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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亡夏 ...

  •   Will you hold my hand
      (你是否会牵住我的手)
      Will you understand
      (你是否理解我的心情)
      ……
      专属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歌手磁性的嗓音唱到第四句歌词,一只手臂伸出被窝,摸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喂?”时喻感冒刚好不久,嗓音还有点哑。
      “时喻,醒了吗?”宽敞的舞蹈室被升起的阳光填充,盛颜别着蓝牙耳机,修长小腿压在舞蹈把杆上,颀长腰身向前延展。
      她一边练习基本功一边声音轻柔地哄:“别睡了,快点起床。”
      时喻搂紧怀里火红色的狐狸玩偶,呢喃:“几点了?”她昨晚让盛颜早上打电话叫她起床。
      手机那边传来盛颜低声地笑:“快六点了,你过来找我,我们吃完早餐再去学校报道。”
      六点?时喻略微睁开眼睛。她瞳眸浓深,尾部狭长勾翘,成为行书收势的最后一笔。
      时喻偏了偏脑袋,望向拉开半边窗帘的单向落地窗。窗外,灰蓝天幕下飞过几只麻雀,树木苍翠,视觉上和她相隔甚远。
      时喻观察天色辨认时辰,确实快到六点了,“我等会儿过去。”
      听见她的回答,盛颜语气越发轻:“你直接进来就好,盛医生和晏总都不在。”
      时喻恍惚片刻,总算醒了:“那待会儿见。”
      挂断电话,偌大的卧室骤然一寂,显得更加空旷,时喻又躺了会儿,掀开被子起床。她把狐狸放到枕头旁边,铺好被子,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出门正好六点,山水弄堂已经充满人间烟火,街边停着不少卖早餐的流动贩卖车,煎、炒、炸、煮,色香味俱全,大人小孩的声音和早餐味道一起飘过来。
      民国时期,山水弄堂是富裕的外侨聚居地,独栋别墅居多,时代变迁之后,民居外貌保留那时期中西合璧的建筑特色,内部装修却完全现代化,由于附近多所重点高中集聚,不少中产阶级和知识分子在这里安屋。
      时喻和盛颜比邻而居。
      初一之前时喻不住山水弄堂,她和盛颜是“留守儿童”,出生第二年正值家长事业上升期,一岁多点被送去桂城跟老人家生活。
      时喻的阿婆时槿容和盛颜的奶奶晏易安是结拜姐妹,两家几代世交,感情要好。小姑娘岁数相差三个多月,情同姐妹,打小睡一个被窝,一起吃饭,一起学习。
      后来时槿容去世,晏易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小孩身边不能没有大人,薄艺和盛泽菁开始考虑她们的教育问题,多方权衡后决定接她们到黛城读书。
      六点零三分,“咔哒”,输入指纹和密码,厚重的防盗门应声打开。时喻走入狭长的玄关处,熟练地打开内嵌鞋柜,从码得整整齐齐的几排鞋子之中找出一双狼耳朵家居鞋换上。
      客厅里没有人,她把书包放在布艺沙发上,转身向一楼舞蹈室走去。
      笃、笃、笃。瘦而白的指节屈起,时喻抬起手,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门。
      不久,门开了,那人有一双水剪秋眸,未语先笑:“时喻,你来了。”
      女生一米七的个子,黑色舞蹈服被汗水浸湿,贴合绰约的肩背轮廓,鸦羽长发扎成丸子头,露出雪白纤柔的脖颈。她往门后一站,优雅得像湖边饮水的白鹤。
      时喻则是另外一种美,墨眉朱唇,轮廓深浓的骨相偏冷感。最特别的是眼神,像倒映在深山清溪粼粼的月影。
      “你看什么?”见她愣神,盛颜在她面前挥下手,唇畔浮起笑意。
      时喻反应了一会儿她说的话,郑重其事:“看洛神,‘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盛颜弯了弯眉眼:“你出门之前吃了糖吗?嘴这么甜。”
      时喻凝视她,眼眸黑亮:“没吃糖。早安。”
      盛颜热得出了一身汗,正用手背擦去脖侧细密的汗珠,她稍微抬颏,明媚动人:“早安。”
      她笑得实在好看。
      时喻错开眼睛,视线落向她乌湿的鬓角,“你练完舞了吗?”
