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久远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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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众律的神龛。
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祂的神像依然庄严肃穆，不染尘埃，就像十五年前看到的那样。
十五年前？狄兰有些搞不明白，他今年只有十岁，十五年前他还没有出生呢。
没有多想，他把一切归结于睡梦的阴影，再一次向神明祈祷。
各种族生物的骨骼和形状规则的宝石，堆积起神圣的王座和摆渡船，两位一体的如恩丝各归其位。左边是身着漆黑裙装，手持法槌的白发金瞳女性，王座之上的审判官；她的身后是披着银白长袍，手持船桨的黑发银眸男性，生命之海的摆渡人。从摆渡人微抿的嘴唇和审判官低垂的眼睛中，他看到了无情的生死轮回之下微小的慈悲。
身为兰洛斯国女王的母亲，生前所有的功绩和……罪恶（狄兰不愿去想这个词）都会在审判官的手下坦白，接受她的裁决。而裁决的结果会传入摆渡人的心中，在生命之海的边缘，摆渡人会询问母亲想去哪里，在得到答案以后撑起骨船，将她送往心中所想的归宿。
善治的女王、英勇的骑士、无私的调停者，在孩子心中，母亲拥有一切的美德，赏识她的善良神明也不会少，她能选择的神国必不在少数。可狄兰也有小小的私心，他希望母亲能回归轮回，再次回到实界，至少和他还有父亲呼吸同样的空气。
但是......他也知道，凡人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幸福。即使他还小，即使他的脑袋并不聪明，也看得见母亲因为服用灵药而不变的面容下日益疲惫暗淡的眼睛。
母亲死的那天是她的一百岁生日。
狄兰的生日，也是母亲的生日。所以太阳还没有出来，侍者长还没来叫他起床，他就已经穿戴好自己最漂亮的衣服首饰，偷偷地溜出卧室，准备给母亲一个惊喜。
但是王宫里空无一人。他推开母亲寝宫大门的时候，一个卫兵也没有在。
看到的却只有泪流满面、跪倒在床边的父亲和同样哭泣着，但还在努力搀扶他的宫相黛蒂克森女士。
狄兰察觉到了一些异常，一些早就植根心底的恐惧，那张到他腰那么高的四柱床上，躺着的不会是任何人，只可能是他的母亲。但不会是顶着王冠，在朝会上乘着大臣不注意，偷偷问他狄兰王子你怎么看的母亲。也不会是一袭猎装，轻而易举将比她高两倍的巨兽撂倒在地的母亲。更不会是那个身穿银甲，教授他剑术和骑士之道的母亲。
躺在床上的，是一个曾是他母亲的躯壳。
他想吐，他想哭，他想逃跑，想大声喊叫，但他想起来他是勇士，是未来的骑士，是引领兰洛斯的国王，所以捏紧拳头，站直了。他挺起胸膛往前走，在床边哭泣的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他，或者说注意到了，只是没有余力去管教他。
他强装镇静地爬上床，坐在母亲的腿边，看着她与生前并没有不同的脸庞，拉住她冰冷的手，感受她指尖掌中长剑磨砺出的茧，闭上眼睛。
直到一个男人惊恐与悲痛交加的呼唤声将他唤醒。
“菲诺——”男人说的是母亲的名字。
狄兰睁开眼睛。
克瑞斯特公爵的礼服很好看，如果不是今天，狄兰也会夸他英俊潇洒，但是他的礼服沾满了血，他的脸上和手中的剑也都是血和腥甜的气息。
他身后传来戈尔德侍卫长颤抖的声音，“克瑞斯特公爵，请您不要进去。”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戈尔德侍卫长也进来了，他腿上、腰上、肩膀上尽是剑伤，从他引以为傲的白金侍卫服装上渗出黑红的血。他惯用的右手仅有一层皮肉还连接着，佩剑没有出鞘。
“克瑞斯特叔叔，你”你在我母亲的生日上动刀剑，玷污了我母亲的死。
狄兰想这么说，但是克瑞斯特大步走上前，踢开了狄兰的父亲，又将狄兰从床上甩到地下，他半跪在床上抱起了狄兰的母亲。
坐在地上的狄兰没有说话，他的手臂有些痛，但他没有在意，只是抬头看着克瑞斯特公爵。
克瑞斯特公爵血污的礼服弄脏了母亲洁白的睡衣，他的黑发滴下水滴，分不清是汗还是雨，落在母亲依然有光泽的金发上。
他的一只扶着母亲的头，另一只手紧搂着母亲的腰。不知道是血迹还是气血上头，他的嘴唇格外的红。他疯狂地亲吻着母亲，从眉毛、眼睛、鼻子、再到嘴唇，野兽哀嚎一样的呼唤从他口中吐出，大颗的泪水不断地从眼中滚出，打湿了神圣的婚床。
原来除了女王和挚友，母亲在他眼里还是可以亲吻的人。狄兰愣愣地想。
但是母亲既没有赏他一剑，也没有一脚把他蹬开。
不对，是母亲已经没有力气了。
