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暮雪入江南》易枝玫瑰

3、回到最初的地方

　　江南的雨水总是比北方来的多，又是一夜瓢泼大雨过后，河畔上一具女尸搁浅，许是被大雨冲到此处。女子面容姣好，只是由于河水浸泡，略显苍白无血色，还有泥巴脏污，身上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

　　她眉头紧锁，额间隐隐约约的一枚浅蓝色雪花印记轻轻闪烁，梦魇中她看见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风雨雷电交加，闪电击打在她身上，直入骨髓的痛让她大脑嗡嗡作响，她痛苦惨叫，最后实在撑不住晕厥了过去，忽然她额间的雪花闪烁，顷刻间周身灵力四溢，结起一个浅蓝色的护身法阵，法阵似有灵气般护佑她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她朦朦胧胧看见一名银发男子背对着站在小木屋里，看着那名男子的背影她只觉得熟悉，她想要开口询问，张张口却发不出声，她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银发男子的手，但他的身影却渐行渐远，直至模糊消逝在一片刺眼的逆光之中，顿时她只觉一股无名的辛酸涌上心头......

　　突然额上的雪花发出一束刺眼的蓝光，她猛地睁开了眼，似是大梦初醒！

　　女子艰难地爬着坐起身，脖子上挂着一块玄玉，上面刻着“洛声”两个字，玉的背面又刻画着十四个金圈，她摸着上面用金钿细描的字：“洛声？难道这是我的名字？”她嘀咕着，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看了看自己身上湿哒哒脏兮兮的衣服，脑海里除了刚刚那个模糊跌宕的梦，其他便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河畔。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数个疑问盘在心头，此刻却都不得而知。

　　大概是晕睡了太久，洛声站起身时整个人摇摇晃晃，她踉踉跄跄走到有水的地方，弯下腰双手舀起河水一点一点清洗粘在脸上的污泥，待搓干抹净，这才真切地看清了自己的面容：立体精致的五官，白净透亮的肤脂，更令人称奇的是额间那一枚小小的浅蓝色雪花印记，衬的这张十三四岁的少女脸更让人喜爱，她眨巴眨巴自己乌漆漆的大眼睛，对这张脸没有半点印象，似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后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自己的脸，一股愚蠢的懊恼涌上心头，自言自语道：“我莫不是傻了吧？！看自己都可以看的这么尽兴！

　　咕——肚子传来一阵抗议，洛声这才有一种真实感：罢了，还是去寻点吃的吧。她沿着小道一直走，这边偏僻寂静，穿过小道竟出现了一片竹林，密密麻麻的竹林背后隐藏着一座小木屋，木屋上空笼罩着一层浅绿色的法阵。

　　洛声将信将疑用手去触碰，但这法阵却似形同虚设，竟然轻易可以随意穿过，她心中疑惑，但还是欢喜跳进法阵，她站在竹栏外面往里伸脖子，院子内有些许落叶飘零，但看院内的陈设，像是不久前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有人在吗？”洛声对着院中小木屋大喊，隔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回应：“没有人吗？那我进来啰？”说着，她推开竹栏，竹栏上挂着的铃铛叮叮作响，她走进院子，又环顾下四周，院内一派清净柔和的景色。

　　院中栽着一棵紫玉兰，这时的玉兰花开的正美，一阵微风吹过，树梢莎莎，两朵偷着绚烂的紫玉兰掉落下来，“啪”一声掉在地上，想来也是奇怪，这一带都是竹林，唯独院中的这一片紫红色显得格外绚丽，想来必定是这里的主人特意种植的：“倒也是个颇有情趣之人。”洛声琢磨着。

　　小木屋的门窗紧闭，洛声敲了敲门，只见那门竟开出了一条缝，她犹疑着推开门，果然屋内并未见到有人，屋内的陈设很规整，只是地板和桌子上明显盖着一层灰，她环顾一下四周，这屋里的陈设让她莫名有一种亲切感。