      盛泽菁在一楼给盛颜装修了舞蹈室,她喜欢春夏季五点钟起床练习基本功,六点左右结束训练。时喻自己家也有练功房,平时用来练昆曲和琵琶。
      “正准备休息,你等下,我拿东西。”盛颜返回舞蹈室拿毛巾和保温杯。
      这座江南城市炎热得像路边摊老板烧得滋啦作响的铁板,尽管清早温度偏低,却没有凉快到哪里去。
      舞蹈室安装了落地空调,盛颜并没有开冷气,而是把立式风扇开到最大挡,敞开两扇窗户让新鲜空气流动。
      要是盛颜知道她昨晚开了一整夜的加湿器和冷气,估计会被没收空调遥控器吧。盯着那道正在关窗的颀长背影,时喻自我开解,二十四摄氏度应该不算太高。
      以前她还没有现在这样扛不住热,小时候和时槿容住在故乡桂城,古镇多是江南式建筑,前街后河,粉墙黛瓦。
      那年岁,空调远没有后来这么普及,到了夏天,风扇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开着,起初凉意扑面而来,吹久了裹着热流。
      不下雨的日子,空气闷郁,照晒在肌肤上的太阳捂起毒辣,大黄狗喘着舌头,蔫巴巴地趴在窄巷的阴影里。
      度过正午到傍晚这段最烦躁的时间,大人孩子们结束白日忙碌的生活,搬起竹制矮椅,围坐在阴凉的庭院里偷闲。
      盛颜的奶奶晏易安家正在时家对门。
      晏易安厨艺好,还请了一个阿姨照顾衣食起居。每回儿饭点,她差使盛颜或晏知许喊人过来吃饭。
      那时候时家寄住着一群学戏的小姑娘,头几个月,她们去蹭饭还不好意思,后来习惯了,吃饭前自觉过来择菜,搬桌椅板凳,吃完饭帮忙收拾碗筷。小姑娘们嘴还甜,一口一个“晏奶奶”。
      老人家喜欢和小辈相处,被哄得眉开眼笑。时槿容都说啊,出了这戏台子,这些学生眼里就没有时老师,只要晏奶奶。
      小孩子细皮嫩肉,血液鲜甜,最容易招惹蚊虫。每次吃完饭,她们身上经常出现好几个红肿的包,睡觉前用泡了草药的洗澡水擦身子,次日就好了。
      时喻从有记忆起,夏天的味道就是清凉油、花露水还有艾草。
      每年农历五月,盛颜远在岭南的阿婆寄来好多只缝了驱虫药包的枕头。
      她和盛颜洗完澡,穿着背心短裤躺在凉席上,领子袖口沾染清苦的药香。
      窗外月亮出来了,黄澄澄的,像沾了露水的枇杷,斜斜地挂在枝头。远处雾色笼罩群山,河畔浮灯三两星,近处花草剪影漏进屋子里,摹在墙上好似旧日的皮影戏布景。
      时槿容歪坐在床头,慢悠悠地摇晃蒲葵扇。
      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给她们讲二十四桥边的芍药仙子,讲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讲燃烧犀牛角可以通神明、照鬼怪……
      芍药仙子和心爱的人间姑娘相会了吗?人妖殊途,还是人心比妖心更可怖呢?她们燃犀照夜是否也看得见另一个世界?
