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衬》枕水集

5、冰汽水

　　本学期新生跑操的地点还没有定下来，这周的大课间自由活动。不少人离开教室，下楼去超市转悠。说是超市，卖的东西并不多，一些零食、新鲜的水果和学习用具，却是学生消遣的好去处。
　　高一楼层逐渐冷清，只有少数人留在座位上。盛颜运笔如飞，埋首刷练习册上的数学题。她暑假完成了高考理科数学知识点的进度，同学的预习等于她的复习。
　　大脑正高速运转，刚从外边回来的乔雅敲击她的课桌，她俏皮地往后抛了一眼：“班长，有人找你，是隔壁班那个漂亮女生。”
　　盛颜停下手中的水笔，抬头与她对视一眼，“谢谢。”
　　女生梳高马尾，微抬下颌，扑面而来的清纯感。乔雅捂住心口，语调夸张：“班长，你更漂亮，跳舞还厉害。我要是有你一半本事，我就去参加艺考了。”
　　盛颜忍俊不禁：“你不如夸我聪明？”
　　乔雅上道，竖起大拇指：“那我夸你才貌双全。”
　　盛颜大方地收下她的夸赞，她起身：“小乔同学，你也是。”简单收拾一下桌面，盛颜朝教室外边走去。
　　学生们站在楼道里和朋友聊天，或是扶着护墙上方眺望楼下嬉闹的人群。盛颜一眼锁定她要找的人，她快步走近，轻唤对方姓名：“时喻？”
　　时喻一半身姿浸在倾斜的阳光里，她转头，视线漫过来，举起手中的汽水瓶摇晃：“喝汽水吗？”
　　盛颜没回这句，耐人寻味地问：“你一个人去下面超市了？”
　　她重音落在了“一个人”，时喻老实回答：“没呢，超市那么多人，外面又热。我同桌下去的时候多买了一瓶，我不喝，请你喝。”
　　有条件的戏曲演员对吃食方面都严格把控，时喻很少喝碳酸饮料，几乎不吃膨化食品，戒生冷，忌油腥，只有出门和朋友玩才放得开，盛颜倒是没有那么多忌口，她过来借花献佛。
　　扑哧——
　　细小的气泡破裂，时喻又拧紧瓶盖，把开好的汽水瓶递给女生：“喝吗？”
　　“替我谢谢你同桌。”盛颜伸手去接。
　　时喻松开瓶子，转瞬，她诧异地“呀”了声。沁出水珠的瓶身猝然贴向她的脸颊，冻得人牙齿打颤。时喻下意识躲开，瞪圆的眼睛满是孩子气的诧异。
　　盛颜恶作剧成功，笑容无辜地摇摇汽水瓶。可乐在封盖的瓶子里摇晃，晃得时喻的心也摇曳了几下。
　　这时，预备铃响，走廊上传来疾跑声。
　　盛颜笑如春风拂面，声音低柔：“你快回去上课，别迟到了。”
　　班主任的课不好踩点，时喻和她约好中午一起吃饭，转身回班里。
　　上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年过半百，一头地中海发型，脾气很臭，暂时看不出来教学质量。打完冗长的放学铃声，他还不准备下课。
　　开学第一堂课见识过地中海拖堂的本事，学生们坐在座位上鸦雀无声，注意力却早被外面传来的喧闹声吸引，听不进半个字。好些脚尖指向班级门口，只等地中海一声“下课”就往食堂跑。
　　金属笔尖划过纸张，时喻写下一行行笔记，突然，她笔势一顿，书页上渗开一滩墨迹，她扭头看向窗外。
　　其他班学生站在外边等她们班的朋友下课，盛颜站在人群之中，长身玉立，正好与她对视上。
　　盛颜瞥下讲台上的老师，又转回来，无声地说——听课。
　　时喻抿了下薄唇，她微低头，笔锋清劲的两个字落在用来写课堂笔记的纸面上。
　　盛颜。
　　时喻默念一遍纸上的字迹，又在旁边添上自己的名字。
　　十三分钟之后，曾应许赶过来解救这群敢怒不敢言的孩子。她推开教室前门，打断唾沫横飞的地中海：“贺老师，食堂饭菜该凉了。”
　　班主任的面子不能不给，地中海拍打手上的粉笔灰，额头皱成褶子，“明天第一节课之前把作业交了，下课。”
　　教室里欢呼雀跃，大家火速冲出去，唯恐再慢一秒被留下来。
　　“时喻，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学习委员赵俪拉着同伴，主动跑到时喻面前提出邀请。
　　慢吞吞收拾课桌的林斐然暗中吸一口凉气，连她都约不到时喻吃饭，赵俪真是勇气可嘉。
　　时喻对待赵俪一如既往的冷淡：“我和朋友去。”她察觉到了对方结交的想法，但是她交朋友看缘分，不喜欢功利性社交。
　　赵俪不死心地追问：“那下次？”
　　时喻面无表情地为这场对话补个尾声：“算了吧，没必要。”
　　赵俪在后边气得咬紧下唇，她一直想和时喻交好，家境、成绩和颜值等条件，她不敢说比得过时喻，至少在班里排在前列，按理说她们很容易玩成小圈子，哪怕以时喻为中心她也能接受，但是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些。