　　她心中还在疑惑，想来已经好久没有人住过了：“兴许这屋子主人出了远门，这荒野地方也就这么一个可落脚的地方，看这里的陈设，这家主人许是个情趣高雅的文化人咧~不如我且先借住在这儿，也不至于风餐露宿，此举实属无奈，待这家主人回来，我再与他细细说明缘由，他也定会原谅我的吧？！”

　　洛声早已在心中盘算好一番说辞，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兴奋地左右蹦跳着去院中打了井水开始重新擦了桌椅铺了床，将小木屋里里外外一通忙活打扫完毕后，已是傍晚。洛声在附近竹林里挖了些笋，路过原来的那条河流时，她看见清澈的河里竟有几条硕大的胖鱼在浅水区游来游去。

　　她惊喜地赶紧扔下竹笋，挽起裤脚就往河里扑，最后又是搞得一身狼狈，却连鱼的影子都没捞到，倒是意外收获了两只青虾，她甚是喜欢，便在河边捡了个破陶罐，往里面蓄了些水，将两只青虾养放置进去，看着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左手提着笋，右手揽着破陶罐，哼着小曲，开心地左右蹦跶回了小木屋......

　　第二天早起，洛声在院中拉了个小竹篓，打算去竹林里找点吃食，走着走着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透过竹林往山下看去，一群穿着粗布衫、背着包袱满身风尘仆仆的男女老少正缓慢沿路走过。

　　“奇怪，这些人是要去哪儿？”洛声心中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正好看见后面一个老妇背着行囊还带着一个小孩，便小心翼翼上去搭话，才知道原来又是一年干旱季，这已经是第二个年头北方遭旱，大批的贫农举家南下，只为求得一条生路......

　　听说江南暮凉城城主愿开城接收南下的贫农，城里富贵的人家也自发设粥棚给难民施粥，不仅如此，城主还与众臣商讨了对难民的安置之法，给城里的难民分租土地务农，也可向商府租借渔船打渔维系生活，这一番政法实施下来，短短一个月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今天暮凉城内的贾善人又在发粮济民，消息从三天前就传开了，这些贫农才都要赶路去领点粮食。打听到这个消息，洛声心里欢喜的很，“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的吃食可算是有着落了！”于是她便跟着大队伍一起进了城。

　　进了城她才意外地发现，这里每个人的胸前都挂着一块石头，各色各样，每块石头上跟她胸前的玄玉一样都写着字，贫农们到了贾善人的施粥棚前排队登记信息，她也跟着去排队，轮到她时，登记的小厮问她姓名年龄，她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

　　那小厮不耐烦道：“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你的姓名年龄不就在你胸前挂着么？喏~我看看，洛——雪——，年轮有十四圈，那就是今年十四，好了，下一个。”

　　洛声婆娑着胸前的玄玉，这才确定自己真的叫洛声，而玄玉背后的金圈则是自己的年龄，原来自己今年十四岁。排在洛声身后的一个小女孩见她一脸疑惑，好心上去搭话：“你叫洛声是吧？”

　　“嗯，是吧——？”

　　“你这人真奇怪，你莫不是失忆了？我跟你说吧，这里所有的人生来就自带一颗命理石，根据身份的贵贱，石头的材质各不相同，石头正面会刻着人们的姓名，背面则会根据你的年龄形成一圈一圈的年轮，当你每长一岁，年轮就会多一圈，直到死去，命理石也会随着你的灵魂消散哦！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洛声听得入神，这些事似乎和自己紧密相连，但自己却一点记忆都没有，小女孩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自顾着继续排队......

　　自从帝神派了一支神兵天卫去追击鬼王裴暮渊，神兵天卫带着神犬一路追踪，裴暮渊本来就中了灭魂箭伤，再加上这一个月的你追我赶，为了避开天卫都没能停下来喘口气，伤口一直难以愈合，身上的血腥味儿如何都难以掩盖，神犬总能准确追踪到他的位置，以至于路上裴暮渊受到了多次伏击，早已筋疲力尽......