快来人拉开他啊………戈尔德侍卫长，父亲，谁也好，快把他拉开啊，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母亲会没法呼吸的。
终结了这一切的是母亲最好的朋友，现在看来也是唯一的朋友，黛蒂克森宫相。她的手刀敲到她哥哥的颈后，和母亲的剑一样有力。克瑞斯特公爵的身体一滞，带着母亲的身体一起倒在了床上。
“狄利恩，冷静下来。不要让菲诺的往生之路被你的眼泪淹没。站起来，她肩上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了。去联系你的族人，让他们尽快赶过来。”
“戈尔德，从密道走，找牧师治好你的手，然后去白羽骑士团的营地把安斯特团长找来。不对，先找安斯特团长，他那里有牧师。快点行动起来。”
“哥哥来了的话，那些秃鹫一样的贵族们也要来了。”发号施令的宫相并不在意她自己就是贵族的一员，在这一刻她的心属于她的朋友，属于兰洛斯王室。
“哀悼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她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她看起来和母亲那么相像，狄兰仰视着她。
“还有……”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狄兰身上，坚定的蓝眸闪烁了一瞬，“小狄，你先去白塔里躲着好吗？菲诺应该告诉过你该怎么做吧。”
坐落于兰洛斯国边境的白塔，据说是千年前某位曾与王室签订契约的大法师居所，与王宫相连，仅能以王宫内部的密道前往。
狄兰点点头，母亲曾告诉过他，她死后必然会发生哗变。到那时候，就听好黛蒂克森宫相和父亲的话。
他试图站起来，一阵刺痛从手臂闪过。眼前一黑，他想呼叫，但他忍住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她的眉间有别人的血污，看起来像不赞同的皱眉。他想替她擦去污点，但黛蒂克森宫相先撕下一块衣角，细细地替她擦拭干净。
“去吧，小狄，去吧，我会保护好剩下的人。”黛蒂克森宫相口中吐出的话就像是母亲，或者他并没有听见，这一切只是一场幻想。
但这都无所谓，他相信黛蒂克森宫相。于是他转过身，跟着戈尔德侍卫长，头也不回地跑进壁炉旁的密道。
密道比想象中要长得多，走到一半，戈尔德侍卫长转去了另一个方向。走之前他想把佩剑交给狄兰，但是狄兰给他展示了自己准备送给母亲的礼物——一把溶有他血液的小匕首，他告诉侍卫长，哪怕真有逼宫者能找到他，无论是杀死对方还是自裁，隐秘的小匕首使起来都要更方便。
侍卫长没有多说，只是告诉狄兰自己会尽快来接他。
狄兰点点头，朝着白塔的方向跑去。
密道很黑，即使有传自父亲的精灵夜视能力，狄兰还是摔了好几跤。当然，也许只是他无能的腿在颤抖，所以才站不稳，但他不在乎，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直到能看到微弱的白光。
雕刻着繁复金色文字的月光石拱门之后，大法师的白塔展现在眼前。
清新的花木香气扑面而来，轻柔香甜有如美梦。
白塔内部的装饰熟悉得令人心惊，无尽的螺旋走廊，繁复的雕花，望不到底的白色墙面，他继续往前跑，直到眼前出现瀑布风景的油画，花型的装饰置于两侧，中间有一座大得不寻常的神龛，是瑰影……不对，虽然同样是黑色的基座和白色的花纹，但在宗教学课上向来是第一名的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那是众律的神龛。
更不用说......狄兰眨了眨眼。黑暗与光明的交替间，众律的神像突然出现在神龛之上，万物起始与终结的主宰俯视着他。审判官的威严冷静的面容像是在对他说，不必担心，不必害怕，一切都如她所料，一切都在她的掌中。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拉住审判官的裙角，也许是他滚入眼睛的汗水模糊了视野，审判官的金眸亮了一瞬。但没等他做出反应，一股热意就顺着指尖流入他肿胀的手肘，狄兰抿住嘴唇咬下痛呼，这毕竟是女神的恩赐。
热意从手肘扩散到全身，又逐渐变得清凉起来，多次摔倒留下的破皮伤口和脱臼的手肘都恢复了原样。
“众律女士，感谢您的恩典。”他恭敬地跪下，审判官眼中的金芒逐渐熄灭，摆渡人的唇角出现微不可见的笑容。
如恩丝虽然沉默着，但不代表她并不在乎，狄兰闭上眼睛，开始为母亲的命运祈祷。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久远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