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凛冬（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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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刚刚过C城的界碑，戚烨霖就感觉一阵寒意从脚底板儿腾起。他连忙伸手给身边熟睡的孩子压了下衣服，却不小心把人弄醒了。
“嗯，凉……”小姑娘打了个激灵又皱了下眉毛，缓缓睁开眼睛，小声地提了提意见，“烨霖哥哥好热，不要盖了。”
两句话之间没什么逻辑，戚烨霖正要笑，却发现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小姑娘现在俨然成了个人肉衣架，身上盖了一白一黑两件厚大衣，在这空调打得很高的高铁上，睡得小脸都红扑扑的。而她刚刚喊凉，或许是因为他不小心用手指擦过了孩子的脖子。
略微尴尬，戚烨霖一边握住保温杯暖了一下手，一边还是拿出了临时监护人的姿态，给那想要反抗的小姑娘按了下去，毋庸置疑道：“盖好，感冒了你老哥会找我算账。”
小姑娘撅了下嘴，但似乎被这理由说服了，便老老实实地承受着两件大衣的重量。承受了一会儿似乎还是难受，机智的小朋友便另辟蹊径了起来，关切地问道：“烨霖哥哥很冷吗？”
戚烨霖佯装感叹：“冷啊。但有些冷呢，不是穿衣服可以解决的。”
故意讲了句颇具教育意义的话。既不算说谎，又能轻描淡写地把小姑娘的企图给挡回去，同时还能够引导孩子不要单线条思维。说完，戚烨霖就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事实证明，15岁、心思如发且天生就爱操心的小朋友不容小觑。小叔之前就吃了遍亏，今天他也在这里收到了个滑铁卢。
“因为晴晴姐姐的事吗？”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悄声问道，要讲秘密的动作。
对方话音未落，戚烨霖就被呛得咳了起来，胸腔最靠近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他连忙压抑了一下这阵咳嗽，又难以置信地望了这孩子一眼，想不明白陆煦这人平时到底有多无聊，竟然还和自己妹妹讲起他的八卦来了！
迅速把自己调整好，戚烨霖立刻语重心长道：“习习，听我的，花言巧语这个词就是专门来形容你老哥的，所以他说的话你信10%就好。”
寄养在他家几个月，小姑娘好的没怎么学，顶嘴技能突飞猛进的，立刻对仗工整地问道：“嗯？可这是奉公执法的文乐哥哥和我讲的。”
戚烨霖被噎得哑口无言，不禁欲哭无泪，想来这事也和奉公执法但多嘴多舌的邱文乐没什么关系，坏就坏在他那同样奉公执法、多嘴多舌并且对他知根知底的舅舅身上了。
戚烨霖刚到岚县的第一周还多少有点放浪形骸的快感，但很快，他就碰见熟人了。
第一次和县委几位班子成员一同开会，戚烨霖坐在最外圈，盯着里圈那位县政法委书记似笑非笑的眼睛，汗如雨下，感觉自己宛如一个企图跨省潜逃结果正撞枪口的犯罪嫌疑人。
之前在北美摸爬滚打的时候，领导曾经问过他：“小魏你不会真以为我叫尚易坤吧？”
现在看来，他不姓魏，这人也真不叫尚易坤。桌签上“夏易坤”三个大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戚烨霖看了却总觉得恍惚，差点以为他俩一起卧底岚县政府准备抓人呢。
而和他相比，已经给他审过好几次书信熟知他姓甚名谁的前领导显得淡定多了。散了会之后，刚刚一板一眼的夏书记立刻切换了个之前开他玩笑的腔调问他：“这是又干了什么好事被于毅给送出来了？”
看上去，他前领导隐居岚县之后消息也没那么灵通了，更何况这是国安内部的消息。于是戚烨霖骄傲地挺了下胸脯，故弄玄虚地做了个分享：“于局这次走得可比我早。”
他前领导有点惊讶，等看明白他这主动认领的态度后便又板住了脸，不轻不重地给他后背来了一下，叹了声：“你这孩子……”既像是夸赞也像是惋惜。
因为他很快又用过来人的样子叮嘱了一遍：“别为不值得的人赔上仕途，听明白没有？”
一听就是误会他搞了个自杀式袭击，才会沦落到这里。
