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衬》枕水集

11、桡动脉

　　家长会同月召开校运会，黛高不仅卷学习还卷艺术和体育，致力于学生的全面发展。
　　每年每班每个项目必须至少有一名学生参加，其它项目好说，最难凑齐指标的是女子1500米长跑和男子100米跨栏。
　　四班体委接手报名工作之后日常焦虑，每天课间求这个拜那个。
　　崔安悦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大家挺不好意思拒绝她，冷门比赛乐意凑个人头数，唯独女子1500米始终没有同学报名。
　　到了需要上交名单给班主任统计的当天上午，崔安悦胆大妄为，把目光投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时喻。
　　“时喻同学，你想参加校运会吗？”
　　时喻一抬头，就看见女生蹲在课桌前边，双手抓着桌沿，像只小狗狗一样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求求了，我就差一个人，不求名次，你随便比，人到了就行。”
　　崔安悦有点怕时喻，不是那种畏惧，有些人气场天生排外，仿佛和她搭话都是一种亵渎。
　　旁边写历史练习册的林斐然助阵：“时喻，你不如报一个吧？我报了800米和跳高，十人十一足、拔河和混合接力赛。”
　　崔安悦泪眼汪汪：“班长，你辛苦了，我们班有你真好。”
　　时喻听着她们一唱一和，“还有什么没有报名？”
　　“一千五百米。”
　　空气有一霎的静默。
　　林斐然咳嗽一声：“安悦啊……咱还没有走投无路到这个地步。”
　　想啥呢，让时喻这样适合被供起来的人去跑一千五百米，浑身是汗的场面，她想都不敢想。崔安悦要是可以说服时喻参加，她名字倒过来写。
　　时喻转动手中水笔，盛颜帮她挑的，耐摔、不甩墨，写字流畅。
　　她问：“很着急吗？”
　　以前上初中，盛颜身为班长，每次都需要协助体委找同学报名，时喻和她连续三年报满了个人项目和团体项目凑数，所以她理解崔安悦的为难。
　　崔安悦哭丧着脸：“着急，听隔壁五班体委说她们早就齐人了。”
　　时喻点头：“那，我报一千五百米？”
　　崔安悦“得寸进尺”地推荐她参加女男混合4x100米接力赛，时喻问盛颜参加了什么，知道她也报名了接力赛，这才谨慎地答应报名。
　　今年的校运会在市中心体育馆举行，还邀请了一些二三线艺人演出热场。连续三天晴空万里，温度一点点攀升，阳光晃得操场大面积反光。
　　操场上空回荡随机播放的热门单曲，混杂广播站学生字正腔圆地播报加油稿，还有成双入对的学生情侣，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瞎。
　　太多了，她们管不过来，真心管不过来。
　　第三天上午十点半。
　　“高一组女子1500米检录即将开始，请参赛学生到检录处检录。”
　　时喻放下盖住大腿的校服外套，她去洗手间换了条纯黑色运动短裤，两条腿修长雪白。
　　几个毛糙男生吊儿郎当地吹口哨，像街边看见美女就调戏的小流氓。
　　盛颜和她一起起身，不是很舒服地蹙一下眉，伸手帮她整理衣角，“到时候我在终点等你。”
　　叶呼晴正好要去检录，停到她们身边，口吻严肃：“盛颜，你不能给时喻加油，你只能给我们加油，大是大非面前你可不能偏心她。”
　　一千五百米长跑是最后一项个人赛事，学生们被动员着前往赛道外给同学加油。
　　每个班都有划分观众看台上活动区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四班和五班的人混坐在一起。
　　姜善路过听到这句话，嬉皮笑脸地喊话：“叶子，你们五班是怕自己输吗？这么小气！”
　　两个班亦敌亦友，成绩争高低，艺术评优劣，体育自然也要抢先后。现在五班的人比她们落后了三分，当即不乐意了，自尊心强烈地嚷起来。
　　“就是不给你们班加油怎么样？盛颜是我们班班长，不是你们班的。”
　　林斐然护犊子，身为班长，带头犟上了：“那她最好的朋友还是我们班时喻，就是给我们班加油怎么了？”
　　幼稚会遗传，还会传染，两边都有点上头，堵在看台上僵持着。
　　“你们都别吵，这次我不给时喻喊加油了。”盛颜一句话结束这场纷争，大家都懵了，第一反应去观察时喻。
　　“真的吗？”时喻拉扯她的指尖，说不上来的委屈。她们吵她们的，关她什么事。
　　围观群众齐声：“真的吗？”
　　“真的。”盛颜认真地环顾四周，“我不给她喊加油了。”
　　众人以为闹得太过分害她下不来台，导致她不得不表态解围，尴尬地闭上嘴巴。
　　时喻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委委屈屈，不敢相信她不给自己加油了，低头站在原地，眼神可怜兮兮。
　　“但是我可以在比赛之前送你一个礼物。”盛颜递给时喻一个安抚的眼神，抬手摸向后脑勺，轻松拉扯活结一角。
　　校运会这三天可以穿私服，也默许化妆，盛颜今天穿的是一套定制新国潮服装，水色亚麻上衣，斜襟盘扣搭配花鸟刺绣，半身收腰伞裙，细带凉鞋。