      小孩子撑不住困意,经常听不到故事的结尾就睡着了。
      午夜梦回,时喻揉揉泛酸的眼睛,摇醒身侧睡姿文静的女孩。
      黑黢黢的夜晚,她勾动盛颜的手指,奶声奶气:“颜颜,我想上厕所。”
      洗手间建在一楼,她们需要穿过长廊下楼。可是时喻甚至不敢独自起床开灯,如果她一个人睡觉,卧室的台灯会一直亮到白天。
      “走吧,我陪你去。”盛颜睡眼惺忪,好脾气地牵着她软凉的小手,走在前方把灯一盏盏打开。
      送至目的地,盛颜站在门口等她。
      时喻看着门板上的朦胧人影,和盛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借此驱散对黑暗天然的恐惧。
      盛颜低垂眉眼,很轻很慢地应答。
      回去之后,两个孩子换掉被汗水湿透的衣服,重新坠入梦乡。
      每年金桂如絮,满城飘香,桂城生活的人们才真正意识到入秋了。
      时喻忍受了很多很多年的暑热,本来不认为这是一件特别煎熬的事情。
      直到小学升初中的那个暑假,时槿容溘然离世。据说那天是十年难得一遇的高温,金乌的火焰滴落人间,苍翠的树叶边角被烧得焦黄,建筑物折射冷峻的白光。病房外栽种的木槿花以患者的精气神为养分,大簇大簇地燃烧,病床上是再也醒不来的人,华绮的一生徐然落幕。
      生死交替,万物有序,冰冷得不容一丝情分。
      听说成年蝉亡于夏末。
      后来时喻依旧喜欢夏天,只是耐不住任何一点热气,这会让她意识到,生命薄如蝉翼。
      “时喻。”
      十六岁的盛颜将时喻拽离十二岁的时空裂隙。
      时喻蓦然回神,用微挑的眉梢表达疑惑。
      盛颜关上舞蹈室的门,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式楼梯:“我上去换一套衣服。早餐吃汤米粉?昨天阿姨买的还剩一点,赶紧吃完。”
      出汗之后不能立刻洗澡,大概需要等待半个小时,这期间她可以准备早餐。
      今天是报道日,她们入学时间比正常上课晚一个小时,否则为了赶时间,只能到外面买早餐吃。
      时喻应了声“好”,没有跟过去。
      烧开一壶水只需要三十五秒,时喻提起茶壶,把水倒入洗干净的陶瓷杯里。她准备了两个杯子,来回交换滚烫的开水,好让它尽快降温。
      盛颜下楼时便看见了这一幕。
      黛城中学的校服是黑白款运动装,夏季统一短袖长裤。光线照亮了大半个客厅,时喻身穿校服,顶着一张冷感的漂亮脸蛋,造型清爽,盘腿坐在茶几旁边铺设的地毯上,手腕抬起又落下,耐心地来回摊凉热水。
      盛颜走了过去,屈膝坐在她旁边,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她不是一个娇气的需要被额外照顾的人,时喻也不算体贴入微,却经常愿意为了她做一些琐碎又特别的小事。
      这份特殊对待,她享受了许多年。
      “多喝点水。”时喻把杯子推到她手边。
      温开水比凉白开更适合运动之后的人群,盛颜习惯练完舞喝一杯温开水,时喻熟悉她的每一个小习惯,正如熟悉杜丽娘的每一句唱词。
      盛颜捧起温度适中的杯子,愉悦的心情不加掩饰:“我们时喻总是这么贴心。”
      “又不是第一次做了呀。”说话间,时喻目光先落在她脸庞,又转到她身体。
      盛颜嫌热,用抓夹固定住住长发。矢车菊蓝短袖T恤,白色休闲裤,肩颈曲线自然,手臂肌肉线条紧致而有力量感。衣服料子宽松舒适,领口处漏出一点笔挺的锁骨,正中间弯成浅沟,偶尔动作便泄露几许春色。
      她没有穿内衣,也许是不介意,不介意被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瞧见。
      毕竟是可以坦然在对方面前换衣服不用回避的关系,时喻意识到这一点,却不太自然地咬了咬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不习惯直视盛颜抽条的身体,仿佛窥探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秘密。
      是她想太多了吗?时喻用手扇了扇脸颊,鼻尖冒汗。
      “滴”,盛颜看她一眼,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客厅的中央空调,“你下次觉得热,自己开空调,今年可能要十月底才凉快。”
      时喻从她话里听出了宠溺的意味,眼底染上很深的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亡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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