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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暗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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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何争的校服很宽大,盖在原荷头顶上仍能牢牢遮住她的上半身,一股很淡的岩兰草味道钻入鼻尖,莫名让人感到安全踏实。
原荷压抑着啜泣声,听见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像清泉旁润泽透明的石子,掉入涓涓的流水,浮光掠影的波面产生一层涟漪。
他说:“伸手。”
原荷乖顺地将手从衣袖里拿出来,手掌掉进一包纸巾。
她仍头顶着校服,站在他旁边,被挡住整个身子,所有的窘迫都藏在校服下面,没人发现。
原荷撕开纸巾的包装,抽出一张擦了眼泪和鼻涕,缓了几分钟。
等她摘掉头顶上的校服,看到晏何争站在不远处。
他背倚一颗树,随性散漫地曲着一条腿,看上去兴致阑珊,一改平常戏谑调笑的模样,可能是面对女生的哭泣,不知道如何自处。
细碎的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他身上,星星点点的光斑显得他越发迷人。
原荷走过去,把他的校服和纸巾递过去,“谢谢。”
晏何争直起身子,把校服挂在肩上,单手抽走了手机,没要那包纸巾,目光没在她身上停留,“留着用。”
原荷坚持给他,声音还残留着翁声的哭腔,“不用了。”
两个人面对面,挨得很近。虽然不是感叹的时候,但,他真的长得好高。
他眉头微蹙,“差两分钟上课。”
原荷一惊,还需要爬三层楼,反应过来之后,小跑回教室。
她不知道通报批评会有什么惩罚,她会面对什么,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她以为现在瞒着,晏何争不会知道。
至少,她想在他心中留个好印象。
翌日。
原荷和解涵一同去吃饭的时候,公告栏前围满了人,原荷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了通报单。
[高二19班刘川因违反校规校纪,逃课打架,特此通报批评。]
[高二20班原荷因违反校规校纪,目无师长,特此通报批评。]
该来的还是来了。
掩耳盗铃没用,幸好有人陪着一起丢人。
原荷视线移到校园公告栏另一版面,上面赫然贴着晏何争的答题卡。
方圆兼备,垂露收笔处亦显潇洒飘逸,一手好字。
同一个公告栏下的不同命运。
原荷突然不想去吃饭了,害怕跟解涵一起去餐厅,如果解涵撞见马意维,那她岂不是要面对晏何争。
即使晏何争毫不在意,但她心里觉得难堪。
算了,回寝室。
先躲着,说不定过几天大家都忘了。
她回寝室洗了个头发,擦了半干便回了教室。
过了会儿,解涵跟马意维打闹着走过来。
解涵嗔他:“你不看路吗?只顾着打游戏。”
马意维手指劈里啪啦地按着触屏,“你不是看着呢。”
“你不是手机欠费了?”
马意维显摆,“晏何争给我充了一百。”
解涵为这兄弟情瞥了下嘴,有钱烧的啊,不知道送他两本书,给他充话费打游戏。
虽然原荷说不吃,解涵还是给她带了个面包和鸡蛋。
原荷莞尔:“谢谢。”
“再跟我说谢谢我跟你生气了啊。”
原荷重重地点了下头,咬了口面包,刚送嘴里一口,就被走进来的陈木桃打断:“原荷,班主任让你去趟办公室。”
解涵无语:“真他妈没完没了,跑办公室的次数比课代表都勤。老黄这又要搞哪出?”
原荷把食物放在课桌里,“没关系,我先去吧。”
办公室内。
除了原荷,还有一个男生。
原荷认识他,刘川,隔壁班的,令老黄头痛第一人,通报单上的常客,寸头,耳后有个纹身,拿创可贴盖着,每个耳朵上有四个耳洞,被骂后仍旧嬉皮笑脸。
原荷站得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停下,问老黄:“老师,您找我?”
老黄头都没抬,命令道:“去吧,两个人主席台上站着。”
跟打发叫花子一样。
原荷还没搞清楚状况,刘川没皮没脸地摆手,“好嘞,走了老师,一会儿见。”
原荷看着他大摇大摆走出教室,问老黄:“为什么?”
