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树不见林》斫绿桂

2、不见林

　　其实和陈见榆在一起很开心，她是恋爱对象，也是倾诉对象。

　　她爱读书看电影，也会看网络糖水和八卦热点，她有分寸又幽默，很多人都乐意靠近她。

　　夏千空待在她身边就觉得自然，而且不会疲惫。

　　就连接吻和□□，陈见榆都让人很舒服。

　　在两性关系方面，陈见榆显然不是老手，但是各种反应都自然又坦诚，作为男性、作为恋人，夏千空和生理和心理都很满足。

　　可是也有问题，太平淡了，就像是喝白开水、吃白米饭，常年累月地吃，不可或缺地吃。

　　夏千空也想要别的。

　　更有激情的生活，更有噱头的对象。

　　他不想舍弃陈见榆，但也不想舍弃欲望。

　　也许是昨天的散伙饭喝得太多吧，现在才想这么多。

　　夏千空觉得自己真是喝酒喝懵了，才在这追忆似水年华一样搞文艺幻想。

　　反正陈见榆又不会离开自己。

　　不过还是要先摆脱周沅欣，她呢，虽然热烈，但是确实浅薄，能带来一些冲击力，却实在有限，乏味感远多于兴味感。

　　夏千空装模作样地回复周沅欣：「我是在隔壁，刚刚已经给前台打电话了，酒店费用免了，让她送你回去，昨天我散伙饭你还来一趟，真是有心，我就不工作了，先啃啃老，祝你工作顺利。」

　　回完，夏千空也懒得和她踢皮球了，装傻充楞地应了两句，对面知趣，不再回复。

　　但是陈见榆还是要理的，陈见榆不是周沅欣。

　　夏千空准备睡个回笼觉，睡醒先回一下陈见榆，然后下午陪她去逛美术馆。

　　一睡就是十二点多，夏千空准备联系陈见榆，却看到她的会话框传来新信息。

　　「分手吧。」

　　夏千空一下就清醒了。

　　「闹什么？我是喝醉了，刚醒。」

　　夏千空难得有些慌，按理说不该这样。

　　分不分，主导权都在他这里。

　　但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不能因为晚回消息就分手吧，早知道刚刚先回她好了。

　　夏千空脑子里信息密度陡然升高，但作出的第一反应还是给陈见榆去电。

　　那边有事响了很久才接起。

　　有轰鸣声，似乎在车上。

　　「怎么了，我喝醉了，晚回几句消息就要分手？」夏千空先开口。

　　那边陈见榆等了几秒才说话，却让夏千空再次后悔今晨的一系列行为。

　　「刚刚我给你同事打电话了，本想问问你在哪，还没说，他却问我你是不是和我分手了？」

　　「空哥，他为什么这么问？你知道吗？」

　　「他说周沅欣也去参加你的散伙饭了，所以以为你们复合了。」

　　「是这样吗？」

　　「你想和她复合吗？」

　　夏千空想回答，还没想好先回答哪一个，但他知道一定要说点什么。

　　但陈见榆没停话，情绪似乎很崩溃。

　　「空哥，我刚刚去“不见树”了，问前台的时候，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说你昨天和另一个女生回来的，而且那女生刚办理退房。」

　　「我不是闹，分手吧，真的。」

　　夏千空倒觉得无语，分手又没什么，对于自己的成本不过是少个女朋友，对于陈见榆，是八年的喜欢要终结，自己有底牌，也有底气。

　　「要分手随你，反正我和她没发生什么。」

　　夏千空难得认识到，自己在嘴硬。

　　对面没挂电话，自己也不挂，陈见榆那边的汽车轰鸣声很响，但他还是听到了叹息声。

　　电话挂了。

　　夏千空有点后悔，刚刚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陈见榆哭了吗？

　　我错了吗？

　　这就算分手了？

　　夏千空没有女朋友了，下午也没了安排。

　　于是又睡了一下午。

　　睡醒之后，夏千空看到陈见榆的会话窗口传来一条信息。

　　很长，太长了。

　　长达八年多，还提到了夏千空已经忘记的事情
　　十五岁再早些，高一入学的时候，陈见榆被指定为班长，要在晚自习后锁门。

　　陈见榆很怕黑，但当时又没什么朋友，等所有同学走完之后，只能飞速锁完门然后顶着慌乱的心跳声下楼梯回宿舍。

　　周三，夏千空在外面和小女朋友约会后回教室拿东西，看陈见榆还没走，想起她要锁门，教室里剩下两个人走完之后，夏千空也收拾好了准备走。

　　抬头瞟了一眼前面，陈见榆早早拉好窗帘，封了后门，攥着钥匙在前门边站着。

　　夏千空看那样就知道她害怕，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加持，夏千空倒生出几分怜惜，走出教室的时候没说话，但站在走廊上等了等她，还敲了敲窗沿，维持声控灯的亮度。

　　那天，夏千空和陈见榆一前一后地下楼梯。

　　夏千空刻意放慢脚步，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体贴过，到楼梯口的时候，又转身问她，你住哪边，陈见榆说A栋。

　　夏千空笑道：“我C栋，顺路，一起走吧。”

