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鸟非鱼》谭曙

11、第 11 章

　　十一
　　关于家人，了了一直是期待向往的，但在上暄问她是不是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她还是楞了很久。
　　期待与向往是很虚浮飘渺的东西，了了懂事之后，就放弃了与家人团聚的奢望，也不觉得是什么特别痛苦的事，上暄突然这么一提，她反倒有些茫然了。而且，上暄问的是，是不是很想，这种问法是别有用意的。她想，上暄大概是已经知道了她家人的消息，但这个消息未必是好消息，她想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一定会不开心，不然，上暄就直接告诉她，而不会这样问了。
　　“我是想，不过，又不是那么那么想，”了了说，“你要是知道了什么，别告诉我，我宁愿不知道。”
　　做这个决定，她并没有太多的矛盾与挣扎，家人是一直待在她的想象中的，没有得到过，也就无所谓失去。这么多年了，她的家人应该把她忘记了吧，即使没忘，也早当她死掉了，她又何苦冒出来吓人呢？她不敢冒这个险，她怕失望，怕伤心，一个上暄已经够让她担惊受怕了。
　　“好。”
　　当年，婶婶是从了了的家人手里把她买走的，她的家人，就住在离养血心蛊的地方四十里之外的村子，那户人家有九个孩子，了了排行第三。十五年了，他们几乎忘记有过这么一个女儿，更不知道，了了差点成了一具枯骨。因为子女太多，买掉了了的钱并没有使他们过上富裕的日子，上暄找到他们，原本是想让了了与家人团聚，他给他们钱，唤起他们对了了的感情，教他们如何应对了了的问题，试图让了了相信，十五年前，她是被婶婶偷偷掳走的。
　　本来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他还是担心让了了看出破绽，了了有些时候，是非常敏锐的。所以他才那么试探着问，他的试探还是露出马脚了，不然，她不会这样回答。她是真的不要知道吗？
　　“这些年我经常就在想，我爹娘是什么人呢，是做什么的呢……”了了畅想般笑笑，“如果我家是种田的，我就有香喷喷的米饭吃；如果我家是织布的，我就有好看的衣服穿；如果我家是做灯笼的，我就可以和兄弟姐妹提着又大又亮的灯笼上街；如果我家种了果园，我还可以和他们爬到树上去摘果子，一边在树上吃，一边把皮扔下去……所以啊，你还是不要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幻想下去，我就有很多家，有很多家人。”
　　在这十多年里，她并没有家人，也过来了，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定也可以好好过下去，这世上不是有许多人没有家人吗？何况，她还有上暄。
　　“了了——”他将她拥在怀里，温暖熟悉的味道，让了了平静安宁。她喜欢听他叫她的名字，她喜欢依偎在他的臂膀里，她喜欢他所有的一切，他就是她的家人，她的天空，她的翅膀。
　　上暄此后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他宁愿那个消息成为永远的缺失，也不要变成对了了的伤害。他们只是为了生存，上暄很明白，但心里还是有埋怨。了了决定不知道，也是好的，了了有他，够了。
　　他又给了他们很大一笔钱，让他们远远地搬走，并将其他证据彻底销毁，也把这件事从他的脑海里沉没。人的一生总是有不同的遗憾，他庆幸，他和了了没有成为彼此的遗憾，他庆幸在他将她推远的时候，终于抓住了她的翅膀。

　　无欢楼的惊险经历与上暄最终没有说出口的消息，对了了而言，是两个大大的刺激，她想，短期内她经受不住第三次刺激了。和上暄聊聊天，吃吃饭，小小亲热，偶尔有小舞来捣乱，这样简单平淡的小日子，她十分享受，十分陶醉，老天爷要是可怜她，请千万不要给她增添波折。
　　不过，很显然老天爷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她越是怕什么，就越要来什么。
　　那是一场刺杀，一场精心策划而未能得逞的针对上暄的刺杀，了了无法判定，那是一场真正的刺杀，还是为了挑拨上暄与小舞进行的诡计，或者，二者皆有之。
　　到了明年，小舞十六岁，将正式接任月上宫城城主的位子。尽管上暄早已表明态度，决不会与小舞争夺城主的宝座，但在月上宫城里，有对小舞的祖母不满的人，有觉得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舞不堪重任的人，有对上暄寄以期望的人，有对上暄存有疑虑不放心的人，也有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人，还有抱定主意袖手旁观的人……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场与目的，盘算着，计较着，在一场大变化前，你死，或我亡。
