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Narcissus025

13、翅膀·野花

　　在酒店休息了两天之后，我决定去草原走一走。一是因为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慎行。二是想去看看西藏的草原是什么样子的，顺便写点素材。其实对于找到慎行我也没抱太大希望，我只希望能遇到一个驯鹰猎人，这样我至少能打听一下慎行可能在的地方。
　　那天回到酒店之后，我感觉好了许多。可吃完晚饭之后，休息了一会儿，便莫名其妙的吐了。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受，但确实不太舒服。最后，我只好喝着红景天泡水，在酒店安安静静的躺了两天。因为休息了两天，我确保没事儿之后才决定出发的。所以在出发去草原的时候，我已经彻底好了。
　　去草原的车程并不算远，是离酒店不远的一个草原。我带上了个包，包里放着纸、笔、慎行的日记和电脑。我本来不想再多带东西，但因为早已入秋，又在高原，这里还是挺凉的。所以，我穿了件外套，还带了个羊绒围巾。
　　在酒店呆着的两天，我和余叔商量好了租金的事儿。所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离开都是余叔接送我。这件事让我非常的安心，因为，像余叔这样的人很难遇见。再加上，稳定不变的事情，更加让我放松。
　　站在酒店门口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一丝冷风。刚来拉萨的这几天，我只觉天渐渐转凉，现在才慢慢意识到深深的秋意。周围的树叶都已经慢慢的发黄，掉落了。看着拉萨这边秋日的景色，我不禁在想，胡同那边会是什么样。
　　以前在胡同的时候，入秋之后，老张就会一直念叨。特别是在秋天比较冷的时候，老张会一直告诉我要加衣服。而且，老张很喜欢讲他年轻的时候和秋天的故事。他告诉我他跟秋天很有缘分，他的人生大事总是发生在秋天
　　胡同路边上有很多树，路本来也算不上宽，后来的人们在边上停了车，加上那些树，便更窄了。但大家还是一致的认为，车可以挪走，但是树不可以。
　　胡同儿里的树很好看，春夏秋冬都好看。春天的时候有些会开很多花，接很多果子。夏天的时候所有的树都会帮我们遮阳，知了也会在上面叫啊叫。秋天的时候有的会慢慢变的火红，有的会变黄，然后慢慢掉落。而冬天的时候大部分树都会光秃秃的，但是只要下雪就会变得很好看。
　　站在酒店门口，发冷的秋风吹着我的脸。我拿出了包里的围巾，刚准备围上，余叔的车就来了
　　上了车之后，立马感觉到了暖意。余叔的车里空调温度，开的挺高的。前来天我还嫌热，余叔告诉我他年纪大了，怕冷。但听我说热，他还是把空调温度调低了。幸好他今天的空调温度高，不然我会很冷。
　　去草原的路上，余叔向往日一样，说了两句，便没再说话了。我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本来就不明显的城市痕迹慢慢消失，变成了无垠的草原。
　　因为入了秋，草原已经不再是满片的绿，已经逐渐有了许许多多枯萎、干黄的草。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很多动物，我认不出很多，只认出了牦牛。但还是很美，美的让人不想眨眼。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不觉中车慢慢停了下来。余叔靠诉我到地方了，可以下车了。
　　我靠诉他，如果我在饭点还没给他打电话的话，就先去吃饭吧。如果我八、九点还没准备回去，就不要等我了。
　　一脚踏下了车，尽管隔着鞋，我还是能感受到那些植物，那些花草。看着那些遍地的野花，我缓缓的蹲下了。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有着各种各样的野花，小巧的、艳丽的、随风飘动的。尽管入了秋，也不见它们枯萎。
　　秋日的阳光洒在了这些花上，我轻轻的抚摸着这些顽强的野花，可我没有摘下任何一支。我并没有摘花的习惯，我不是很喜欢摘花。
　　小的时候，爸爸还在的时候。我们家里种了很多花，爸爸虽然很忙，但他总能抽出时间去打理那些花花草草。就算他不常回家，那些花草被他打理得很好。他在的时候，还会有些邻居来我们家，那时候我也会带同学回家玩儿。每一个来我们家的人，总是会感叹这些花草的美。
　　爸爸总是会用各种方法保存花朵最美的样子，有时候会拍照，有时候会画画，只有一些时候会做成干花，永远的保存下来。
　　我曾经想摘下我父亲种的一朵花，可被他阻止了。他并没有骂我，而是问我，“小琛是不是很喜欢这些花啊？”
　　我告诉他我很喜欢这些花，所以想摘下，插在花瓶里。他看着我笑了笑，又说，“喜欢一朵花不一定非要将它摘下，喜欢什么，不一定要占有它。”
　　当时我懵懵懂懂的听懂了些，又问他，“那我该做什么呢？”
　　“你喜欢它的话，你可以给它浇水，让它照到更多的阳光，开的更好看，盛开的更久。它日后或许会枯萎，那是生命的更迭。可如果你照顾的相当很好，第二年它大概又能再次盛开。”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我们两个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它们大概希望自己能好好地盛开、静静地枯萎、再等春风一吹、春风吹又生。”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我们也可以用不同的方法，把它最美的样子留下。如果你执意要把这些花摘下来的话，这次我也可以让你摘。”
