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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我们最后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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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记得自己最后见他的一面。自那以后,他就消失不见,似乎已经彻底从世界上被抹去。
他逃回去时,宗门已经赶到了院里。他们一家被带走,终究还是回到了命定的地方。
父亲没有问他衍真的下落,因为真相已经不言而喻。少年坐在门内,望着园里父亲孑然的样子,第一次看见父亲露出如此不堪的表情。
他也第一深切理解到那种不堪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我们都走上了我们厌恶的路。
父亲被人带走与少年分开,美名其曰是“保护”,实际则是监禁,防止再次发生出逃事件。少年这才明白,父亲本就是宗门的一员,他为了自己能走上想走的路才带着自己走向了危机中。
“林鹤,孩子。”“父亲……”“次去一别,不知道我们父子还能不能相见……父亲在这里告诫你一句话,你一定要牢记。”
他用力揽过少年的肩,将他拥进怀里。
“剑可折,志不能夺。”
走好自己的路。
少年没有再见过父亲。
他开始习剑,他本“不适合”这些。他有天赋,师父也喜欢他,但他总是心不在焉。他每次握住剑柄,他都会想起那个人,他的剑,他的手。
他不在自己面前了,握剑的……只能是我了……
“信我……”
我当然信你,你还活着的,对吧。对吧?对吧……
他第一次击退了的那只孽物……他好像见过。
一只狼,一支狼群。它们的破坏力惊人,是魔王得力干将之一。但少年感觉他很熟悉……或许是因为之前他和衍真在山上救过一只被赶出狼群的可怜娃,导致他心生怜悯?不过,现在不是怜悯的时候……
他舞动玉剑,似乎只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就这样击退了它们。叫他来帮忙的张兄抱着奄奄一息的大师兄拼了命的使用疗愈之术,着急的求助他。少年赶过去,在没有任何学习的情况自己便悟出了救人的法术。
这些师父大概不会教他,以为他只要杀敌就可以了……
自己击退敌军的英勇事迹让师父更加重视少年,高强度的训练也让少年感到了厌烦。大师兄还是一样不太待见自己,除了醒来之后让二师兄带了句感谢便没了什么表示。少年懒得和他深交,倒是和张兄走得挺近。
“二师兄,你早我这么多年进宗门,为什么师父还没有给你带牌子?”
令牌是师父亲授徒弟的标识。
“因为……因为……”张兄有些尴尬,“我太弱了吧……”
就是这样?可你也有一技之长啊?可你已经跟随他……
少年突然认识到师父的冷血无情,他厌恶这种对力量的认知,他发现自己即将走向和父亲一样的方向,他为自己的坚定感到自豪。
我会走好自己的路。父亲。
林鹤本来觉得这只是一次简单的任务,结果路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突发状况扰乱了整个计划。这个世家举行婚礼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了掩护自己和魔王的合作关系?
与少年跳上婚车,为自己盖上了盖头。
花轿颠啊颠,少年想起在马车上的日子,攥紧手帕摁在颤抖的心房上。
他到了,他警惕的抓起刀准备迎击掀开轿子的人。
可那人却只是笑笑,无视了他腰间的刀,伸手牵起他的手。少年想要缩回手,却被对方的声音狠狠惊到。
“别紧张。”
他如触电般僵硬在原地,傻傻的被对方牵下了轿子。
“一拜天地。”
他攥紧了那根红绸,他知道那一头是他。
“二拜高堂。”
没有父母,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少年的脑袋发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要跟着动,这可是终身大事……
“夫妻对拜。”
边上的人转过来,隔着红纱少年好像看见他笑了。
“送进洞房!”
