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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合理的补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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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挂着一弯月牙儿,夜空呈现出幽深的蓝色。寥寥几颗星星闪烁着熹微光芒,连悄悄涌动的云层都清晰可见。
这片天幕,大概就是传说中五彩斑斓的黑吧。
而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屋檐下的人却都无心赏好景。
房间没开灯,月色穿透窗户洒进来,驱散了些许黑暗。叶婉面向窗户坐在床边,身影模糊,且落寞,像冷冷的正在坠落的烟花。
她无声泪流,时不时抬起手抹泪,就连哭都是压抑着的。
向正卿站在门口,怔怔望着叶婉,许久,任心思飘了极远,远到迷离恍惚,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当下唯一感受,只剩心疼。
她小心翼翼走进去,顷刻又怕惊吓到叶婉,连忙加重了脚步,故意走出些声音来,权当提醒。
叶婉察觉到有人进来,身子略显僵硬,把脸侧到另一边,回避着来人,不愿以泪眼示人。
向正卿不说话,默默坐到叶婉身旁,双手撑在床沿,不一会儿又交叉在腿间,紧接着又安放到膝盖上。
面对哭泣的叶婉,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闻到清爽的淡香,叶婉不用看也知道身边的是向正卿。不知为何,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复又卷土重来,比刚刚更汹涌。
心很乱,叶婉是,向正卿亦是。
“嫂子,不要太在意我哥说的话,是我说话太重,以致于他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叶婉频频抬手拭泪。她了解向正浩,若非心里这么想,又岂会说得出这样的话。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彩礼这件事情,它不该让你如此受伤。”向正卿知道叶婉心结在此,若想要安慰她,伤口在哪,突破口就在哪。“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向正卿不回避问题,而是直截了当把问题摆出来谈,问得叶婉措手不及,却也不由自主地思考了下该怎么和向正卿说。
向正卿静静等。叶婉若愿意说,她好有针对性地宽慰她,而非空泛泛劝她不要伤心。若不愿意说,她也不强求,谁内心没有个难言之隐呢。
正当向正卿以为叶婉不愿提及时,叶婉开口了。
“结婚的时候,我家收了彩礼,却没给我嫁妆,我……就是觉得自己的婚姻像一桩买卖,钱货两讫,我是明码标价被交付的商品。有时候会不自觉感到卑微,不敢要求被尊重,也不敢拒绝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因为那28万彩礼,我任劳任怨,好像在这个家付出足够的劳动力,才足以偿还一些价值,为自己赎得坦荡的身骨。”
“你太习惯把自己摆到底端位置了。”
“许是原生家庭决定了我这样的性格。一直得不到珍视,久而久之,产生自我怀疑和自我贬低。”
听了叶婉的心事,向正卿心情凝重。叶婉不过是生长在可悲家庭里的可怜人,任谁听了都会有沉沉的无力感。向正卿凝视着叶婉,眼神满含疼惜,掩映在氤氲微光中,叫人看不真切。
“嫂子,不管你父母对你如何,他们终究生育了你,养育了你,让你接受教育。二十几年,他们在你身上花的钱和精力,怎会不值28万呢。花钱的时候,你在叶家,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会赚钱了,你却嫁到向家来。你父母从此少了一个人陪伴,少了一个人分担,难道不应该得到一些补偿吗?”
“父母抚养我,那也是我欠父母的,却让向家买了单,这合理吗?”