　　我早已忘记那次谈话是怎么结束的了，我只记得，我并没有摘下那些花。
　　我爸爸给我讲这些事的时候，我大概八、九岁。所以，当时我理解的懵懵懂懂，也不太明白。长大之后，才慢慢明白了一些。
　　但从那天起，我学会了一句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爸常常说，“比起让你在最美的时候被摘下，我更希望你能坚强地活着，一年一年的盛开，枯萎了也不怕，因为春风吹又生。”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院子里呆着，尽管会有很多被植物吸引来的蚊虫，特别是夏天，会有各种各样的虫子。但为了和漂亮的花花草草呆在一起，我可以努力的忽视那些烦人的虫子。夏天的时候，我会搬一个板凳，拿一个蒲扇，坐在院子里听着夏日里的蝉鸣，看着那些盛开的花。有时候，父亲会看见坐在院子里的我，他就会切一个西瓜，让我拿勺子挖着吃。
　　不仅是夏天，春夏秋冬都会有花盛开。父亲种的花种类繁多，花期分布在不同的时候。胡同儿的邻里们向身边的人介绍我们家院子的时候总会说，“老宋有一院子四季春，好看得很。”
　　再后来，父亲去世了。在他去世之前的一段时间他告诉我怎么照顾这些花。可惜，我只学会了一些皮毛。所以，很多花在父亲去世后并没有活很久，只有一些被留下了。
　　但在父亲死后我才慢慢意识到，父亲在死之前交代好了大部分事情。他仿佛早早的就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也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他决定在死之前交代好事情，再安心的离去。在我眼里，这也是需要很强大的心理才能做到的事。
　　在他去世后，我没有把花照顾的很好，所以院子也远不如以前的漂亮了。我再也不会用‘赏花’这个理由去院子里坐着了，我换了个理由，我现在去院子的理由都是去抽烟，去想事情，去散散心。
　　花刚枯萎的那段日子，我常常盯着周围空荡荡的院子看。在爸爸去世的那个晚上，我从他的兜里拿出了一包他的烟。这么多年，他一直抽一个牌子，从未变过。所以我拿出了他那包烟，烟盒里只剩一根了。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些盛开的花，听着夏日的知了，在那个晚上我抽了我人生中第一口烟。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才刚刚过十七岁生日。我一直觉得，这样的十七岁礼物，或许过于沉重了。
　　父亲的离去让我失去了很多，父亲是唯数不多会认真听我说话的人，我只敢跟他哭诉。他走了，没人听我说话了，没人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该怎么过。我开始一个人生活，想办法赚钱，担起了自己的生活。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十七岁礼物，我不喜欢肩膀上的重量。
　　回忆里的那根烟的味道并不好，尼古丁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好闻，很苦。但我还是抽完了，直到抽完了那根烟，我才意识到，我早已泪流满面。我在院子里静静地坐了一个晚上，盯着他种的那些花，手里死死的攥着我爸的那包空空的烟盒。
　　庆幸的是，我并没有染上烟瘾，我只会在想事情和烦躁的时候抽。为了别有黑肺，我把抽烟的频率控制的还算不错，一个月可能才抽一次。我也没有放弃任何东西，甚至还将我离去的父亲当成了动力，越过越好。
　　我写了一本关于我爸的书，在他去世的一年之后发了出去。那是我正式写的第一本书，卖了很多，赚了很多钱，多到可以给自己付学费。说赚了钱不开心肯定是假的，但我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些钱是用父亲的离去赚来的。
　　但算得上好的是，在那天晚上，有一个人发给了我个邮件。说是我父亲交代他的，爸爸交代他要在他去世一周年之后将遗书交给我。我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想着，遗嘱不是早处理完了吗？后来他再解释了，说这个是单独给我的，跟财产什么的完全无关。我不是很明白我爸的用意，但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还是让那个人将遗书寄给了我。

　　“我最最最亲爱的女儿，
　　我相信，在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离你而去了。但我相信，就算我不在，你也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我特意让我的朋友在我去世一年之后再给你这封信，因为，我希望当你再次接触到你父亲的死亡时，你的日子已经回到了正轨。