这结论既对也不对，他这次的自杀式袭击的确是击落了于毅及其他国安朱派高层。但在引火上身之前，他立刻给组织交了份调职申请，传达了一下建设祖国大西北的强烈愿望。管人事的同事又给他做了个例行谈话，然后便没有一丝不舍地移交了他的档案资料，分手分得十分体面。
但这故事有点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所以戚烨霖还是先敬了个礼，乖乖收下教导，又开玩笑道：“这不是蒋老师怕您闷得慌，又给您送来个大小伙子嘛。”
事实上，尚哥误会了他，他其实也同样误解了尚哥。因为这地儿就是他前领导的快乐老家，所以这边能给他解闷儿的小伙子不止他一个
都是在资本主义国家的水深火热中一起熬过来的好战友，所以之后，戚烨霖就经常去尚哥家蹭饭。这也大大缓解了家人们对他在这边孤苦无依的担忧。母亲每次问，他都说有父亲朋友的朋友照顾他，成功把矛盾转移到了魏教授身上，收获了一方清净。
但这份清静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他女朋友在C城而且是楚家大小姐这事很快就在县委大院被传了个遍。
戚烨霖发现，尚哥之前干保密工作大概是给自己憋坏了，从那体系跳出来之后，嘴松得堪比他那热衷八卦的好外甥。当然，这秘密现在被泄露到连院子里的猫都知道，那十分关心学生成长的好校长也脱不了干系。
或许是他这独辟蹊径的最终就业去向让欣卿全员震惊了一下，楚校长不远千里地都要过来探查一下他的精神状态。来得低调，但走得十分高调。
确信他没被自家女儿和别人的婚事刺激得跑到大山沟里自暴自弃，同时被他天花乱坠吹了一通发觉岚县有很大的投资价值之后，楚校长当机立断地决定在这里捐几所学校，可把县领导感动得不得了。几个分管部门一对接，一来二去的，不出一个月就签好了约。
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楚校长在同行中的影响力十分巨大，起到了至关重要的“领投”作用。很快，越来越多关心山里孩子成长的教育集团争相效仿，把岚县的教育资源填充地饱和得不能更饱和了，甚至还挤出了一部分到Y省的其他几个市县去。
这么轰动的事引起了省领导们的关注。于是，县委和教育局的同事在接受省领导表彰的时候，也没忘分他这团委书记一杯羹。当然，除了带他一起去接受一遍表扬之外，等待省领导批示的经验总结材料也压在他这“罪魁祸首”头上了。
戚烨霖最终冠冕堂皇地写了十大点上去交差。但省领导显然不太喜欢这么严肃的东西。于是在比较私人的饭局上，县长同志酒过三巡后爆了他一个小料，然后大家便挤眉弄眼地就向同一个原因倒戈了：老丈人关心女婿成长，送点儿政绩过来。
戚烨霖百口莫辩，连忙摆手说他和楚小姐已经分手了，和楚校长也只能算是故交。结果有位眼光毒辣的省领导一句话就给他拆穿了：让他把他手上的情侣腕表摘了再说这话。
戚烨霖被噎了一口，也不知道这看上去挺古板的中年人是怎么这么识货的。
其实，他带了好几年都没看出这是块儿情侣腕表，毕竟大小姐送完他之后好像也没往自己手上带个同款。但是秘书长同志说是那就只能是了，戚烨霖汗流浃背地开始自罚三杯，确信自己这左手手腕上什么好东西都不能带。
他后来才知道，秘书长同志这么识货，主要是家里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儿也往自己手上带了个这东西，让这位老父亲头疼了好一阵子。
虽然戚烨霖和省领导们澄清了一下这段恋情属于过去式，让大领导们不要对他的招商引资能力做过多的期待，但是那些把谣言散播下去的大领导们可不负责替他继续往下做澄清工作。
于是，重新回到他那一亩三分地，戚烨霖还是隔三差五就能碰见个试图用“你女朋友”来调节工作气氛的同事，每次进大院都仿佛进了个戒断基地一样。
大小姐的顺风耳大概听到她的名誉在1000km外被毁，于是立刻进行了个公关行动，和他老公一起，给包括岚县在内的C市对口帮扶市县送了一波温暖。
或许是因为他们捐赠名单里的其他城市纬度都比较高，这些慈善家们没心思给他们一个小小岚县做什么定制工作。所以收到那一大包能够抵御-30℃寒冬的羽绒服时，戚烨霖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而且，这好东西也没办法和其他兄弟市县一起分享。因为即使是在Y省最冷的角落，最多也只用一件厚外套就能够过冬了。
所以，在打消别人捐赠积极性和暴殄天物中，戚烨霖艰难地选择了前者，请示县委之后便把东西给退了回去。
