,像是在寻求一个可依靠的定点一样,用力攥紧了行李箱的扶手,然后,深呼一口气,任自己悬起的心往下沉了沉,才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走到她身边的女人,语气平静地质问:“那当年的我,是来拖你后腿的吗?”
当年那个小小的、瘦瘦的、被你狠心抛在屋檐下、与你有着血肉之亲的小姑娘,是来拖你后腿的吗?
是就是吧。
她不想追究了。
她成长到今天,每一天都很累,她没力气追究了。
她辛苦了大半个月才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快乐的周末,她不忍心追究了。
不忍心,把时间浪费在任何令她不快的地方。
没想到她能云淡风轻地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杨姗感觉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剑拔弩张的气势忽然就没了着力点。
曲柔不愿意再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趁她愣神,快步走向了地铁站。
过十字路口时,遇上红灯,她闭上眼睛,将自己纷乱的心思清了清。
睁开眼时,红灯恰好变绿,她走进如织的人潮,看见马路对面红枫映着黄叶的美景,感觉自己瞬间好了过来。
秋天的北京总是这样好看,彷佛能治愈所有的不开心。
尤其是想起马上就要见到的人,她心里更是开心,脚步也下意识加快。
走到地铁口,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车停在路边开着双闪,曲柔立刻走了过去,结果,走近一看,发现车里没人。
抬眸寻找,很快便在地铁口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曲柔:“......”
这一瞬间,她内心是有些无语的。
心想:这人干嘛要在地铁站口等她啊。
这让她这么圆谎啊!
不过当下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在他身后站好之后,曲柔微微侧身,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他,底气十足地“嘿!”了一声。
刚才,陈岩庭怕错过她,目光一直盯着上行的人群,因此,她冷不丁来这么一下,他还有点被吓到。
直到他垂眸,对上一双干净温软的眼,那点飘忽的心思才瞬间落了地。
目光里的她,浅浅笑着,像一盏刚泡好的清茶,不比娇艳的玫瑰花,却别有一番雅致。
陈岩庭觉得,她气质里有一种温暖,总是扑面而来,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青睐。
于是,微怔的目光随即恢复了正常,他惊喜地笑了下,问她:“律师还会隐身?”
曲柔眉眼一弯,笑着圆谎:“不会隐身,但是会下错地铁站口。”
“那跟我说一声我去别的口接你不就行了。”
“那多不好意思。”
她今天穿得漂亮,一条缀着钻的绒面长裙,腰身收紧,裙摆飘逸敞开,长度及脚踝,得体的剪裁和版型,将她的身材优势展露得一览无余。
就是与旁人比起来,她这身有一种略显格格不入的单薄。
陈岩庭观察到之后,催促了声:“快上车。”
曲柔:“好。”
陈岩庭打开后备箱替她放行李的时候,曲柔才注意到他开的是一辆黑色的沃尔沃XC90。
没想到他会开这么低调的牌子,曲柔有些惊讶,随口问了句:“这车开起来怎么样?”
闻言,正准备往驾驶位走的陈岩庭忽然顿住脚步:“要不你来试试。”说完,怕她有顾虑,又在后面添了句:“正好我开过来有点累了。”
曲柔这才接过车钥匙,说:“那我来吧。”
陈岩庭:“辛苦。”
曲柔:“客气了。”
坐上车,曲柔将手机放在车载支架上,问他:“介意我连蓝牙放个歌吗?”
陈岩庭:“当然不,请便。”
她动作利落,很快就将音乐和导航弄妥,打着左转向灯,将车子开上了主路。
与此同时,歌曲温柔的前奏也在车里响了起来。
陈岩庭在这阵适宜的音乐声里,问她:“喜欢沃尔沃?”
曲柔点头:“嗯,算是我很喜欢的汽车品牌之一。”
听到这个回答,陈岩庭似乎有些不满意她的不专一,因此,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丝质问的意思:“之一?”
听出他语气的改变,曲柔瞥了他一眼,语气含笑地跟他理论:“怎么,买车又不是找对象,还不准人多喜欢几个了。”
听到她略显俏皮的回话,陈岩庭没忍住笑了:“能问问你都喜欢什么车吗?”
“那可多了。”曲柔说了几个品牌。
“那我能再问问,这份喜欢的筛选标准是什么吗?”
“一看设计,二看品牌文化。”
这答案有点意思,陈岩庭听了,扭头看了她一眼。
曲柔在他的注视里,继续说道:“当然,买车的话还要看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价格呗,喜欢是一回事,买不买得起是另一回事。”她看着前方,说得坦荡,“就像您这车,我目前还够不到,不过能买个S60我就满足了。”
“看来沃尔沃在你考虑之列?”
“当然。”
“那你觉得沃尔沃的品牌文化是什么?”
“低调、专业、忠诚、安全。”
这答案挺带劲儿,陈岩庭饶有兴致地听完,再开口时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曲老师这口才,当律师屈才了。”
“您过奖。”
“累了就换我。”
“不累,开车对我来说是放松。”
陈岩庭看了眼导航上的到达时间:“到那边大概是两点钟,你是想先休息一下,还是想先逛一逛?”
