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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清虚观的道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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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丑姑又缠着玉楼去镇上买弓箭,两人找了很久才在之前做门匾的木工作坊里寻到两把木弓,付了钱。玉楼说还要去药铺里备一些货,丑姑一时贪玩,不愿意跟他跑药铺,两人约定天黑前在木工作坊前汇合,就各自去办事了。
丑姑想起春芽喜欢吃点心,就沿着街道一边逛一边找点心铺子,一刻钟的工夫,终于看到一家卖甜点的铺头。
丑姑看了一圈柜上的点心,指了几样,“要三两桂花酥、半斤芝麻糖,嗯……这个蛋黄饼也给我称半斤。”
伙计麻利地取出点心,拿出油纸开始打包。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甜点,丑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再买点凤梨酥和粽子糖。这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后腰被顶了一下,接着,腰上那块皮肤好像被针芒扎刺过一样痛痒酥麻起来。她心中一惊,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两个道士模样的年轻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柄剑,顶到她的就是这把柄的剑柄。她再仔细一看,不由得大惊,头顶瞬时冒起了冷汗。
这是一柄木制的剑!
木剑!刺痛感!
丑姑反应过来,不敢多看那个道士一眼,迅速回过头去,脸上已褪尽了血色。
后面的道士注意到她,突然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小兄弟,碰着你了。”
丑姑木讷地摇摇头,没有出声。听他这样说话,看来他们并不是来找自己的,她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一些。
这时,伙计已经包好点心,递给丑姑。另一个道士的声音突然在右后方响起:“小伙计,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全身乌黑的女人?”
“噔!”一听这话,丑姑刚刚放下的心登时又提到嗓子眼,他们,他们竟然真的在找自己!
只听那个店伙计笑道:“没有,没有。哪有人全身乌黑的!两位道长要不要买些点心?”
“哦,不用了。”两个道士仿佛已经习惯徒劳无功的寻访了,声音听起来并不显得失望。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先去吃点东西吧。”
看着两个道士往西边去的背影,丑姑长长吁出一口气,回过身来却发现店伙计正直直盯着自己。她的心又一阵慌乱,转身欲逃,伙计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兄弟,你钱还没付呢!”
付完钱,拎着点心,丑姑努力作出镇定的样子,步子沉稳地朝街东边走去。她此刻的内心正经历着翻江倒海般的震惊:那些道士真的在找我!他们居然还不放过我!全身发黑的女人,还好,我现在变了个样子,他们没有认出来!可是,那个元衍是见过我本来面貌的,他会不会也在这里……
想着心事,丑姑没有注意到脚下,“嘭”的一声,右脚踢到什么东西,指尖传来一阵剧痛,还没反应过来,“哗啦啦”一响,双脚已经淋了个透湿。这一惊,她终于回过神来,只见脚前的地上放着个大木盆,盆里的水剧烈晃动着,里面还有几条黑鱼受惊似地到处逃蹿。
“小伙子!走路不长眼睛啊?”盆后坐着个虬须汉子,他狠狠瞪了一眼丑姑,又说,“这鱼早上刚捞的,新鲜着呢!被你一吓,吓死了还怎么卖,你快挑两条走!”
“哦。”丑姑神色恍惚地蹲下去看鱼,只见水面倒映出一个俊秀的垂髫少年模样,她一惊,继而一喜。对呀!自己现在是男孩模样,他们不会认出来的。只要她以后不来镇上,不去人多的地方,元衍他们一定找不到她。心思一定,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站起身。
汉子见她面有喜色,也不等她说话,自顾自地抓了两条大黑鱼,麻利地穿上绳子,递到丑姑面前。
“给你拣了两条最肥的,五钱银子,便宜你了!”
“啊?我没要买鱼呀!”丑姑愣愣地望着眼睛两条大黑鱼。
“看你这小子,长得干干净净、人模人样的,做事怎么这个样子?你不买鱼,在我摊子前又是捣乱,又是挑鱼,戏弄我呢!”汉子急了,瞪着眼嚷嚷起来。
丑姑见周围陆续有人往这边靠了过来,心下一急,她怕引人注意,更怕把那两个道士引过来,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钱给那汉子,夺过鱼低头就走。
汉子心满意足地笑了,周围原本要来看热闹的人见没热闹可看,又散了去。
镇上有两家药材铺,一家在镇东,一家在镇西。丑姑原本要去镇西那家药铺的,但因那两个道士往边西去了,她只好走相反的方向。
她刚踏进这家镇东头的药铺,往门外瞧了瞧,马车不在这里,玉楼应该也不在。她胡乱向里扫了两眼,打算离开。可这一眼,正好和里面一双眼睛碰了个正着。
又是这两个道士!他们不是往西去了吗?