领导大概误解了他这份纠结，比楚校长滞后半年，开始觉得他被前女友的婚事刺激得精神失常了，虽然很痛快地随他去了，但从此再也不提他们姓楚的事了。县委大院的其他同志后知后觉对此噤若寒蝉。于是戚烨霖便再次收获了这方清净。
直到两天前，这方清静重新被一条消息给搅得天翻地覆。
“戚烨霖，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婚吗？”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戚烨霖正在陪省领导下基层。
这活儿本来轮不到他身上，但是领导们此番除了访贫问苦之外，还打算来一点新花样。于是秘书班子们灵机一动，决定薅一薅他身上的羊毛，安排了青创中心参观、特色企业走访和座谈会活动，重走今年年初的首长路线。
首长任性一下也就罢了，毕竟人家来一趟还发表了一番关于脱贫的重要讲话，给他们送了点钱过来。但是省领导在年终总结的关键时期给他搞这个，实在是嫌他最近活儿不够多。
抱怨的话咽在心里，毕竟他现在还在干部任职征求意见期，戚烨霖也不至于自毁前程，只能含泪感谢领导们对他工作的肯定和支持，抽出身来接待客人，然后一边熬大夜写材料，一边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日常工作，一个头三个大。
短信提示音出现的时候，戚烨霖以为办公室那边有什么急事找他。见几位领导津津有味地听着无人机研发历程，他稍微躲了下电视台的镜头，拿出手机，然后便看到了这条消息。
仿佛五指山上面的符纸被一阵清风吹得摇摇欲坠。于是，这么多年一直被封印住的怪兽便忽然抓住机会用力蹬了一脚。大地颤抖了几下，巨石便从山巅轰隆隆地滚落下来，一块儿一块儿地往下掉，让人无处遁逃。
一瞬间，戚烨霖感觉天旋地转，差点直接晕过去。
“书记。”秘书扶了他一把，看出他脸色不好便忙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一年之内第二次见他差点晕在工作一线，估计秘书大哥下次要在包里揣速效救心丸了。戚烨霖连忙摇了摇头，收起了手机，紧走了几步跟上前面市领导的脚步，又吸了几口气调整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继续进行着工厂参观活动。
城锦市那么大一块儿地方，领导们的眼睛总爱往岚县盯。盯就盯了，毕竟国家级贫困县，姿态还是要做一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领导们每次来的时刻都非常微妙。
上次的接待规格比这次还要高，所以出的事比这次还要大。大首长在台上激情澎湃地说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时候，省长的手机都不敢响，他一个坐在第五排边角的人手机震了好几下。
瞟了一眼来电显示，戚烨霖心下一沉，还是迎着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弓着身子跑到场外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李阿姨，要传达给他的消息只有一句话：“他们动手了。”
简短而直白。
戚烨霖下意识抿了下嘴，不过却并不怎么惊讶，毕竟这把剑一直在他们头上悬了快半年，执剑之人忍无可忍终于狠狠插了下来，倒也算是种解脱。
“外公怎么样？”戚烨霖先是问道。
“身体撑得住，你放心。”对方迅速回答，又担忧道，“只是北君那边……”
“嗯，您照顾好我外公。表姐和瑞雪我来安排，您也让外公放心。”
戚烨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然后又迅速拨出了下一个。
他之前还在国安的时候，整理嫌疑人的审讯笔录经常会看到这样一句话。
“我一开始只是想……但怎么也没有想过……”
看的时候总觉得这话说得可笑，但是现如今他却很想说上这样一句话：
无论是鹏翱的退市还是刑法修正案，他和母亲一开始只是想要拿到东西自保，或许曾经预料过这些会对小叔不利，但怎么也没想过事情会以那样意外的方式来展开，甚至波及到了孩子。
嫌疑人不可能用这样追悔莫及的话来脱罪，他也不能。所以表姐现如今几次三番地把他的电话挂断，也只能说明她现在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在外面待了太久，很快就有秘书来喊他进场，毕竟那么高规格的大会，如果不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出了特大事故是绝对不敢怠慢的。