　　正当他躲在一处僻静的山洞中运功疗伤时，“叮——叮——”铃铛的脆响在他耳边响起，有人闯入了“那个地方”的阵法！突然的思绪影响差点让他走火入魔，裴暮渊猛地睁开双眼，“哇”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双目通红，眉头紧锁，“到底是谁入了我设下的法阵，那个地方除了我和她，不可能有第三个人......”

　　他苦思冥想，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敢多想的期盼：“霜儿，会是你吗？”他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小心思，“五百年了，我找了你五百年！你真的回来了吗？”裴暮渊喃喃低语道，那面具下一双凄凄的眼波在潮湿的山洞里闪烁，因为失血过多，他神思有点恍惚，但此刻他只想静下心来抓紧储蓄一点力量，好出去甩开那些穷追不舍的尾巴，然后赶紧去到那片竹林深处的小木屋一探究竟。

　　第二天，经过一夜的休养，裴暮渊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些，他在山洞附近猎到了一只小狐狸，又故意撕下身上的一块沾了血的衣角，把它系在了小狐狸身上去引开了附近的天卫神犬，趁着这个空档，他逃出了山洞，往竹林小木屋的方向赶去，路过暮凉城时，他看见城里一处宅邸门前正在发粮，挤满了人，干脆混入人群中，才勉强甩掉了那些天卫。

　　正当他小心挤出人群时，恰好有个小女孩从他身边跻身而过，只那么几秒，他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若隐若现，只那么一瞬，他紧张地转身张望，但只那么一瞬，那阵气息早已不见踪影，人群中只见一个背影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激动地挤在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贫农中争抢粮食......

　　裴暮渊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神经质了，这几百年来，他无数次在路上认错人，每次都是希望落空，这次也不例外，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摇摇头，自嘲的笑笑，只道自己怎么越发变得像个凡人一样是“近乡情怯”。

　　竹林里一片寂静，偶尔有风吹过，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裴暮渊走进竹林，穿过阵法结界，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开的正美的紫玉兰，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这个地方是独属于他们俩的秘密空间，曾经他在这儿度过了最美好的五年，自从她离开后，他给这儿加了阵法，普通人并不能发现这里，每一年的夏天裴暮渊都会来这儿看看，收拾收拾，打从心底里期盼有一天她会回来......

　　裴暮渊推开小木屋，房子里的桌椅一尘不染，床是新铺过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小破陶罐，里面竟然养着两只小青虾，罐子的旁边插着一束刚折下来的紫玉兰，一切都那么熟悉，就像她从没离开过......

　　“是她？对！一定是她！”

　　裴暮渊整个人六神无主，面具下眼波流转，打从走进小木屋开始，他心中的疑惑、忐忑，再到惊喜、迟疑，如果别人现在能看到他的表情，一定觉得这个人定是得了失心疯，脸上刹青刹白的，精彩的很。

　　“霜儿！霜儿！”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夺门而出，冲到院子里叫喊着。竹林里一片寂静，回应他的只那几声鹧鸪的嘀咕——裴暮渊深吸一口气，昨天好不容易被压制的灭魂箭之火又重新在体内翻江倒海，他仰起脑袋缓缓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曾几何时他这样失态过，他是高高在上的鬼王，别人对他只会敬而远之，而此刻他更像是跌落神坛的魔，像只受伤的狮子王。

　　“哇——”裴暮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早前为了避开天卫的追捕赶来竹林，连夜运功疗伤终是勉强了些。他单膝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不断渗出大颗大颗汗珠，肩部的伤口像被灼烧过的疼，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晕倒在院子里......

　　“今天真的是收获满满！”洛声的背着半袋米粮，四个馒头用荷叶纸包着捧在胸前，想着今天不用饿肚子了，她高兴了一路，不枉她今天拼了命地在人群中争抢粮食。

　　那一个一个做惯了农活的贫农今天就像吃了大力丸一样，竟一身蛮力，好在她聪明，在人群中见缝插针，不然就凭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如何争的过。想到这，她心里开心极了，蹦跶蹦跶地往竹林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