少年被人横着抱起,对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间。他被送到床上坐下,他攥紧拳头紧张而激动的看着对方掀起盖头。
“林鹤,”他满意的笑,“好久不见。”
少年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不可置信地伸手去触摸他的真实。萧衍真扯开衣服抓起他的手塞进怀里,让他去触摸自己的身体,就像以前一样。
“真的。”他点头。
“真的?”少年望着他的眼睛。
“嗯……你回来了……”
“我……”
少年终于接受了这份惊喜,他扑进对方怀里喜极而泣。
“我以为你死了……你没有死啊……你这个混蛋……”他扯着萧衍真的衣服哭的一塌糊涂,“父亲死了……我不想在宗门呆着了……我想走……我想跟你一起走……”
“不哭,不哭,我就是来带你走的。”萧衍真温柔的拍抚着少年,“开心点,今夜可是第一夜。”
“嗯……嗯……第一夜……”
“你知道新婚夫妇第一晚要做什么吗?”
“……嗯……”少年抽抽鼻子,“可我还没……”
“你不愿意?”他短暂地停下动作。
“没有……我愿意。”
萧衍真将他扑倒,渴望的模样是少年没有见过的。他压在少年身上,伸手去扯开少年的衣物。
“那就没什么重要的。”
他咬上少年的脖颈,牢牢攥住少年的双手。少年的剑掉在地上,少年够不着。
“这次,没人能带走你了。”
“你……现在是……魔王?!!!”
“是啊。”他轻描淡写地肯定,只有少年一个人在床上怀疑人生。
“那……那在黑岭,在陈川……还有孟城那些战役……”
“是我。”他束起长发,披上衣服,“是我指挥的。”
“你…你……”少年的身体发抖,“你……”
“那是为了找到你,把你带回来。而且我控制好了力度,减少了伤亡。”他穿好衣服回来坐到了床沿上看着愤怒的少年解释着,“如果我没有把宗门的势力赶到这里,你就不会来。”
“从你击退玄青开始,你所看见的、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目的,就是你。”
“你……”少年哭笑不得,“可你也不能……”
“林鹤,信我。”他微微笑着,拉着少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只是迫于身份,我没有办法。”
“………”
信我。少年低着头。信我。
“好……那你以后……不许这么干了。”少年无奈,“我不想你成为魔王……我们逃跑吧。”
“……嗯。”他抬手捧着少年的脸,目光游移,“等我把一切安排妥当,我们就走。”
他早就不是原来的萧衍真了。
他拉着少年闲庭信步时,会因为挡路的下属而大发雷霆。
“我没有和你说过不要走进这个地方吗?”他的身边萦绕着寒光,少年也不得不退开几步。他伸手挥出长剑,一刀割下那人的耳朵。
“没用的东西就不如扔掉。再有来犯,掉在地上的就是你的脑袋。”
“若不是林鹤不喜血色,你已经死了。”
他将剑插在地上,回头看少年。少年不知道他怎么笑的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对待自己的下属?”
“那不是因为你不喜欢这些恶心的孽物吗?既然你不喜欢,我杀了他们便是。”他揽着少年的肩为他披上外衣,“改变主意了?”
“不是……嗯……算了……”
他总能把少年说的哑口无言。少年看得出来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他确实是为了讨自己欢心。
但少年还想救他,他记得当时他的状态,他信他的这些并不是真心所为。于是少年设下阵术,果然测出他有蛊在身。
少年安心下来,像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救他。
“衍真,你到底是怎么当上魔王的?”
“我杀了前代魔尊,接手了军队,就是这样。”
“你是……自愿的?”
他少见的闭了嘴,末了才摇摇头回答他不知道。
“你把我支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杀了魔王?”
“……”
“这一切真的是你想做的吗?”
“我……”
萧衍真垂下头去:“可就算我不想又能怎样?我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我已经成为魔王了……没人会在意你愿不愿意,因为这一切都是注定……”
“所以……你已经接受自己是魔王了?”