但他那一亩三分地现在的确是出了特大事故，严重性已经达到被困人员失联的那种程度。所以，戚烨霖苦笑着搭了秘书一句：“就来。”还在机械地尝试拨通表姐的电话。
秘书被他这一派严峻吓到了，提了个友善建议：“需不需要我去请汪县长出来一起商量？”
虽然对方是误解了，但不得不说，秘书大哥提了个很好的建议。
以小叔一家子的傲气，他们不会接任何一位戚家人伸出的援手。更何况，他们今天的这个境况，戚家的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他更是始作俑者，所以表姐大概分不清他是雪中送炭还是落井下石。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跳出戚家解决问题。但小叔被查这事在没有被公告前都算做机密，他不能把这件事捅出去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得找个可信的外力。
戚烨霖收起电话冷静下来思考。
坚冰已至，但是他却在霜降之时便已经做好了一个方案，现在只需要重启一下就好，只是可能需要联系一位故人，再去赌上一赌。
“出什么事了满头大汗的？”
这阵浑厚的声音出现的时候，那个尘封许久的方案也跳了出来。戚烨霖抬头才发现真的是那位分管群团工作的副县长出来请他了。
他连忙不敢再耽搁，勉强笑了笑，想出了个借口：“没事，家里老人最近身体不太好。”
这倒也不算瞎话，毕竟去年瑞雪出事之后，外公直接晕在了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差点儿人都救不回来了，现在也还在吃药静养，后面的所有事他们都没再让老人听到风声，只是现在纸包不住火。
知道他这“家里老人”是个怎样的大人物，副县长也理解地点了点头，关切道：“没什么大碍吧？首长下午走，需不需要……”
领导这是要给他批假的意思，戚烨霖投了个感激的目光过去，但还是收了手机摇了摇头。“没关系，有人在照顾了。我们进去吧。”说着，他便跟领导重新走进会场。
刚刚，他一边搭话一边回忆起了在他记忆深处的那11位数字，然后背着手偷偷发了条消息出去。
他现在只能这样赌一下试试看：赌她没有换手机号码，赌她还是之前的那个她，赌她能看懂他4年前的暗示，并且会毫不犹豫地帮上他这个忙。
事实证明，他全都赌对了。因为首长这篇重要讲话还没有翻完，他便收到了表姐的消息。
“如果指望我做白鹤，那你打错牌了。”
戚烨霖读懂了这个暗示，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无论这只白鹤会不会报恩，但他至少已经把那根束缚住她的绳子解开了。
所以，他便回复道：“别做反咬我一口的毒蛇就行。”
大会中途离席20分钟，这事让几位领导不高兴了一下。但大家不高兴了几天便不敢再继续不高兴了，因为每个人都能从新闻公告中知道，他家倒了大霉。
清明假期第一天，戚烨霖刚吃了饭准备午休，和他同一天值班的大县长一个电话就给他call到办公室去了——他常常不解，难道全国除了A市之外就没有第二个地方还沿袭午睡这个优良传统的吗？
这边的县长是个爽利亲切的中年人，每年春耕都要捋胳膊挽袖子地到田野里率先垂范一下，看了新闻照片就知道，带头插秧比他坐办公室来得更开心。所以这位实干家唯一的缺点就是讲话略微啰嗦。戚烨霖听得昏昏欲睡，隐约听懂县长同志是在开解他，让他在这儿好好干，干得好一样有升迁的机会。
作为一个在这大院里待了20多年、马上就要光荣退休的人，老县长这话讲得很有“说服力”。不过戚烨霖还是点了点头，真情实感地说了几句会继续努力之类的话，但出门的时候却听大领导长叹了口气，像是在为他惋惜什么。
刚从县长办公室出来，自己的副手在他办公室门口守株待兔，同样关心他的精神状态，问他需不需要换班回家一趟。戚烨霖笑着摇了摇头，又拐弯抹角地催了催团代会材料的事，成功给这大哥整自闭了，灰溜溜地自己回家休假去了。
开解疏导局远没有因此而结束。同时面对着尚哥和陆煦两个人的晚餐邀约，戚烨霖深感人缘儿太好有时候也是一件负担。所以他索性直接架了个桥，给这两家人撮合到一起去了，然后自己闷在办公室里写材料。毕竟和大领导闲扯了一下午，他得稍微加个班儿才能把活儿干完。