　　胭脂红缂丝手帕充当发带绾起一个漂亮的仿古典发型，她成功解绑，乌软长发如浓墨般泼散，垂至腰间，衬得那张脸庞皎洁。
　　盛颜抓着那条手帕，向前走了几步。
　　她和时喻身量相仿，容颜出众，站在一起分外吸睛。
　　周围人交头接耳。
　　时喻呼吸微滞，骤然乱了心跳。
　　盛颜勾起水滑布料缠绕她的皓腕，手指灵活变化姿势，几秒后，盛颜用力拉紧两角，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旋即，她抬眸与时喻对视，眼底泛起笑意：“时喻，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我给你的永远和别人不一样，绝无仅有。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是效果奇佳，众人察觉盛颜的意图，露出羡慕嫉妒的目光。
　　时喻腕部这抹红既衬气色又巧妙表达“祝福”的寓意，比喊加油的行为更体现明目张胆的偏爱。
　　跳动过快频率失常的心跳声出卖她的雀跃，时喻心里淌着蜂蜜般的甜，她拉一下盛颜的手，意味深长地问：“颜颜，你知道女孩子送别人手帕意味着什么吗？”
　　盛颜牵住她绑了手帕的手，和她一起往检录处走去。
　　闻言，嗔笑道：“我知道啊，赠予意中人的定情信物。”
　　时喻沉默几秒，内心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
　　明明是她想调戏盛颜，为什么反被对方撩拨了？
　　盛颜仿佛不知道她一句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知道我为什么绑在手腕而不是其它位置吗？”
　　时喻掉入她精心设置的语言陷阱里，“因为方便吗？”
　　“不是。是因为手腕桡动脉听到的脉搏和心率一致。”
　　出身中医世家的盛颜笑容狡黠：“我渴望听见你的心跳声。”
　　真的是，干嘛呀。
　　时喻勾动唇角，笑窝深深，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我会跑第一名的。”
　　“尽力而为，量力而行。”盛颜眼底笑意浓烈，她再度强调，“输赢第二，健康第一。”
　　“必须是第一。”时喻摇了摇头，她要成为盛颜第一个看见的人。
　　盛颜眨一下眼：“那我，拭目以待。”
　　一千五百米的距离过分遥远、漫长，每年坚持跑完全程，无论名次，均有得分。
　　第三圈，一名同学晕倒在塑胶跑道上，一名同学弃赛离场，选手心理压力剧增，她们开始放慢速度，保存体力支撑到终点。
　　最后一百米，时喻脚步沉重，凭借肌肉记忆摆动四肢。
　　头顶是明晃晃的大太阳，满场的笑声、吵闹、喊叫被缺氧的大脑过滤，化成苍白的连成一线的嗡鸣，景物映入视网膜自动模糊。
　　赛道内侧的草坪，十多个四班同学陪跑，鼓励她马上到了。
　　终点冲刺处已经拉起了一条拴着金色铃铛的红色撞绳。
　　盛颜站在后方向她招手，但信守承诺，没有开口喊一句加油。
　　叮铃——
　　铃声响起，裁判员同步按下计时器。
　　“8号，第一名。”
　　时喻扑倒在盛颜怀里，陡然卸去全身力气。身高腿长，眉眼同样精致的两个女生拥抱在一起。
　　四班的人爆发热烈的欢呼声，五班打心底佩服时喻的毅力，不计前嫌地配合她们一齐高喊。
　　“时喻，你别倒下，我们走几步，回去再喝水。”
　　盛颜稳当地托起身体下滑的女生，她拒绝别人的帮忙，将时喻精瘦的手臂架到肩上，扶住她的腰缓慢行走到阴凉的休息区域坐下。
　　从书包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毛巾，盛颜捧起时喻的下巴，温柔地擦她额头和脖子的汗水。
　　“恭喜你，我的第一名。”她说笑，“以前都不知道你长跑这么厉害，好多人跑到最后都放弃了。”
　　时喻冷白的脸颊泛着剧烈运动的潮红，清艳夺目。
　　她仰起思绪飘忽的脑袋，说话直喘气：“跑步的时候看到你站在终点，不想你等我太久，只想尽快靠近你，然后一步不敢停，跑着跑着就跑完了。”
　　盛颜笑了一声，扶住她的肩膀，缓慢伏身，贴在她耳边问：“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目标吗？”
　　时喻的心跳又不受控地乱了，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交织成网，兜住她满腔的雀跃、迷茫、渴求与胆怯、犹豫、慌张。
　　她想也没想地扣住盛颜的腰，盛颜猝然失重，被她半拥半搂地抱坐在大腿上。
　　盛颜惊讶低头，这个角度只看得到对方，她秋波流转，薄唇翕动：“你还有力气抱我啊，不累吗？”
　　时喻靠向她的颈侧，凉浸浸的脸颊贴着，嗓音软糯：“不累，你一直是我的目标呀。”
　　明知她是随口一句回答，盛颜心底还是升起无限念想。
　　时喻，那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啊？
　　等多久才能听到那一句“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