　　上暄早已放弃了那条置身事外的路，他留在了月上宫城，他留下来，不论他表明怎样的态度，总是有人不信他，想扶持他，或者铲除他，这是无法避免的。只是，这场较量，比他们预想的要来得早一些，他们以为，正面的交锋，要等到过年之后，毕竟，先出手的人很容易落了下风。
　　这次袭击虽然比预期的早，但上暄与小舞他们心里多少还是有个谱，不像了了，只顾着和上暄谈情说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幸好她也算老江湖，有应对的经验，功夫也很好，不然，嘿嘿！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要杀上暄，反正对她下手，是绝对不客气的。
　　袭击他们的是两个青衣蒙面人。
　　看到青衣，了了马上想到的是暮府青衣堂，但是应该不可能，月上宫城不止布局复杂容易迷路，而且四处都有暗哨，没有内应不可能轻易潜入，如果暮府在月上宫城有内应，更不可能只派两个人刺杀这么轻率——
　　该死！了了架开刺向上暄的一剑，顺势一挥，逼退两人，乘机拉起上暄掠上屋脊，呼——上暄好沉！他没有施展轻功与她配合吗？他不是给吓住了吧？
　　上暄几乎是被了了拖着跑。因为只有了了一个人负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他们没过多久就被那两个蒙面人追上了。紧要关头，一个身影从旁边冲过来，舞刀挡在中间，玄青衣袍，僵硬面孔，正是战回。了了觉得这张黑煞神脸真是可爱无比。
　　对方不知是见到战回来了，还是觉得戏已经做足，虚应几招，就匆匆撤离，与来时一样迅速果断。
　　呼——了了也不管瓦片是否承受得住，一屁股就坐下去，大口地喘气。等她气顺过来，小舞也闻讯赶来了，先确定上暄是否有受伤，然后，蹲下来，要笑不笑的瞅着了了。
　　“我以为这件事不用我告诉你，你自己也会发现，”他停了停，满意地看到了了眼中浮起迷惑，继续说，“原来，你比我想的还要蠢。”
　　“你要说什么？”了了似乎有一点明白，又有更多点不明白。
　　“你来这么久，有没有见过上暄跟人动手？”
　　“好好的干嘛要跟人动手？”上暄才不象高千尺他们。她转头去看上暄，上暄也坐在她旁边，看着她。
　　“我不会武功。”他说。像上暄这么豁达的人，提起不会武功这件事，还是有些许失落。这失落是从了了出现开始的，从担心了了在屋顶上吹风受凉而他只能让小舞去提醒时开始的。
　　“为什么？”了了张大嘴巴。
　　怎么可能？这里是高手云集的月上宫城，上暄是工夫很好的月上舞的兄长，她理所当然认为他必是身怀绝技武艺超群，尽管他看来很斯文，但斯文不等于不会武功，江湖中不知有多少斯文高手。况且，她跟上暄在一起时，哪里有闲工夫想这些。上暄为什么不会武功呢？前看后看，他也不像没有习武资质的人。
　　“我答应过一个人，终生不能习武。”这是他与小舞祖母之间的协议。上暄笑一笑，说，“所以，你若又在屋顶上睡着了，我可没办法找到你，” 更没有办法不吵醒她安然无恙地抱她下去。他不仅不能保护她，反而要依赖她的保护，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我不在屋顶上睡着不就行了。”了了笑眯眯地说。为了不让上暄为难，牺牲这么一点点乐趣算得了什么。
　　“了了。”上暄深深地凝望着她，那样温柔怜爱的目光，让了了的心啊，也像开出一片灿烂的花海，一朵，又一朵，欣喜地绽放。
　　“咳——咳——”战回已经很识趣的退开了，只有月上舞恶意地干扰。
　　小舞你是坏小孩！
　　了了不满地拿眼睛瞪他，月上舞视若无睹，只管拉着上暄的衣袖摇晃：“上暄，我们下去吧，上面风好大，好冷哎！再说你又不会轻功，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好。我们下去。”上暄一手抓住小舞的手，一手抓住了了的手。他曾自问，他是否可以同时握住两个人的手？他现在不问了。两只手，他都要抓住，用他所有的力气抓住，谁也不放开。
　　从屋顶上下去，小舞就一直粘着上暄，同时很不客气地把了了隔在一边，惹得脾气很好的了了都要生气了。
　　是不是她脾气太好，小舞吃准了她不会发火呢？更糟糕的是，不久花碾尘也参和进来，了了那个郁闷哪，好象有无数只小老鼠在她心上抓啊抓的，天呐！她竟然在跟男人争风吃醋。
　　“别紧张！”花碾尘噙着一抹笑，凑到她耳边低语，“这种事以后都不会发生了。”他笑得那么意味深长，了了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快就成真，喝过几杯之后，她“咚——”一声倒在桌上。她没有喝醉，也没在装醉，她只是着了道了。花碾尘可是用毒的高手。