在岚县干了三年，戚烨霖从没有踏出过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节假日也不例外，理由显而易见：“加班，忙。”
但母亲却显然误以为他把她当傻子。好在，她这次没再讲什么“恨来恨去”的东西，几次被他搪塞之后，她忍无可忍，直接在第二年的五一假期拖家带口地杀到他家门口来了。
两位大教授显然脱离青年时期太久，已经把共青团成立的渊源忘了个精光，只顾着考虑自己的空闲时间和岚县旅游旺季，时间点掐得相当微妙。
哥哥勉强“懂事”，没跟着父母犯傻，但也完全没劝一下，甚至还为了专心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故意煽风点火地把父母给支出去了。
未来的7天内即将召开3个大会，而且每个都要他坐主席台，戚烨霖还是不敢怠慢，陪了一顿饭之后就把他换了三种交通工具远道而来的父母丢给秘书大哥。
父母看他写了一天材料之后有点无话可说，乖乖按照秘书大哥提供的攻略搞岚县三日游去了，之后再也不敢质疑他这爱岗敬业精神，但却换成了另一套话术。
“霖霖注意身体啊，别那么拼，升不上去也没关系。妈妈觉得这儿挺好的，除了远了点儿，交通……之后也会方便，妈妈想你了还是能随时去看你的……”
他娘总是理智了一半就又要变孟姜女，戚烨霖有点无奈。
一番总结之下，他发现促使戚教授本次情绪失控的关键点在基础设施上面，于是连忙宣传了一下他们这正在规划中的铁路线，然后又认真地应了两声，试图证明自己真的没什么升迁意愿，但是似乎依旧不是特别可信。
大概同尚哥一样，父母总觉得他当初是被国安内部派系斗争排挤出来，现在在这么个地方壮志难酬。但或许是他本身也没什么壮志，所以反倒活得如鱼得水，十分自由。
团委的工作可闲可忙，全凭他自己意愿。县领导也不敢对他有什么太高的要求，毕竟他这响当当的姓氏摆在这里，而且一来就是空降团委书记，大家全当他是小公子下乡体验生活，刷基层经历来的。
所以戚烨霖一开始是快快乐乐地摆了一个月，每天干干给小朋友摘摘红领巾、去朗诵比赛当当评委打打分这种活儿，在这负氧离子极高的大山里治愈了一年前在中东战场上饱受摧残的身体和心灵。
桃花源的生活的确令人心旷神怡，但作为一个21世纪的大学生，戚烨霖唯一想提提意见的就是手头工具的现代化水平。
不知道尚哥被调职之后会不会同样不适应，因为他俩在国安的时候一直都在和那些最先进的信息系统打交道：只要嫌疑人一冒头，不出三秒钟就能锁定这人的行动轨迹。
但现在毕竟已经来到了离心脏1000km之外的末梢地带，那大指挥官也不能对岚县的信息化水平提太高的要求，所以到任政法委书记之后，尚哥只是把他们的公检法系统做了个大更新，在财政资金允许的范围内，拜托他之前的朋友走了个友情价。
这事给戚烨霖极大的启发，而且当时恰好有几个被严酷996制度逼疯了的大厂朋友走投无路地来找他，他也就用政府采购的形式给他们可怜的创业公司开了个张，上线了全县的团组织系统，解放了自己的好几根签字笔。
而楚校长来过一次之后，戚烨霖更是发现解放签字笔还远远不够。
想着他们姓楚的可能都爱看这个，他当初拉着楚校长一起爬到了岚县的制高点上，指点江山一样地画了一大堆饼，这儿建这个那儿造那个的，给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楚校长大概对他一个小小团委书记的职权范围认知不清，竟然就这么信了！下山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烨霖，别让我失望。”然后就去“下单”了，戚烨霖拦都拦不住。
所以之后，为了让楚校长及其同仁们的投资物有所值，戚烨霖只能努力实现一下他的美好愿景，天天往几位县领导的办公室里跑，建议个这个再建议个那个的，然后就收获了一大堆：“你们团委牵头，先试先立。”的工作指示，自讨苦吃。
忙起来之后，几位耿直淳朴的县领导对他的印象开始有所改观了，即使觉得他把岚县当做晋升的跳板，但至少觉得他是在认真跳，所以也更愿意陪他去疯一疯。
比如，几个连智能手机都不怎么用的老领导集体同意把县政务服务平台整体搬到了线上，就用他的友情价积极弥补数字鸿沟。
戚烨霖很高兴，他相信被这线上政务服务平台大大提升办事效率的岚县人民也会很高兴，只有那几次三番被他走了友情价的朋友不太高兴，但无奈于他手上有“人质”，这人再不高兴也得被迫高兴一点儿。
把网通好了之后，岚县政府的服务水平也在逐步向现代化接轨，再加上国家级贫困县的税收优惠政策，很轻松地成为了Y省的一个招商引资小高地。