老黄扶了下老花镜,“通报批评,站主席台一天。”
原荷抿直唇线:“之后呢,还有什么惩罚吗。”
老黄舔了下食指,翻书,“你如果不清楚流程,可以问刘川。”
得,现在她和刘川成了乌合之众。
原荷看着老黄蜡黄的脸,憋得胃酸翻涌。
办公室外的刘川探头,漏出一个轻浮的笑,“第一次啊,我教你。”
原荷心里不适。
她看了刘川一眼,又看了老黄一眼,老黄跟习惯了他一样,无动于衷。
原荷攥着拳头走出办公室,直奔操场。
刘川跟在后面,“你就是通报栏上的原荷?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原荷内心无语。她何德何能,能跟刘川出现在一个名单上。
刘川见原荷不搭理她,大步跨过来,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揪了下她的内衣肩带。而后,松手,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啪嗒一声,内衣肩带震在肌肤上,传出回弹的声音。
原荷回头,蹙眉瞪他。她听闻刘川像个二流子,总会对女生动手动脚,一点没有分寸,原荷很反感这种流里流气的男生。
刘川不怒,笑得古怪,“习惯几次就好了,下次我还陪你。”
原荷生硬地说:“我不会有下次。”
他突然笑得很猖狂,“呦,真悔过自新了。”
这个笑容有点渗人,原荷不想再跟他搭话,缄默转身。
主席台逐渐清晰,原荷看到操场正中央的棚顶上面挂着红色条幅——江守中学八校联考总结大会。
正纳闷,广播里传出一道浓厚的男中音,年级主任清了下嗓子,试着麦:“各位同学们好,现在请大家有序搬着椅子前往广场,准备参加八校联考总结大会。”
原荷懵了,瓷在原地。
刘川见她没跟上,喊她:“傻逼,楞那干嘛?”
原荷大脑消化着信息。
刘川立在主席台中央,胡乱倒腾了几下头发,摘掉耳后的创可贴,“之前都是我一个人站,没几个人知道,这次有了你,观众都变多了,你看你命多好。”
原荷心被揪住,喘不上来气。
完了。
怎么办?
晏何争一定会看到她。
本来罚站主席台也没什么,高二的教学楼在最后方,平常没几个人来前门经过主席台,但是只要开大会,学生会聚集在广场,正对着的便是主席台。
她慢吞吞地挪动步子,脚底有千斤重一样迈上主席台。
刘川从兜里拿出一个泡泡糖,扔在嘴里,“多光荣啊,笑一笑。”
原荷斜他一眼。
人数逐渐多了起来,原荷的脸越来越热,头越来越低。
刘川没脸没皮地抖腿,嘴里嚼着泡泡糖。
老黄提前来布置场地,经过主席台,瞥见原荷那随风飘散遮挡着脸的头发,皱眉道:“谁允许你披头散发的,扎起来。”
头发刚洗完,还湿着。原荷在手腕处摸了两圈也没找到发圈。
下去借个发圈再上来?
能下去吗?
能再上来吗?
原荷踌躇之际,看到一班的队伍已经快坐满人了,尖子班做什么速度都快。
原荷把头扭到左边,不想让观众席的晏何争看到她的脸。
而后,看到站在左边的刘川,转身,搂起上衣,解裤子系带,动作一气呵成。
原荷赶忙把头扭过去,他是要在这撒尿吗?现在?在这?!
刘川抽出校服的裤腰带,递给原荷,“扎头发。”
原荷楞了一下,反应了几秒。
有点嫌弃。
不,很嫌弃。
刘川直直地盯着她,“悬崖面前的绳子还嫌脏?”