　　了了醒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特别不适，只是头微微有点晕，一会儿就好了。她扫视四周，发现自己在马车里，马车很宽敞，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上暄。
　　怎么回事？她一翻身坐起来，轻轻推了推上暄。上暄没有醒，看起来睡得很沉，但双眉紧锁，像在做某种对抗。了了伸过手去，心疼地揉了揉，上暄是在与那种把他们迷晕的药物对抗吧？他一定很辛苦。
　　了了掀开马车的帘子，帘外，站着月上舞和花碾尘。他们似乎料到她会在这时清醒，对她招招手，说：“下来。”
　　两人的神情都很严正，仿佛揣着什么沉重的心事，了了一时忘了责问，顺从地下了马车，顺手关好帘子。
　　马车停留的地方，是一片郊野，了了想，他们并不在月上宫城里。小舞他们想做什么，赶她走吗？赶她走，为什么把上暄也弄出来？
　　“恭喜你！终于可以和月上暄双宿双飞。”花碾尘笑起来，说。
　　“啊？”
　　要换在平日，了了一定高兴的蹦起来了，但如今这样莫名其妙的状况，她只能傻呆呆地望着他们。
　　“你不想？”小舞眯起眼睛问。
　　“想。”尽管她还很糊涂，在有些事上，还是蛮清醒的。
　　“你带上暄走。除非我找你们，否则，永远别再回来。”他说出这句话，连了了都感受到他的哀伤。这个依恋兄长到让她吃醋的孩子，下了怎么样的决心啊！
　　“为什么？”了了问，“为什么我们要走？为什么要说永远都不回来？你知道上暄不会离开你……”
　　“可他爱你。”小舞打断她，“你知道他有多爱你吗？只有你可以牵绊他，让他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你知道他已经被困得够久了。你不是很爱他吗？你爱他就把他留住，用你的爱把他留住。如果他留下来，你可能会失去他你明白吗？我们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月上宫城里到处都有危险。你带他走，保护他……你知道，我已经不值得他为我再做牺牲。”
　　上暄留下来，迟早会知道那件事，到那时，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是如此珍重这份兄弟之情，如此害怕被上暄放弃，甚至鄙弃。如果没有了了，没有那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上暄分开，即使很危险。
　　“值不值得只有上暄自己知道，我们不能替他做决定。”
　　“如果他留下来，我们可能会自相残杀，你希望这样吗？”小舞冷笑。
　　了了无言以对。少倾，她叹了口气，“除非我把他绑起来，不然，他一定会回来。”她又怎么舍得绑住他。
　　“你就这么没自信？”花碾尘冲她摇头，“月上暄的药比你重很多，要七天之后才会醒。他不会武功，要摆布他很容易，随便点几下，他就跑不了。马车里备有珠宝银钱和食物，你去找个偏僻的地方，再给他生七个八个孩子，千万别回来趟这趟混水。”
　　“既然是趟混水，你为什么不走？”了了盯着花碾尘，“你不是早说月上宫城是个烂泥潭，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却没走？”是为了小舞吧，他对小舞的在意，也不比上暄少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花碾尘笑得狡黠，“快把你家月上暄带走，迟了做寡妇可没人同情你。”
　　都这个时候了，了了还为他那句“你家月上暄”小小窃喜。假如不是这么急迫紧要的情形，她实在很乐意带着她家上暄双宿双飞去。
　　“走吧。”小舞推她上马车，“记住要好好照顾上暄，他要是有任何闪失，我决不会饶了你。”他停一停，一狠心，低声说：“如果上暄一定要回来，你就把那件事告诉他。”
　　了了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猛地一震，鼻头酸了酸，“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不过她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回头。
　　了了与小舞他们分别的地方，其实已经离开月上宫城很远了。七天以后，他们到达一个小镇——四方镇。
　　等待上暄清醒的这几天，了了内心一直在做着挣扎。她是多么想和上暄在一起啊，只有他们两个人，永远都不分开，可是，她也明白上暄有多么关心小舞，她应该不择手段把他留下吗？她本来已经决定和上暄留在月上宫城，一辈子，都可以，但这时小舞却给了她一个选择，她该怎么办？上暄醒过来，该怎么对他说？小舞说过，月上宫城里到处都有危险，如果回去，上暄会死的……想到这里，了了打了一个寒战。