他撑着脑袋,无力看他:“我不接受……但我……”
少年拉过他将他的脑袋搁在自己肩上,揉弄他的头发。
“别这样,这世上没有什么既定的事情,就像我能够逃出宗门一样,我们也可以有所改变。”
“你说过的,你不想成为魔王,我信你。”
“剑可折,志不可夺。走好自己的路,记得自己的初心。”
“和我一起走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轻柔,萧衍真的内心也颤抖起来。
“我的初心?……”他依在他身上喃喃自问,伸手环抱少年。
我的初心是活下去……
剑可折,而我的志向……就只是你。
没有善恶,没有是非,只是你。
留下你……
少年的失望来的太快。
大王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的和一个宗门的家伙腻歪,这件事引起的风波有些过大了,少年很快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宗门的奸细!”
少年的面前被推来宗门几个被俘的战士,他心中的不详极速漫开。
“那你杀了他们,我便信你!”
他怎么会下手?他甚至不敢看跪地求饶的那些人的目光。他们眼里的不可置信,他们认出自己时的愤怒。他们想要活着,而生杀大权在自己手里……为什么在自己手里!!
“我不……”
“我就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是来扰乱军心的!”“真是用心险恶啊……”“他绝对不能留!”
围观者越来越多,少年也越发劣势。面前都是敌人,他已经引发了众怒。他不得不拔出剑来,这让敌人们更加愤怒。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
“都给我滚!!”
他听见身后的震怒,接着是耳鸣和晕眩,他知道这是被浊气击中时的感觉。他倒进一个人怀里,感觉一切都消失了……
确实,包括那些战俘,包括那些闹事的下属,包括这墙内的一切生命,都在魔王的愤怒中炸为了一滩血泥。
他倒在魔王的怀里,听着他叫他不要怕,已经结束了,可他却止不住的颤栗。
结束了……
后来的事情就很老套。萧衍真希望把少年锁进屋子以此来保护他安全,而少年则将这视为囚禁。
少年单方面和他吵了一架,直言种蛊之人已经死亡,萧衍真想要走随时都可以走,他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目的只是为了获得少年自己的身体。他一步步向前去逼问萧衍真为什么,将他逼得无路可退。
于是萧衍真几乎本能的拔了刀,划伤了少年。
“你果然已经无药可救了……你这个该死的魔王你从来不是我要找的萧衍真!”
“林鹤,我……”
“我就不该信你!”
少年彻底从失望中愤怒了,他带着种种情绪将玉剑刺穿了魔王的身体,自己逃了出去。
剑断在了萧衍真的身体里,他跪在地上,无力的看着剑的主人弃他而去。
他到底有没有说谎?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少年走了,没有人会再信自己……
他的挣扎是为了少年,他这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少年……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他的理想已经走了……
少年回了宗门,宗门上下具欢颜,甚至连师父都少见的笑了。当然,除了大师兄……
他们想要听他死里逃生的惊险,想要听他是如何打入敌人内部制造混乱的,但少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不是他所想,他自然说不出来。他无法堂而皇之地把自己失败的救赎改编成传世的经历。
少年其实没受什么伤,但他却一蹶不振。他缩在床上,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控诉着敌人的暴虐。他恐惧的躲起来,他无法接受萧衍真变成这样的事实。
二师兄来得很及时,他坐在他边上告诉他魔王疯狂行为的原因:或许是泄愤,或许是警告,但末了都是因为少年的离开。
少年说不出什么,他知道二师兄的能力,所以他闭口不言。
直到师父来找他。
“吾等或可有机剿灭之!”