“很合理啊。首先你要明确一点,婚姻就是对女性的剥削。你不能在亲生父母身前尽孝,而要重新融入另一个家庭,去陪伴未曾给过你半点恩情的人,这对你和你的父母都是不公平的。至于其它有形无形的压榨,我都说累了,就不一一列举了。也就是说,当你步入婚姻,开始被压榨前,彩礼只是作为一种小小的补偿,而非你的价值只值28万。更不要觉得亏欠向家,但凡稍微清算一下,绝对是向家闭眼赚。”
彩礼经向正卿换个角度看待,实实在在缓解了叶婉的心理负担。在叶婉心里,向正卿的话总是具备着正确的分量,常使叶婉信服。
向正卿开口闭口站在向家的对立面,为叶婉解开心结,叶婉很受触动,却也哭笑不得。心忖,向正卿还记得她自己是向家人吧。
不管向正卿这番话是发自内心这样想,还是纯粹为了宽慰叶婉,叶婉觉得不重要。她可以明确的是,向正卿对她好,这种好,有别于向正浩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场面上的好。
为了正义也好,出于对弱势群体的垂怜与关爱也好,总之,向正卿对叶婉的好,真心诚挚。
交流之下,叶婉低落的心情不知不觉得到平复。望向窗外的月色,有种豁然开朗的通透。
不再去想关于彩礼引发的不愉快,叶婉侧头,看着昏暗中向正卿模糊的轮廓,越看不分明便越坦然自在,不必眼神闪躲,不必伪装情绪。
“正卿,你常说婚姻是对女性的剥削,那你恐婚吗?”叶婉属实是明知故问了。
尽管猜到向正卿的性取向,但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叶婉只好旁敲侧击来印证。
向正卿沉思片刻,认真道:“我呢,在人生最初的懵懂阶段,几乎明确自己是个不婚主义者,对婚姻没有过向往。既然笃信自己不会去经历的事情,也就谈不上恐了。”
好个不婚主义,不过是国家同性婚姻未合法化罢了,倘若合法了,向正卿又怎会不向往两人、三餐、四季、一生,合法合规与伴侣厮守。
“爸妈……会同意你不结婚吗?”
向正卿沉默了。
她没有勇气向家人出柜,只想着面对父母催婚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她心里明白,此举终究不是正法。比起强势地回避这个问题,她更想坦荡地做自己。
谈何容易,细思量,又很恐惧未知的代价。
显然,叶婉戳中了向正卿沉重的心事。饶是向正卿如此英勇顽强的人,终究也有害怕迷惘的时候。
“今晚,因为我想工作的事情,让大家闹得不愉快,对不起。”叶婉扯开话题。
“别这么说,嫂子,你没有任何过错。哪怕世人都不愿成全你,你要成全自己。”
“可是大家都反对我去工作,我若一意孤行,难免会伤了和气。”
“怎么,打退堂鼓了?”
“……不是。”是向正卿为叶婉争取来的机会,叶婉怎会自我放弃。只是目前这种局面,让叶婉心里多少有点负担,觉得事情因自己而起,做不到不去在意。
之所以说这些话,不过是贪婪作祟,想从向正卿身上得到更多力量与理所当然的觉悟。
“不是就好,人生苦短,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嗯嗯。”叶婉坚定地点了头,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正卿,你也一定要为自己而活,不要向世俗妥协。”
“……”向正卿对叶婉突如其来的共勉闪过一丝疑惑,却未及深思。
安抚好叶婉,向正卿直接回了房,懒得下楼面对家人,家里这些糟心事让她觉得疲倦。老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向正卿总算是深有体会了。
她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为叶婉对抗家人。她扪心自问,当真为了正义?
似乎不尽然。试想,若叶婉提出不合理的请求,自己是会袖手旁观,还是反对叶婉,或是盲目偏袒叶婉?向正卿不确定,而正因着这一种不确定,令她反思自己对叶婉是否过于维护了。
她仰躺着,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失神。
向正浩在楼下受父母思想教育了一番,自然不敢再生是非。要是夫妻关系再不缓和下来,父亲绝不会给他好脸色。
他磨蹭到夜深才上楼,心里百般纠结。一来,没办法完全拉下脸向叶婉道歉;二来,经此一闹,不知道要怎么和叶婉沟通;三来,他觉得叶婉像变了个人似的,现在吃不准她的脾性了。
他暗地里又骂着向正卿,认为都是她惹的祸。她要是没回国,家里其乐融融,一回来就成天找茬,让他没个自在的时候。
现在还把叶婉带坏了,寻思起工作来了。
推开门,房间黑黢黢的,向正浩“啪”地一声把灯打开,看到叶婉侧躺在床边上,一张大床空出很大的位置,明显还在与他置气。
也不管叶婉是否睡着,开着明晃晃的灯,不愿换成柔和的床头灯。
叶婉闭着眼,假寐。听着房内窸窣的动静,岿然不动,只希望向正浩当她睡下了,别找她说话。
此时此刻,叶婉不想与他说上只言片语。巴不得转瞬天亮,她得以早早离开这张床。
向正浩澡也没洗,换了睡衣,直接往床上一躺,动作鲁莽,好像故意要弄出动静来唤醒叶婉。
然而再大的动静也吵不醒装睡的人。
他翻来覆去僵持了会儿,生怕自己开口了也是遭到冷遇,又不敢对她发脾气,既无奈又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