　　“怕黑就别锁门，跟老师说一声呗，班长又不是专职干锁门的。”

　　陈见榆走在夏千空旁边，一路漫步回到宿舍，那天晚上她一点都不害怕，但是心跳却比前几天都快。

　　第二天，陈见榆向老师说明情况，锁门的任务就交给了其他人。

　　陈见榆的大长篇里几句话才勾起夏千空的回忆。

　　陈见榆的八年里似乎真的有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但这次她好像也真的要分手。可夏千空却不那么想。

　　那天晚上的帮助，此后多年里的撩拨和关心，有几分真假，谁也无法说清了。

　　就爱情而言，陈见榆或许是最值得的，也有可能真的是适合的，又或者是眼前最不能放弃的。

　　不管是不是，夏千空并不想就这样分手，至少自己还没下决心。

　　夏千空找到陈见榆家里。

　　这次陈见榆没给他开门，还把他放在她家的衣服打包好，放在了门口。

　　夏千空隔着门给陈见榆打电话。

　　好几遍，陈见榆才接。

　　两边都没说话。

　　「陈见榆，你在哭吗？」

　　「舍不得的话，为什么要分手？我和周沅欣没发生什么，那天晚上她只是来散伙饭凑了个份子。」

　　良久，陈见榆说话了。

　　「空哥，你们有没有发生什么我没怀疑过，我只是突然明白，其实你在我们这段关系中，是随时可以退出的。你的朋友，你的下属都这么认为，对于他们来说，我是你的消遣，是你的后路，对吧，但他们为什么这样认为，你说呢？」

　　夏千空不想回答这种问题，陈见榆很喜欢他，他偶有心动，这一点谁都知道。

　　「因为你也知道自己有后路，你不想的时候，就可以找别人，不是周沅欣也会是别人。」

　　「我给你发那么长的一段话，不是要矫情挽回什么，而是告诉你，以前你的喜欢有几分虚实我都知道，在此基础上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是以为至少你和我真提出在一起的时候，喜欢是满的。现在我发现不是了，所以分手吧。」

　　「可我只是偶尔图新鲜，并没有背叛。」夏千空此时竟然拿不出什么手段来维持他一贯的主场。

　　「空哥，夏千空。当年你说距离不是问题的时候，也有几分是真实的吧，可是你没过多久就谈恋爱了，你不想完全投入，所以不想和我在一起，后来选择我只是因为空窗期吧。」

　　「夏千空，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以你的性格，其实不甘心大于舍不得吧。我猜得到，但我有一个问题还是想问问你。」

　　「你问。」夏千空刺客才发现拒绝陈见榆其实是很难的事，为什么过去可以拒绝那么多次。

　　「这一年多，有真正感觉过，你是喜欢我的吗？」

　　夏千空回到酒店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多么懦弱无耻。

　　刚刚即便是说谎，也该说喜欢。

　　但是自己却沉默了，在陈见榆挂电话之前，明明有机会说。

　　可是他连自己都看不清。

　　说句没良心的话，夏千空想过会和陈见榆分手，但没想过是陈见榆先说。

　　不过，分手的时候，告白有什么用呢？
　　徒增烦恼罢了。

　　夏千空心里空落落的，但不敢去探索空落落的实际原因是什么。

　　无法深究。

　　也许一年多以前的那天，在电话里，不应该只说「要不在一起吧」，而应该加一句「陈见榆，我喜欢你。」

　　起码那时候说，比刚刚说有价值一些。

　　但两次都没说。八年来，很多次有机会都没说。

　　夏千空没再去找工作，留在“不见树”打理酒店。

　　很多年内，夏千空多次打听过陈见榆的消息，虽然陈见榆并没有删除他的联系方式，但他总觉得已经和她失联好久。

　　有一天，曾经的同事来酒店消费，无意间说起陈见榆。

　　“空哥，我说啊，那个陈见榆，就是你那个少见的乖乖仔女朋友，你有没有喜欢过她啊，那年你离职的时候，她给我打电话，我喝酒上头，呛了她几句，我听那语气，倒是有几分可怜。”

　　夏千空自己也没有答案，但是二十六岁的夏千空比二十三岁的夏千空更坚定的一点在于，知道在外人面前维护女朋友的面子。

　　虽然陈见榆已经是前女友。

　　“喜欢过，当年还挺喜欢的。”

　　从十五岁到二十六岁，夏千空也许不知道有没有真正专一地喜欢过陈见榆。

　　但他为时已晚地感受到，自己真的贪恋过陈见榆的喜欢。

　　陈见榆喜欢他这件事，多次令他沾沾自喜，几欲告白。

　　但他或早或晚，或多或少地推拒了这份喜欢，因为年少负气，也因为身在树林，难以专注地感受一棵树的绿意和生机。

　　二十七岁那年，夏千空看到陈见榆久无动静的朋友圈推送更新。

　　她领证了。

　　没说是谁，没晒自拍。

　　她好像很少自拍，向来如此，多年未变。

　　二十七岁那年年底，夏千空走了很多流程，提交申请文件，又把“不见树”的名字改了。

　　新招牌换上的时候，夏千空发朋友圈，只有一张招牌图。

　　那上面写的是：“见树不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