丑姑心下一凛,心想,这下自己不能立马离去了,对方已经看到她,这样掉头就走,未免显得心虚,反而会引起对方注意。她大模大样地进店,刻意压低嗓门,使声音显得低沉。
“伙计,来两副药,天门冬配麦冬,家姐咳嗽总不见好。”
一个道士看了她一会儿,对她笑笑,又回过头对掌柜说:“要是有皮肤发黑,或是肤色奇怪的女人来买药,记得去县衙报告一声,或来清虚观告知一下。”
掌柜连连点头。
两个道士离开的时候,刚刚那个朝她笑的道士在门口处停下,又回头望了她一眼。丑姑这才注意到,这个道士眼下有一粒黑痣,她的心又立刻跳得飞快。
远远望见他们朝着东边走去,直到背影都不见了。丑姑才返身走回店里,问伙计:“清虚观在哪里啊?他们是什么人啊?”
伙计说:“清虚观就是镇子东头那家道观,这两人是观里的,说要找生皮肤病的人。肤色不对还得报告官府,真是怪事!”说着摸了摸脑袋,又回柜上干活了。
当丑姑气喘吁吁地来到镇西的那家药铺时,果然,马车停在外面大树下。她没有进店里去找玉楼,直接一头钻进了车厢。
拉下车帘,车厢内立刻暗了下来,丑姑瘫靠在厢壁上,感觉全身都没了力气。她回想起那个眼下有痣的道士,他为什么频频朝她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难道他认出自己了?越想越不安,全身针刺火燎的滋味她再也不要经历了。当那木针一下又一下扎进自己身体,不单单是疼痛,碰到针的每处皮肤、每寸血肉都仿佛被火烧着一样,那种火是一种永不熄灭的真火。那种痛入骨髓,灵魂被砭炙的极致痛苦、那种仿佛置身地狱的绝望,她稍微想想就不寒而栗。她突然觉得全身发冷,不自觉地瑟缩起来。
玉楼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掀开车帘,刚准备把采购的药包放去,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车厢角落里,身体似乎还在颤抖着。
“你怎么了?”玉楼吃惊地望着她,立马跳进车厢。他在她身旁坐下,慢慢扳过她的身子。借着车门处射进的日光,他清楚地看见丑姑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双眼闭得紧紧的,湿哒哒的睫毛犹在打颤。
他不由得更焦急了,一边抚摸着她的背,一边去探她额温——还好,没有发热。他又去抓她的小手,刚触到手背的肌肤,他心里就是一惊,这双手冰冷得可怕,外面明明是初夏暖阳,这双手却好像从冰窖里出来的一般。
他没有再问什么,而是下意识地把她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将她的双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中。
就这样,过了好久,仿佛冬眠的动物被温暖的春天唤醒一样,玉楼发觉丑姑身子终于不抖了,手也暖了起来,这才轻轻开口。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好点了吗?我就这带你回家。”
丑姑吸了下鼻子,低着头,哽咽地说:“我……我不要下地狱。”
玉楼一愣,“下地狱”?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却也没有深问,她想说自然会说的,他怕冒然发问会揭起她的伤疤。他用极轻柔、极怜惜的语调说:“你不会下地狱的。”
丑姑摇摇头,绝望地说:“会的……他们在找我。”
“谁找你?”玉楼不解。
“要抓我下地狱的人。”她的声音仍带着哭腔。
玉楼叹了口气,搂紧她,语气悠悠地、态度坚决地说:“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即便要下地狱,我也陪着你、护着你。”
听到这话,丑姑这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玉楼,一双水雾朦胧的大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就这样定定的、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真的吗?”
“真的。”
“你不会抛弃我?”
“除非你要离开我,我永不会抛弃你。”
“我变成妖怪,变成丑八怪,你还会要我吗?”
“你当初跟着我的时候,不正是丑八怪嘛!”
丑姑“噗哧”一笑,点了点头,紧紧地回抱住玉楼,在他胸前蹭干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听着那近在咫尺的心跳,她突然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