　　了了一直挣扎到上暄醒过来，也没有做好决定。
　　“这是哪里？”上暄很快感到环境的变化。
　　“这里叫四方镇，我们在四方镇的客栈，”了了说，“我们已经离开了月上宫城。”
　　“我昏迷了多久？”喝酒的时候就觉得他们有古怪，居然是被他们送出了城。上暄懊恼地皱起眉。
　　“七天。”至于在她清醒之前过了多少时辰，她也不清楚。
　　“七天？”上暄掀开被子要下床，了了忙按住他。
　　“先喝点粥好不好？你有什么要问的，有什么要做的，也先吃点东西再说，你七天都没有进食，身体会支不住的。”了了担忧的样子，让上暄心上一痛。在他昏迷的这几天，了了竟憔悴了。
　　“好。”他点头，轻轻一笑。
　　了了将还热着的粥端过来，看他一勺一勺吃完。然后，两个人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也不知究竟坐了多久，了了忽然笑着说，“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这家客栈有什么好菜没。”
　　“我必须回去。”上暄说。
　　“你回去做什么呢？你又不能打，又不能跑，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这次是蒙面人，下次呢？”了了越说越急。
　　“我可以陪着他，”起码他可以陪着他，小舞需要他的陪伴，“我们是一家人。”
　　“可是……可是小舞并不是你的亲兄弟啊？”了了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根本就不是月上家的子孙，你们没有血缘。这样，你还是决定要回去吗？你还为了他连性命也不要吗？”
　　“你怎么知道？”上暄猛地抬起头，“谁告诉你的？”上暄眼睛里难得迸出一丝锐利。
　　“我……”给他看得结结巴巴的了了怔了怔，脑筋一转，恍然道，“你……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所以当她道出这个大秘密，他一点也不惊讶。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你还告诉了其他人吗？”倘若被人发现她知道这个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早就被人知道了。”了了小声地说。
　　“什么？”
　　“就在我不小心听到这个秘密的那天，就被小舞和他祖母发现了，”了了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上暄，“不过，我没有再告诉其他人，这个你放心，我这里决不会走露风声的。”
　　“你真的没事？”上暄双眉深锁，紧紧地打量她。
　　“都过去这么久了，”了了轻松地笑道，“小舞祖母给我吃的药虽然很毒，可是你知道的，我是毒不死的嘛！所以你不要担心，我很好。”
　　“了了——”上暄长长地吁了口气。幸好！幸好她没有事。
　　“我说过我运气很好的。”了了缓缓地偎入他怀里，将脸颊埋入他的颈项，“倒是你，你是很早就知道了吧？”他刚知道的时候，一定很吃惊，很矛盾。
　　“是。”当年婶婶没有用他做蛊介，他就存了疑惑。就算不为保住小舞，婶婶也不应该放弃多一个机会，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就是，他不能做蛊介，他与叔叔之间并无血缘。可那又如何，叔叔对他的关爱，不是一句没有血缘就可以抹杀的，不论有没有血缘，他们都是他在这个世上的亲人。
　　“所以，你还是要为了小舞，留在月上宫城？”了了嫉妒死小舞了。上暄为了他，城主也不做，性命也不顾，为了他，甘愿留在月上宫城里不走，哎！他有一个多么好的兄长啊！
　　“是。”他已将自己的一生，跟小舞绑在了一起，可是……这样对了了多么地不公平？
　　“那，我们回去吧。”了了抬起头来，坚定地望着他，“我赖定你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不要说什么抱歉的话，更不许说什么让我留在这里等你的话，我会生气的。月上宫城里将有一场硬仗，我知道你不愿牵连我，可是你休想借口撇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准撇开我。”
　　上暄凝望着她，沉默不语。
　　“你答应我？”了了话中带了一点撒娇。
　　“我答应你。”上暄握紧她的手，微笑着喟叹，“我月上暄何其有幸，能遇见你！”