“都可以。”
“去过西山步道吗?”
没想到他的想法会和自己不谋而合,因此在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曲柔心里明显惊了一下,沉默了瞬,才如实道:“没有。”
“那要不要趁着周五下午去看一看,工作日人不多,并且十一月就要关闭了。”
“关闭?”
“嗯,每年十一月开始封山,这是封山之前最后一个可以上去的周末。”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本来还想着冬天爬上去看看雪景呢,”听到这个消息,曲柔觉得自己还好来了,“这次多亏你邀请,要不我想上去,还得等大半年。”
陈岩庭听着她真诚的谢意,目光温柔的笑了笑。
此刻,前方日光柔亮,窗外也有花香,飘进来的阵阵秋风,更是吹得人心里发痒。
车载音响里,还有歌声在流淌:
“野花过草原/再看一眼”
“湖面漫云烟/再看一眼”
“北辙到南辕/来时路远”
“离家难免/再多看一眼”
很有岁月感的一道男声。
刚才一直跟她聊天,所以陈岩庭都没注意她放的歌曲,现在安静下来,他稍微一回想,才发现她放的好像都是这个歌手的歌。
究竟是哪个歌手能让她这样青睐?
想到这儿,陈岩庭好奇地瞥了眼屏幕,发现这首歌的歌名叫《额尔古纳》,歌手叫陈鸿宇。
这两个名字对他来说,都带着陌生感。
唯一的熟悉点,是他之前看过一本书,名字叫《额尔古纳河右岸》。
所以,他看着这个歌名,问了句:“这首歌的创作来源跟迟子建那本书有关吗?”
“没有,”曲柔解释道,“这首歌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歌手是额尔古纳人。”
额尔古纳,位于内蒙古东北部,冬季寒冷,泼水成冰,很容易形成浩渺无垠的雪景。
陈岩庭稍一联想,便感觉自己之前的一个谜团得到了解答,于是,和她确认道:“你朋友圈的背景图,是额尔古纳吗?”
曲柔惊讶于他的细心,点头道:“对。”
陈岩庭:“去额尔古纳拍的?”
曲柔摇摇头:“不是,是我从那个歌手的vlog里截的图,我是南方人么,南方人大都偏爱雪景,后来又因为这首歌的出现,我就很想去额尔古纳看看,不过,计划好多年了,结果每次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没有成型。”
话音刚落,歌词正好唱到那一句:
“额尔古纳的水依旧是清甜”
“饮别了春深/又别过时年”
——像是在讨伐她“别过时年”的次次失约。
可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说走就走的条件和勇气。
想到这儿,她忽然有些失落,最终,还是身边的这道男声,将她失落的心情挽起。
曲柔看着前方的路,听到陈岩庭问:“喜欢听这种风格的音乐?”
“不只是喜欢吧,这些歌更是构成我回忆的一部分。”其实,曲柔也说不清为什么,对他有着这样绵长的倾诉欲,“读书的时候总听陈鸿宇,他的声音,总能让我浮躁的心思沉下来,静下去。”
“我还记得,之前准备法考的时候,有时候复习得太累了,就会奖励自己去听一场他的livehouse。”
“现在呢?”陈岩庭问。
“现在还会听他的歌,不过都是旧歌,新歌很少听。”
“看来你是个恋旧的人?”
“也不是吧,其实,我挺希望自己可以多向前看。”
是啊。
任何时候,都别忘了向前看。
“一晃又一眼/怎么发现”
“往来都擦肩/归途蜿蜒”
他们在歌声中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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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两个人成功抵达目的地,把车停好后,从2号口入园,一路拾阶而上。
到底是工作日,人并不多,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去欣赏美景。
不过,曲柔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比这高的山都爬过,结果今天才爬了一段,她就感觉自己累得不行。
看出她的疲累,陈岩庭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明天再来。
曲柔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没事,我可以。”
看出她没有丝毫放弃的念头,陈岩庭站在比她高两级的台阶上,朝她递过去了一只手:“来,我拉你一把。”
他递过来的手掌,温暖宽大,清瘦有劲。
曲柔看了,心思莫名一颤,却还是很快收回了自己的冲动,微微抬眸,笑着对他说:“不用,我自己可以,谢谢你啦。”
说完,自己往上迈了两个台阶。
于是,他递过去的那一只手,只能空落落的收回。
怕他尴尬,曲柔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其实我不累,就是我之前看别人拍摄的图片大多都是平地,结果没想到一进来这么多台阶,我没做好心理建设,现在好多了。”
这个下午,人群稀疏,光照充足,集齐了所有赏景的好条件。
最后,两个人是卡着关门的点下的山。
深秋已至,天也黑得越来越早,两人到达酒店的时候,坐落在雁栖湖畔那个神似大贝壳的建筑物,已经亮起了光。
办好入住后,陈岩庭把房卡递给曲柔,语气温柔地叮嘱:“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我叫你吃饭。”
曲柔闻言,强装镇定地点点头,道了声好。
结果,一进房间,她连风景都来不及欣赏,看到床就倒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手机响了无数声都没能把她吵醒。
直到后来,听到接连的敲门声,她意识才清明了些,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床上下来去开门。
打开门,陈岩庭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
看到他,曲柔清了清嗓子,尽力跟他解释:“不好意思,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不能跟你下去吃饭了,希望没扫你的兴。”
陈岩庭听了,眉头蹙起。
心想:这姑娘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都生病了,还有心思考虑会不会扫他的兴?