说中了心思,原荷内心挣扎了几秒钟,闭着眼睛接过,忍了忍,胡乱绑了个低马尾,系上。
刘川得意一笑。
老黄转身瞥了眼主席台,看见刘川看着原荷一脸奸笑,她掐着腰走过去,在台下教训着:“你俩最好安分点,多少人看着,一人站一个角。”
就这样,原荷站在了主席台的北边,刘川站到了南边,两个人站在长方形主席台的两角,像两个站岗的石柱。
原荷越往北边走,心里越难受,因为她在逐渐靠近一班的队伍。
等所有人到齐之后,大会正式开始。
听着校长,年级主任等老师的发言,原荷的眼神逐渐变得虚空,没有落点,内心从窘迫变成麻木。
年级主任讲话:“下面我们有请这次八校联考的第一名,晏何争,上台发言!我们掌声欢迎!”
原荷目光一紧,侧头看向一班的队伍。
晏何争起身,缓缓朝主席台走来,眼峰飞扬,有几分斜睨天下的肆意,欣长的身子沐浴在阳光下,他身上似乎有微光流转,让人难以移目。
他上阶梯时,不经意间的抬眼,原荷撞上他的目光。
眉眼英气,眉峰微微皱起。
原荷忽地心里酸涩。
他会不会讨厌我。
讨厌在众人面前罚站的我。
讨厌接受众人审视目光却毫不羞惭的我。
如果是任何时候,她都不会这么脆弱,即使是佯装,她也会展现无所谓的样子,可偏偏身旁站着晏何争,她想在他面前留下良好的形象,她不希望他也认为她本就是一个坏女孩。
这一刻,原荷很强烈的感觉到,原来她很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即使不是个优等生,起码可以乐观,明媚,可是她表现出来的只有窘迫,羞赧。
她藏着自己的心思,猜测他每一个动作,注意他每一个细节,她余光的追随,下意识的靠近,不受控的紧张,所有的情绪波动,都源自他。
烈日当头,原荷大汗涔涔,水珠沁上额头,气息紊乱,身后晏何争低沉的嗓音逐渐飘远,头上似乎有光圈打转。
少年站在主席台上,眉梢微抬,神色肆意风光,他对着话筒讲话:“大家好,我是晏何争,很荣幸站在这里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台下议论纷纷,眼中全是晏何争这个重磅人物,甚至有中途起身去卫生间的学生停了下来,等着听他发言。
晏何争顿了下,手放在话筒支架上,拧了几下锁扭,将支架升到最高,话筒才勉强够到他嘴边,他微微倾身,背没有打直,声音从话筒传出,平添了一份醇厚。
“高中这两个字,引发无限遐想,我们从高中迈向未来,但高中不一定决定我们的未来,这两个字只是我们现阶段的缩影,但由于多数人选择不多,甚至没有选择,他们必须牢牢抓住这个阶段,才能让高中这个缩影变成整个人生的蓝图。”
“我们都是蓝图上具体细微的人物,时光荏苒,蓝图上的某些人被桎梏,他们失去思想,没了姓名。而这些消失的人名,就在我们中间。”
台下一片唏嘘,议论着他不太明朗的话。
晏何争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接着说:“我们活着,为了不被遗忘,我们本就应该无畏地去索取时间,权益,自由,快乐,成为不被定义的十八岁,此愿现在烽火过招,以后江湖再见,亦是少年!”
他的语气慢了下来,“最后,感谢可以称之为“师”的老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三者缺一不可,“道”是思想道德,德为先,没有思想道德的老师,不配为师,希望老师同样以身作则,慧眼如炬,与学生共同前行。”
掌声雷动,同学们纷纷表示共鸣,晏何争站在最高处,像是桀骜的群雄,又像是游戏人间却孑然一身的看客,在所有人的心中留下山洪海啸似地致命一击,久久回响。
年级主任倾身跟靳建设嘀咕:“这演讲稿你过目了吗?”
靳建设擦了下汗,声音越来越虚:“过目了,但好像不是这版......”
浩荡的场面下,台上的领导也跟着鼓掌,没人敢上去阻止。
原荷渐渐听不清那低醇的声音,她强撑眼皮,不停眨眼,眼白不受控地占据整个眼眶,她晃了下脑袋,在掌声雷动中,陡然倒在了台上。
感受到身体撞击水泥板的疼痛,她眯着眼睛,炽热的阳光突然被一道人影遮住,她朦胧之中看到一个深邃微冷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