　　班级门口，时喻挽住久等的盛颜，略感抱歉：“以后周二中午放学你留在班里等我，数学老师太喜欢拖堂了。”
　　“没事，他也教我们班，明天可能要换你等我了。”盛颜不在乎这些，她朝教室里瞅了几眼，以赵俪为首的女生一边打量她和时喻，一边议论着什么。
　　盛颜读懂了她们的唇语，大意是时喻冷若冰霜，不好相处。
　　观察她们的神态没有针对性恶意，单纯是主观感受，私底下评价几句。盛颜移开视线，拉着时喻下楼。途中，她温声细语：“你们班的人是不是想和你一起吃饭？如果你想和自己班同学一起走，你提前告诉我……”
　　时喻截断她的话，眼都不眨一下，“我为什么要和她们走？”
　　盛颜被她堵了话，心平气和又字斟句酌：“我们现在不在一个班了，你以后认识新朋友，和她们吃饭、学习，一起玩也没关系。”
　　“你是这么想的吗？”教学楼外阳光火辣辣，时喻打开遮阳伞挡住头顶的烈日。
　　伞下撑开阴影，她表情奶凶，却没有一点杀伤力，“我从来没想过和别人一起走啊。”
　　盛颜总是第一时间适应新环境，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每个人都想找她交朋友，她去五班找盛颜，女生身边经常围着好些眼生的新人。
　　该担心对方的私人时间不再被自己的独占的应该是她。
　　时喻少有情绪波动如此强烈的时候，她眼神怀疑，“颜颜，是不是你想和别人玩，所以才和我说这些？”
　　好一记回旋镖，盛颜哭笑不得，她四两拨千斤：“我只是提前说明，你别多心。”
　　她搂住时喻的腰，加重臂力，“时喻，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逗逗你，以为你会说……”
　　她可疑地顿住话头，时喻不假思索地追问：“说什么？”
　　日光投在她们脚下，两道影子交融，看不见一丝缝隙。
　　盛颜逐字逐句：“时喻，我想听你说，‘颜颜，我只想和你玩’。”
　　时喻的心情像一枚被盛颜抛到半空的硬币，不停翻转，最后还是停在了她的手掌心。而她很没出息地顺从了对方的心意，重复道：“颜颜，我只想和你玩。”
　　她比预期中听话，盛颜心跳毫无征兆地快了几下，她勾唇：“是啊，我也是。”
　　黛高中午不允许学生离开学校，除非有班主任或年级长的请假条，不过校方也知道餐厅伙食不算好，允许家长送午饭来学校，学生们拿外卖或快递，保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手机哪里来的。
　　时喻和盛颜在大门口拿到了午餐，没有去人满为患的餐厅，转而走到勤学廊下用餐。
　　勤学廊一排过去是图书馆寻常可见的阅读式桌椅，很多学生课间都会占位置在这里自习，中午则坐着不少吃外送的学生。
　　她们找了一处空位，相对而坐，安静地用餐。
　　两个男生走向她们，相互推搡一番，瘦弱的男生率先开口：“同学，你们叫什么名字？”
　　盛颜和时喻对视几秒，抬起水眸，不答反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就是交个朋友。”高个子搂住同伴的肩膀，嬉皮笑脸，“问个名字不过分吧？不然告诉我们你们是哪个班的也行。”
　　时喻放下筷子，掀起乌浓长睫，瞳眸清寒，眼神冰冷而薄凉。
　　只见这个漂亮到令空气凝滞的女生，冷漠地吐出一句话——
　　“你们可以不要打扰别人吃饭吗？”
　　两个男生被下了面子，尴尬对视。
　　高个子嘟囔：“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
　　瘦竹竿拽住他的胳膊，丢不起这个脸，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人家都不愿意搭理我们，走吧。”
　　等他们走远了，盛颜轻声抱怨，叹息一声：“他们好烦啊。”
　　时喻看着她，忽然说：“下次叫上姜善和我们一起吃吧。”
　　对她突然提到姜善感到奇怪，盛颜疑惑，还没问原因，时喻解释了一句：“她骂人比较凶。”
　　盛颜一愣，嘴角弧度加深。
　　她脾性温和，时喻话少，遇到胡搅蛮缠的人说不出太刻薄的话。姜善不同，骂人不带一个脏字，被她气哭的男生从初一排到初三，战绩彪炳。
　　没有被小插曲影响，她们吃完剩下的午餐，各自回班里午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