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战》LL007

150、番外（一 ）命运

　　二零一五年冬至，河北，大雪，没有风的天彤云密布，吴凌风一早驱车去了墓园。

　　半蹲在母亲的墓碑前，他用手轻拂过墓碑上那张慈祥的脸——她笑着，眼角弯弯的，看不出忧愁。

　　雪簌簌覆在他身上，如同一层与世隔绝的霜，他的腿脚、膝盖，钝钝的，没有知觉，就像很长时间里他的心。

　　“对不起，儿子终究要违背你一次了”，他抬手扫净覆在碑顶的积雪，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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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凌风有个很温柔的妈妈，爱笑，从不扯着嗓子说话。

　　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早上总是变着花样地给他蒸馒头、磨豆浆…每次他吃完，她会揉揉他的脑袋叮咛一句：“去玩吧，到点儿回来吃饭。”

　　夏天的时候，收玉米了，妈妈蒸的玉米粑粑很甜，远近的小伙伴都围着他家的灶台，盯着突突冒气的蒸锅，叽叽喳喳地嚷嚷等吃：

　　“王姨，王姨，还要等多久啊？已经很久了啊！”

　　吴凌风当然也混在这群娃里，脸上挂着一样一样的小馋猫的表情。

　　冬天了，妈妈包的饺子皮薄肉满，半肥瘦的猪肉里剁点他最爱的韭菜，每一口都有浓郁的香味。

　　吴凌风的父亲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成日里在田里翻腾，他虽然沉闷无趣，却从不揍孩子，也很少发脾气。

　　小小的吴凌风不懂什么叫幸福，但所有的孩子都爱往他家跑，蹭着他家热乎乎的饭菜，羡慕地对他说：“凌风，你妈真好，你家真好！”

　　方圆十里，吴凌风觉得没有比他家更快乐的地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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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岁之前的吴凌风是个很爱笑的孩子。

　　六岁后的某一天，吴凌风哭了一整天，他的妈妈离开了，去北京，照顾一个别的孩子。

　　妈妈说，这个孩子很可怜，他的母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的父亲很忙，是村里很多很多年以来最出息的人。

　　妈妈还说，她会经常回来的，会送他去最好的学校读书，让他将来也成为很有出息的人。

　　那一天，似乎特别、特别长…

　　一个月以后，妈妈回家了，给他带了很多零食和还有各种各样的小人书。

　　一个白净、安静的男孩，跟在她身后。

　　他并不招人讨厌，总是一个人呆着看书，有时妈妈做饭，他也在一旁陪着。

　　但小小的吴凌风非常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妈妈就要带走自己的妈妈。

　　他自然是讨厌顾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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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妈妈每周都回来，男孩也每周都跟着。

　　妈妈依然温柔爱笑，吴凌风觉得什么都没改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妈妈再也不包韭菜馅的饺子了，玉米饼里也吃不到以前的甜味儿了，因为那个叫顾侒的男孩不吃韭菜、不爱甜食，而他却从不挑食。

　　她让吴凌风叫他哥哥，吴凌风非常别扭，但依然叫了，因为他从不违背妈妈。

　　妈妈让他把自己能晒到阳光的房间挪给了顾侒，吴凌风委屈问她：“为什么，他要住我的房间？他一周只来一天！”

　　妈妈揉着他的小脑袋，笑着说：“因为他是客人啊！我们总要把最好的留给客人。”

　　田里的庄稼一茬又一茬，吴凌风慢慢长大了，他知道顾侒不是强盗，妈妈也不过是在做一份工作罢了。

　　他当然不哭了，也不怎么爱笑了，他认真读书得空就干家务，是个出名的乖孩子。

　　但每周一天的亲子时间，他似乎也没那么期待了，他总觉得妈妈看顾侒的眼神似乎更像个妈妈。

　　顾侒就是全世界妈妈都喜欢的样子吧——好看、安静、聪明又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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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认真读书的吴凌风因两分之差没能考上县里最好的中学，但依然被录取了，并进了师资最强的重点班，因为顾侒的父亲帮他缴了一笔昂贵的赞助费。

　　从教学涣散的农村去到高手如云的重点学校，他学得吃力。

　　顾侒开始给他补课，他是很认真备课的，一页页的白纸上，一行行都是清晰的知识重点和例题。

　　此后的每个周末，大部分的时间里，顾侒要不在一旁看闲书候着，时刻准备给他答疑，要不就在院里玩球。

　　吴凌风从没见过他学习，也没见过他考第二，他的心从不服到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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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的时候一门心思想和顾侒打一架，长大后想通过努力学习上赢过他，逐一落空后，慢慢地，吴凌风不再把心思放在顾侒身上了。

　　同村和他一起去城里读书的，还有个叫冯静的女孩，一个特别爱笑、性格开朗的女孩。

　　两家离得近，冯静总爱找吴凌风说话，从热播的电视剧到最近看过的小说，她聊起来便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不停歇。

　　“小麻雀”非常好看，是吴凌风沉闷生活里，最明亮的那道光。

　　平日里他们住校，周末，“小麻雀”也爱往他家跑，一开始是偶尔来找他聊天、一起做作业，到后来，便是每周不落地过来和他一起补课。

　　顾侒不爱说话，冯静却是话篓子，她来，他便挪到院子里看书或者踢球，他从不黑脸，也几乎不主动和她说话。

　　“小麻雀”很聪明，成绩很好，吴凌风玩命地追赶，他的目标便是和“小麻雀”考进同一所大学。

　　两千多个日夜的努力，这个目标终究实现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吴凌风的父母都流泪了，母亲红着眼对他说：

　　“凌风，永远要记得顾家，要不是当初顾叔叔送你去学校，要不是顾侒给你补这么多年的课，我们怎么能有今天？”

　　绚如烟花般的振奋一瞬被扑成了灰烬，因为他知道，这确实是事实，他这一生或许都摆脱不了对顾侒的亏欠。

　　虽然成年后的他，曾经无数次辩证的思考过，谁欠谁的，谁又说得清。

　　短暂的情绪低落后，吴凌风很快调整好了自己：能如愿以偿和冯静迈进同一个大学，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开心。

　　也是这一天，冯静惯例来找他，在他家蹭了一顿高规格的晚餐。

　　傍晚时分，吴凌风默默跟在冯静身后，送她回家。

　　夏天的傍晚，天幽幽的蓝，风悠悠地吹着，不知名的小野花开得满田梗都是，“小麻雀”手里挥舞着一根草梗，衣裙轻摆着，扎成马尾的长发晃荡着，像个丛林里的小仙子。

　　夜缓缓降临，月色笼着两人，冯静在家附近驻足，转身看向他，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喜悦：

　　“凌风，我考上了，我们都考上了，就像做梦一样…”

　　吴凌风卷着嘴角笑，那些在心里被扑灭的烟花，跃跃欲试地，想要重新升腾。

　　低头从斜挎的小包里拿出一封信，冯静递到他面前，轻声说：“等顾侒回来，帮我带给他…”

　　不过轻飘飘的几页纸，却压得吴凌风的手腕不自觉轻颤。

　　将这粉色的信封紧压在身侧，他的手稳住了，但一种疼的感觉却从手腕迅速传遍四肢百骸。

　　没让她等太久，吴凌风沉沉应一声“好！”，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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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年后的吴凌风经常宽慰自己，这不过就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