　　“是呀！是呀！”了了连忙点头，“为了表达你的荣幸，再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想，这一回去，短期内我们都不会有空闲出来游山玩水吧，所以，反正都出来了，我们索性当做出来游玩，别急着赶路，按平常的路程回去，我们不要再管其他的事，不想月上宫城，不想小舞，尽情地玩几天，好吧？不许说不可以。”她还想说，不如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唉——算了。
　　“我们就在这镇上住几天再走。”出乎了了的预料，上暄说。
　　“真的？”了了喜不自胜，搂住上暄的脖子，“上暄，你真好！”
　　是吗？他真的好吗？了了脸上的喜悦让他心疼，他只是做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决定，却换来她这么大的喜悦与感激，她的需索，是多么微小——他紧紧拥住她纤小的身体，久久地，不放手。
　　四方镇是个毫不起眼的小镇，附近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神奇景观，可了了是谁，我们石头上也能看出朵花来的了了姑娘，怎会让她与上暄宝贵的二人之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度过呢？这不，她又找到热闹可以凑。
　　了了一路拉着上暄来到四方镇东面一户大院前，只见院门张灯结彩，院内院外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不知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儿。昨天他们才喝了一户人家的满月酒，今天又来喝喜酒吗？这四方镇的喜事还真多！
　　他们来四方镇没几天，了了居然那混熟了大半镇上的人，连今日办喜事的主人家她也说得上几句话，送了礼，喝了喜酒，她还扯了上暄要去闹新房。
　　“今天的新郎倌我见过的，”了了兴致勃勃地说，“很好的一个老实人，所以怎么着我今天也要给他来道喜。不晓得新娘子长什么样，听说是个小美人呐！”
　　她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位喝得醉醺醺地老大爷，笑眯眯地瞅着她和上暄：“这不是了了吗？啊哈哈——我们又碰面了，来喝喜酒啊？什么时候，也请老头子喝你的喜酒？”他说完还拍拍上暄的肩膀，“年轻人，赶紧哪！”
　　上暄含着笑，不言语。了了已是两颊飞红，嗔道：“您老不正经，欺负小辈。”
　　“不正经？”老爷子打个酒嗝，“成亲可是正经事，哪里不正经了？记得啊，记得通知老头子……”老爷子边说边歪歪倒倒地走远了。
　　“还好我没喝醉，”了了扯扯上暄的衣袖，当做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般，“走，我们闹新房去。”
　　“好。”上暄握上她的手，反而走到前头，“我们去找新娘子讨糖吃。”他的手那么温暖，暖得了了的心晕陶陶地，仿若醉了。
　　自早上出房门，上暄就没见着了了。她的房间空着，人不在，以往这个时候，她不是来敲他的门，就是已经梳洗完毕，正准备去敲他的门。
　　自从他们留在四方镇，她每天都起得很早，两人用过早膳，就去镇上逛逛，或者去附近的山间走走，很悠闲，也很快活。可是明天一早，他们就要起程回月上宫城，今天是他们待在四方镇的最后一天，她一个人去了哪里，去给刚认识的朋友们辞行吗？
　　“上暄公子早！”客栈的伙计见到他，笑呵呵地迎上来，了了叫他上暄，他们也便称呼他上暄公子，“了了姑娘托我告诉你，她去镇上买些东西，请你先用早膳，不必等她。”
　　“多谢！”上暄点头称谢。她是去买路上要用的东西吗？为何不叫他一块去？
　　上暄用过早膳，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手上摊了一本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想去镇上找了了，又怕两人在路上错过了，他看一会儿书，又放下，看看了了回来了没有，如此反复，来去五六回，这样坐立不安，实在不像他。
　　“上暄——”熟悉的声音传来，上暄惊喜地抬头，门口，了了俏生生地站着，有些紧张，有些局促，还有些羞涩。
　　“回来了？”他走过去。不知怎地，也跟着有些紧张。
　　“上暄……”了了迟疑着，“跟你……商量件事。”她手背在后头，握着用纸包着的什么东西。
　　“什么事？”