少年便被安排着来到了饵料的位置,他立于这结界内,望着外面遍布的机关,心里想着他不会来的。
魔王不可能傻到这种地步,况且我与他的缘分已尽……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来了,更没想到他会傻到这种地步。
他只是远远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在明知有诈的情况下,他却径直冲向自己。
少年不知道师父和他说了什么,他只是看见他什么也没有带,什么也没有准备。他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冲向自己。
刀剑不会给他任何怜悯,它们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心肝脾胃肾,斩断他的筋骨,牢牢将他禁锢。少年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伸手将身体中插着的武器连带着血肉一起扯出,颤抖着强撑起身体继续向他走过来,接着又被刺穿,又站起来。
即使他已经看不见了,听不到了,摸不到了,他倒在地上已经彻底失去力量了。但他仅仅需要的是一个回忆,一次足马灯的回闪,他的躯体便又会像执行命令般起来,爬向他。
“林鹤……林…鹤……”
他将手慢慢搭上屏障,没有力气再看他一眼。
“回……回来……”
“信我……最后一次……”
少年看向他身后悬着必死的一剑,心脏一痛。
“萧衍真!”
先他一步的,是那只狼,他飞身而来挡下这一击,叼起他的主人狂奔而去。待少年冲破屏障时,它们已经迅速消失。
血,这里只有他的血。少年看见了自己的断剑掉在不远处,已经彻底粉碎,想必也帮着挡了几刀。它被萧衍真揣在怀里带来,为的是寻找它的主人。少年将它们拾起,但断剑早已无法重圆。
早已无法重圆……
人们都说他痴了是受了惊吓,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依稀记得萧衍真中的是什么蛊,他在失去原来解法的情况下凭借自己的记忆为他找寻解开这枷锁的方法。
他重回父亲的故居,在这里久久徘徊。父亲在宗门的一位朋友看不下去,为他指了条明路。
“这说不定不是蛊,是咒。”
“我不懂……您说清楚一点。”
“令尊与我同学时,曾经从书上看过这么一种猜想。他认为或许一个人之所以会被罗盘定义为魔,是因为生来就被人所诅咒,要背负诅咒者的悲愤,由此遁入魔道。但令尊后来没有再提起过这个问题,大概也是放弃了吧……”
“那……那我该怎么办?”
“这、我也就不清楚了。”
书,书上看到的……少年暗自记下,他要去找。他记起师父的藏书阁里有着众多的古书禁书,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
他向师父申请了借阅,却没有注意师父奇怪的目光。他整日埋头寻找,就为了找到这救赎之道。
那一日,时常来帮忙的二师兄告诉他,他派出去的人似乎找到了一些书籍,或许有用。他急急忙忙赶过去,终于找到了流落民间的那一卷经书。
他看不太明白,二师兄便来帮他。少年看着他拧眉思考的样子,心里急得发躁。
“上面写什么?”
“上面写……‘魔神未丧,贮存人心,扰动是非,以此报恨。’”师兄收起卷轴,“这是心魔之咒……或许蛊毒并不是根源,要想要根治,得入心。”
入心?入心!少年欢喜了,不用杀人,不用拼个你死我活,只要我解了他的心魔,这世间便可以太平,他便可以回到我身边……
“师弟,你……”二师兄拉住他,担忧着问,“你要去干什么?”
“我?我要去救他。”
“为何?你为何对他这般痴迷?”
“痴迷?不……不是……”
二师兄的脸上挂上了震惊,他缓缓松开手,复杂的看着他。
“你爱他。”
我爱他。
师兄笑了,笑少年脸上的神情,他摆摆手说既然是真的,你就去做吧,但要小心。
少年去了,他兴冲冲地找到师父,告诉他自己找到了可以让一切结束的方法,但如何实践只能请教师父。他期待的看着师父读完那卷书,却没有从师父脸上看到喜悦。
“喝茶。”师父从炉上把水提起倒入壶中,为他沏茶。
“稍安勿躁。此事关重大,吾与众商讨对策,方可行,”
少年看着师父去了,他等了等,最后还是拿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全身乏力,他倒在地上无力动弹。痛苦不堪,他感觉肝肠寸断。他向误入房间的大师兄求助,得到的却是冷冷的嘲讽。
他不甘,他不甘。他离终点,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他明明马上,就可以救他……
他落下泪来,闭上眼睛。
他不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