　　我很抱歉，我并没有陪伴你整一个童年。我以前听别人说，父亲的陪伴对女儿的童年很重要，他们说这是女孩子有安全感最关键的一点之一。我也不知道我给予你的陪伴是否足够，是否让你有足够的安全感，我认为是不太够的。
　　我很抱歉，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伴你。我也没打算为我的失职开脱、找理由。但我相信，我起码给你讲了讲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也多多少少告诉我了你一些我总结下来的“生存法则”。我希望我曾说过的话对你有帮助，不管是对你的成长，对你的未来，对你的工作，甚至是对你的人生。
　　我说过很多次，对于我来讲你就是珍宝，这也是你的名字的由来，宋琛。其实，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你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责怪过你。但后来我又想了想，你并没有错。我想说的是，我失去了我的爱人，可是我没有失去一切，我还有一个珍宝，我还有你。这个世界夺走了我最爱的人，但却给我留下了另一个需要被保护的珍宝。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有些责怪自己，责怪自己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可我想告诉我你，这并不是你的错。毕竟，你出生之前我们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我们决定让你来到这个世界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做好了失去很多的准备。我相信，你的母亲并不会责怪你，她很爱你，我也很爱你。
　　我希望，你能够放下这些，放下那些令你不开心的事。我知道很多时候，你过得不是很开心。小时候的时候还好，可是慢慢的长大了，话就越来越少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沟通。身边的人们都在说自己的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叛逆，可我的女儿很乖很懂事。你太安静了，有时候我希望你能稍微的表达一下自己不满的情绪，不管是对谁的不满，又或者可以是对这个世界的不满。
　　我知道，你也会跟我聊你的心事，可是你说的太小心了。你完全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完全可以寻求我的帮助。我不止可以做一个听众，我也可以帮你解决很多麻烦。当然，你一直很认真的听我说过的话。或许你可以听完我说的再问我一些问题，或是说说你的看法。可惜，我现在已经凉透了，现在你想找我帮忙也找不了了。
　　也不知道我的离去对你造没造成什么大影响，希望没有吧。
　　最后呢，我还是要说，你很好，你是我人生中的珍宝，是个很好的孩子。你要学会放下很多东西，不管是我的离去，还是什么。你要坚强的活下去，但也不要对自己太苛刻。有时候，你对你自己太严格了，严格到让人心疼。
　　我在深夜的时候喝水，就看着从你门缝中漏出来的光。我有时会偷偷的看你一眼，你基本上都不会察觉，不是在认真的读书，就是在写东西。我知道你有很好的梦想，写小说，我坚信你一定能做到。
　　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有太多话要说。或许，我其实还是不太想走，我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我还有好多事要跟你说，要跟你交代。但我不打算再说下去了，因为你还要好好的过你自己的日子。你的未来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做。
　　所以，你要放下。这句话我说了好多次了，但我还是要说，你要放下，要学会放下很多很多。也不要总是责怪自己，要学会相信自己。
　　小琛，要做坚强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你的父亲宋义”

　　我不知道他是抱着一个怎样的心情写的这封信，我也没想过，我的父亲能够在忙碌之中这么认真的观察我的性格。当时的我读完了这封信，我呆呆的坐了很久。我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明月。月光洒下，透过窗户和纱帘照进了我的房间，旁边璀璨的星空也照亮了小院儿。过了会儿，我看到了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看着那颗陨落的星星我想起了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一星陨落，暗淡不了整个星空灿烂。一花凋零，荒芜不了整个春天。”
　　世界依然是世界，没了父亲也同样。可与我而言，我的世界好像就这么暗了几分，就暗了几分而已哦。爸爸说过，生命的更迭不该是拖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