当然，那些大型企业来这里注册分公司多半存着避税的目的，不会搭理他们自己的产业建设。岚县真正的吸引力还是在捉襟见肘的中小企业身上，再配合上一点人才引进和专项资金支持，不少初创企业在这里落户，青创中心就此成立。
作为元老，戚烨霖成功在这现代化建筑里抢占了一个面向万亩桃林的午休景观位，每天隔着玻璃窗看着田野上无人机飞来飞去，不远处工厂的流水线运转得井井有条，一街之隔的古镇游客络绎不绝……比他那团代会报告中“交出三产融合的青年答卷”的生动得多。
生活安逸舒适，所以戚烨霖也开始学习好友的隐士精神，无论是手脚还是眼睛，都完全不肯踏出桃花源半步。
只是把这信条认真践行了三年的陆大CEO在今年秋天破戒了。谁让他不够努力，没能在这小小岚县建个证券交易所呢。
公司成立3年就要上市，戚烨霖从没见过朋友这么急功近利的时候，都怀疑这人是打算假公济私地回C城看看前女友的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件大好事，所以临行前，他还是祝对方能够打响他们青创中心的第一枪，给他今年的总结材料里添点儿新素材。但是私下里还是把他表姐夫那失败案例给陆煦讲了讲。
陆煦很懂他的良苦用心，真情实感地做了案例总结：一个是他一定会抓好控制权；另一个是托他好好照顾他妹妹陆羽。
戚烨霖满口答应，然后就在今年的倒数第二天，打算带这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起叛逆出逃，共同感受一下C城的水深火热。
陆羽这个小朋友不太简单，和他外甥女李瑞雪一样，很懂什么叫履霜坚冰。从知道他哥和前女友见上面的那一刻，小朋友每天做梦都是嘟嘟囔囔地要去C城找哥哥，生怕他哥再也不回来了似的。
而和孩子相比，他这只已经在温水里煮了三年的小青蛙还是在收到大小姐之后那条：“喝醉了给你发了奇怪的话，不好意思。”之后，才正式决定去C城的。
把省领导和电视台的人送走了之后，那头被五指山压住的那头怪兽又给了他好几记窝心脚，为了安抚这东西，戚烨霖拿到自己私人用的手机之后就立刻把电话拨了出去。
从国安带下来的习惯不太容易改，每次用工作手机的时候，戚烨霖总觉得有人盯着他一样。所以除了表姐那边事急从权，他一般不会用工作手机处理私事。
咄咄逼人地开口问了，但是全部的武装却被电话那边一个模模糊糊的“嗯？”字打得七零八落，戚烨霖立刻把电话按掉了，攥着手机的双手微微发颤，后来不知怎的险些要落下泪来。
符纸的效力只有短短3年，被这样轻轻一吹就不知飘向何处。于是那压抑多年的怪兽便劈山而出，得意地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路都甘之如饴。因为他的本名叫“齐天大圣”，所以只要她需要，他就一定会去救她，不管她是醉话，还是清醒。
“戚烨霖，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婚吗？”——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他不是希望她离婚，而是希望她这婚结都不要结。
可是3年前，是他一个失手最终把她推向了安宥星，让安家成为了他们尹氏的唯一解。
历史早已成定局，他无法改变。至于未来，现如今戚家出事的情况下，他同样没有胜算。
楚银晴一定清楚这一点。所以回答她的问题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搞清楚这条消息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他的手机里。
但她现在不愿意说了，所以他必须得亲自去找他的答案，顺便再对她说句话。
——他曾经把这句话隐晦地附在回寄给她的包裹里面了。或许她忽略了，或许她没有读懂他的深意。但没关系，他可以看着她的眼睛亲口再讲给她听。
如果她的the King of the World当得不快乐，她可以稍稍缩小一下目标，先来他的世界看看。
这边的地盘儿虽然不是很大，但好在四季如春。
而且，她永远都会是这里当之无愧的王。
作者有话说
第178章 凛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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