不过,他现在没跟她生气的资本和身份。
甚至,看着她泛红的脸,他也只能将想要触摸她额头的手收回,隔着一段距离问:“量体温了吗?”
曲柔摇摇头。
看出她的虚弱,陈岩庭叮嘱道:“你快进去休息,我让前台送上来一个体温计。”
“好。”
酒店效率倒是挺高,不一会儿就有工作人员将体温计送了上来,陈岩庭接过道了声谢,然后,大步朝她房间走去。
进去的时候,他没有把房间门关上,反而左手施力,将其大敞。
走到床边,陈岩庭正要把体温计递给她,一伸手,这才发现,刚才送上来的是一个腋下温度计。
没办法,他只有把她叫醒,等她要量体温的时候,他赶紧别过身去。
十分钟后,曲柔把体温计递给他,陈岩庭一看,三十九度五。
看到这个数字,他心思一沉,并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万次。
后来的细节,曲柔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然后,她的手背传来了一阵扎针的轻微痛感。
再然后,便是她做的一个漫长的梦。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她好想辩驳一句:为什么她日有不想思,夜仍有所梦。
曲柔也没想到,命运竟然会让她在最脆弱的时刻,梦到杨姗。
当年,杨姗走的很突然,她在一个农忙的夜晚离开了那个家,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走后,曲柔的父亲大病一场,养好身体后就外出务了工,所以,曲柔从小是跟奶奶一起长大的。
在同村人眼里,曲柔奶奶是个极其不好惹的存在,她嗓门奇大,自私贪婪,并且毫不讲理,任何人看了她都会惧怕半分。
曲柔也不喜欢自己的奶奶,因为她总是大声吼她,哪怕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除此之外,她还对她管得格外严,总是这不让做,那也不让做。
留长头发不让,穿裙子也不让,因此曲柔一直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像个小男孩。
而且还是一个不被人爱的小男孩。
只在一种情况下,她奶奶才会像变了一个人那样,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给她唱歌,喂她喝药,哄她吃饭。
那就是她生病时。
她生病时,是那个老人少有的温情时刻。
那时的她,不会大声地吼她的大名“曲柔!”,而是温柔地唤她:“柔柔”。
梦里,曲柔看到奶奶把自己抱在怀里,一声声地在她耳边安抚:
“柔柔乖,柔柔好好喝药,喝完药病就能好,好了之后奶奶就给你做好吃的。”
“柔柔乖,柔柔烧快退下来,好不好?”
“柔柔乖啊,奶奶知道柔柔难受,睡一觉就好了,柔柔不哭。”
记忆里的声音,一声声,不绝于耳。
可曲柔清楚地知道,等到她病好,这个把她抱在怀里温声诱哄的老人,会瞬间翻脸不认人,把生病时说的话全部抛到脑后,重新变成一个令她讨厌的存在。
继续对她大声吼叫,对她严格要求,甚至对她破口大骂。
后来长大,曲柔才渐渐明白,原来,奶奶的泼辣与狠厉,都是为了保护她不被欺负的长大。
确实,那样偏远的农村,一个年迈老人,一个瘦弱孩童,没有任何可以依傍的资本,她不把自己包裹得满身刺,怎么可能护她到出头之日。
她大梦一场的时间,悬挂的两瓶液体也终于滴完。
确认她退烧后,医生先行离开,临走前叮嘱了句:“液体里有嗜睡成分,等会儿最好叫叫她,给她喝点药,如果有什么情况再给我打电话。”
陈岩庭诚恳道谢:“谢谢医生。”
说完,起身将医生亲自送到了门口。
折返时,想到刚才的叮嘱,陈岩庭屈膝在她床前半蹲了下来,轻轻叫了句:“曲柔。”
结果,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似乎在用行动表明她被打扰的不悦。
看她皱眉,陈岩庭心思瞬间就揪紧了,再开口时,声线轻的,好像怕再多一分都会是惊扰:“柔柔。”
本是试探一叫,结果,这次,话音刚落,他竟意外地看到,她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开来。
他不知道她梦境崎岖,只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通关的密钥,于是,俯身,不厌烦的,在她耳边轻轻呼唤:“柔柔,柔柔......”
一声又一声,终于将她唤醒。
察觉到她要睁眼,陈岩庭赶忙将自己眼底,那些紧张的关切都敛去,垂眸时,只留一盏温和的目光,与她温柔相撞。
曲柔于一片朦胧的光线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她此刻意识根本算不上清明,可她就是感觉,她一路走来的所有跌跌撞撞,所有踉踉跄跄,都被他的这措目光,托举得稳稳当当。
像是终于寻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安全地带,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回应了他刚才的声声呼唤。
然后,闭上眼睛,凭着本能,弯起小拇指头,轻轻的——
勾起了她午后没有牵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