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秋梦里 ...

  •   这世道乱,赚钱的门路不好找。宋求松在长宁安顿下来之后,四处打点,最终谈成一笔生意。
      水上运货最忌讳两件事,一是天公不作美,二是行舟遇水匪。
      一队客商途中遭劫,管事的前往当地警察局报案。人家只回复一个“等”字,之后便再无下文。这年头,官与匪有什么区别?
      被劫货的消息第一个传入宋求松的合伙人耳中,他连夜收拾家当跑路。次日,宋求松醒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批货物数额惊人,当初合伙人拍着胸口和他担保,只要不出意外,出货成功肯定能一本万利。宋求松脑子一热,不仅抵押房契,还借高利贷筹集资金,每天做梦都是大赚一笔。结果倒好,折了货物,还搭了两条人命。合伙人跑了,出面签字是他,经手货物的也是他,所有赔偿全部算在宋家头上。
      那日,宋慈正在校舍里批改作业。一个学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叫着喊着:“宋先生,不好了,你家里出事了。”
      宋慈向来不过问宋家的事,本不欲理会。传话的人又说:“要出人命了!”
      她到底是狠不下心,跟学生走了一趟。
      原来是放高利贷的上门讨债,既要收走宋家的宅子,还要抓走宋念卖入窑子。宋慈赶到时,正好撞见后娘哭天抢地,亲爹唯唯诺诺的一幕。
      她的出现,短暂地打断这折戏,又被动成为主角之一。后娘连滚带爬,跪在她脚边直磕头,青石砖“咚咚咚”地响,敲得人心烦意乱:“大姐,你救救你小妹、救救她!”
      宋家门口,镇上的人围在周围,窃窃私语。
      宋慈惊悚,冷言冷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与我何干?”
      后娘见劝不动她,神态疯癫地扯过宋念。她搂紧无辜的小女儿,朝讨债的人啐一口:“我们家姑娘便是死了,也不会做妓做娼。”
      宋慈率先意识到她的打算,厉喝:“住手!”
      下一秒,正准备抱着女儿撞墙的妇人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她披头散发,犹如索命的冤魂:“宋念,娘怎么教你的?女儿家清白最重要!”
      宋念双眼噙泪,脸色煞白。
      一直畏缩不前的男人,此刻也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小妹,你娘说的对,是爹对不起你……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真到了这一步,不如死了算了。
      “宋求松,你糊涂!”宋慈怒斥,“你们要逼死她。”
      “姐姐,”宋念颤抖双唇,心如死灰。她凄然而笑,“父债女偿,一样是天经地义。”
      她的眼神如同宋慈幼年在市集偶遇的羊羔般温顺,宋慈不由得想起那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学生。若是秀秀在,定然会反抗到底,不会这般懦弱地赴死。若是秀秀在,发现自己袖手旁观,会不会对她很失望……
      宋慈心口钝钝得痛,她抓紧宋念的胳膊,咬牙:“好好活着。”
      她把人护到身后,问讨债的主事人:“宋求松欠你们多少钱?”
      主事的认出她是镜明学堂的教书先生,对她态度还算客气:“房契抵押三万,仍欠十万。东家限期五日内把债结清,否则,别怪我们兄弟几个不客气了。”
      十万?宋慈蹙眉:“五日后,我们一定把欠款还清。你们走吧。”
      主事的稍作迟疑,终是罢了手:“行,我婆娘说,您是读书人,讲信誉。五日后,我们再上门结账。”
      劝走这帮人,又把一家大小带回去,宋慈拴紧门,将众人非议挡在外边,便头也不回地往主厅走去。身后,她那不成器的爹,着急地喊:“五日之内,怎么凑够十万!”
      聘金,二十万,随礼若干。
      主厅的茶换了几盏,媒婆带来的礼品单子还未念完。准新娘坐在旁边,漠然以对。
      昌隆布庄的独子,体弱多病。父母爱子心切,四处求神拜佛。几年前,得一位高僧指点,此子必须娶一名与自己的生辰八字相同的女子冲喜,方可消除祟气。
      宋慈,就是那个人。
      男方数次上门提亲,宋求松有意促成这门婚事,均被她严词拒绝,如今却是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了。
      “聘金二十万,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手。”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宋慈打断媒婆的介绍。
      媒婆眯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宋姑娘,你家欠钱的事早就传开了。男方知道你娘家有难,特意让我今天带婚契过来,剩下的债由夫家还。你签字画押,即可。”
      她招手,唤带来的人呈上婚契、笔墨与红泥:“宋姑娘,你命好,夫家都是厚道人,沈少爷是几代单传的独苗,若你能生个一儿半女,这昌隆布庄,以后不还是你说了算?”
      宋慈没有说话,提笔写下自己姓名。耳畔声音来来往往,恍惚中响起读师范时老师同她们说的话:婚契即女子的卖身契,婚姻是一桩不平等的交易。她的许多同窗,也是旧社会婚姻的受害者,很多人逃婚,勤工俭学,现在她却违背一贯的原则,走入吃人的坟墓。
      “好了。”宋慈抬起大拇指。眼前,鲜红的指纹印,似渗出纸张的血迹。
      债还清了,不久,婚期也定下了。这书,宋慈便不教了。她无颜面对自己的学生。一边教学生“民主”“自由” ,一边戴上旧社会的镣铐,她为自己不齿。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想起远在广州的沈裴秀,那团惆怅如渐浓的秋色,悄无声息地袭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