　　了了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低着头，手指在桌沿慢慢地蹭，蹭了好几下，终于昂起头，打开那包东西，清清嗓子，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说：“上暄，我们成亲吧，就今天。”坦白清亮地瞳人勇往无前地注视着他，面上晕着酡红。再看她打开的纸包，里面是一对龙凤烛，还有一张剪得精巧的大大地喜字。
　　很明显，上暄很意外。嘴唇启了启，却什么也没有说，神情很复杂难懂，让了了更紧张。他是在犹豫吗？她姑娘家都已经不顾廉耻买来花烛，开口求婚，他居然还犹豫，难道非要她五花大绑地逼他拜堂吗？
　　“上……暄，”了了耷拉下脑袋，“我知道，这样很……仓促，但是，我怕我们回到月上宫城之后……你知道，小舞不怎么喜欢我们在一起，而且，还有很多事要我们去面对……哎呀——就当我没说过。”
　　了了突然拔腿就往门外跑。只要能和上暄在一起，这些个繁文缛节都不重要啦，师傅和师丈不是也什么都没办？都怪她看人家成亲看得眼红，想尝尝拜堂成亲是什么滋味。
　　“了了——”上暄一把拉住她。他是觉得这么简单草率委屈了她，可没有拒绝成亲的意思。
　　“来！”他牵着她往外走，反倒让了了不知所措起来。上暄要做什么，现在就回月上宫城吗？可他们什么都还没收拾。了了想挣扎，但上暄握得很紧。
　　她一直被上暄拉到客栈最中央才停下。
　　“各位！”上暄环视四周，朗声道，“今日我月上暄与了了，在此成婚，请在座的各位做个见证。”说完，他深深一鞠躬。
　　了了听他说完，心砰砰砰砰跳得好快。上暄说要和她成亲，呵呵！上暄要和她成亲。
　　客栈里的人起初均是一楞，少倾，叫好声起，好些人走过来给他们道贺。
　　了了几乎请了整个四方镇的人来喝她的喜酒，客栈里人声鼎沸，像要把屋顶给掀翻了，可见了了的人缘有多好。
　　人逢喜事嘛——嘿嘿！了了就多喝了几杯。了了一向是千杯不醉的，这样特殊的日子，却醉了。让她迷醉的，不是酒，是溢满她身心的幸福。
　　她真是醉得厉害，连步子都有些不稳了，上暄只得将她抱回新房。
　　“上暄，我不是在做梦吧？”她靠在上暄怀里，醉眼如云，软绵绵轻飘飘地瞅着他。
　　“不是。”
　　“上暄，我们真的成亲了？”
　　“真的。”
　　上暄抱着她走入新房。这新房是他住的房间临时改成的，布置虽然简单，也是似模似样喜气洋洋。
　　“那……”了了还在继续发问，“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上暄你是我的夫君了？”
　　“是。”
　　“夫君？”
　　“恩。”上暄温柔地答应。
　　“夫君。”了了认真地轻唤。
　　“恩。”上暄无比温柔地答应。
　　“上暄，老天爷待我太好了！”了了快乐得叹气。不过，她的叹息很快被亲密的热吻所取代。

　　不知是了了真的醉得太厉害，还是她记性坏得太厉害，反正，她早上醒来，完全忘记了头一天发生的事。于是，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上暄，早啊！你是来叫我起床的嘛？要你特意过来叫我真是不好意思。放心，我记得是今天回去。”说好了今天起程回月上宫城，她却睡到上暄来叫他，真是汗颜。
　　“……我们今天不走。”上暄尴尬地立在床边，要开口的温存话，全堵在喉咙里。
　　“是吗？”了了很高兴，“是因为我喝酒喝多了吗？抱歉，下次不会了。”亏她还记得自己喝多了。
　　“呃！”上暄含含糊糊，俊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他新婚的妻子居然忘了与他成亲的事，他该说什么才好？
　　“上暄？”了了惊讶地看着上暄窘红的脸。上暄在脸红哎！太奇怪了。
　　他在脸红，她当然不能老盯着他看。了了把视线转开……终于，她发现这个房间的不同，发现了墙上的喜字和烧尽的红烛……她又惊又喜又羞愧，第一个反应，就是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丢脸丢大了！这下，她要怎么面对上暄，呜呜——这种错误也会犯，了了，你真是没治了！
　　“了了。”拉开被子让她正面现实还是不适当的，上暄体贴地任由她逃避，“我先出去，你想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他细心地关好房门。
　　“上暄，我错了，对不住！”了了缩在被子里喃喃地忏悔，顺便做一些详细的展望：她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上暄的好妻子呢？她一定要成为一个好妻子。向上暄求婚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开始，好好想想，用心想想，可惜！师傅不在，师傅是个好妻子吗？日后遇到他们，一定好好问问师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