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赵二月

5、第 5 章

　　正月尾的金陵还没走出刺骨的寒，起早的人哆嗦着披上厚实的大氅把檐下的灯点上。嘴里哈着白烟般的气，等不到太阳升起，鼻孔便会被刺得疼。
　　前两天下了点雨，晨起就能看到水积的凹地结了层薄冰，只是教太阳一晒，又是一滩寻常的水渍。
　　货郎们背着繁重的箱箧去皇城附近叫卖，待声音传得远了，日头已爬三竿，耀眼的光笼着金陵，笼着这夏国最繁华的帝都。

　　相府的仆人一早就忙碌起来，送相爷赴早朝后，便开始伺候小姐、少爷们和几位夫人。
　　金陵沈氏祖辈都是名门望族，至相爷这一代，已积攒许多权财，威望更甚。相爷沈礼湛弱冠之年便已金榜题名，此后仕途也是扶摇直上，而立之年便被圣上钦点为一国之相。

　　榜上夺状元，朱门娶贤妻，相爷的贤妻乃当今皇太后的亲侄女，亦是先皇亲封的端姝郡主——临安陆氏陆永安。
　　陆氏一族多出人才，且其家族人均相貌俊美，皇太后陆茗婵才貌双全，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后。年幼的圣上登位后，陆太后又亲自辅佐，朝堂上下都是称赞之声。
　　端姝郡主也是吴越之地有名的美人，与相爷亦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天造地设，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令人好不羡慕。

　　除了端姝郡主，相爷还有三位侧室夫人。

　　二夫人乃圣上醉酒后一时欢心赏赐给相爷的宫廷舞姬，名为张巧思，与相爷育有一儿一女。一为五少爷沈清珹，小名沈荻；一为七小姐沈清娆，小名沈蔓。

　　三夫人乃扬州胡氏胡敦容，本是名门之家，却遭奸人所害，家族被牵连，死伤无数。胡夫人抑郁成疾，不久便撒手人寰。其与相爷也育有一儿一女，一为三小姐沈清婉，小名沈檀；一为八少爷沈清儒，小名沈榕。

　　四夫人的出身是小门小户，因而身份比二夫人光彩不少，在相府里却是人微言轻。其与相爷育有一子，乃四少爷沈清瑄，小名沈瑜。

　　至于端姝郡主，膝下二子二女，得侧室们敬重万分，又深得相爷之爱，其儿女也是尊贵万分的嫡子嫡女，与侧室的孩子待遇大有不同。

　　九小姐沈清赋，小名沈宁，乃府上最小的小姐；六少爷沈清隽，小名沈辞，好诗书，与四少爷相交甚好；二少爷沈清熙，小名沈澈，与太子同在东宫读书。

　　而端姝郡主的长女，大小姐沈清疏，小名沈幽，其为相爷的嫡长女，莫论府上的主子仆人对她恭敬无比，即使是一些王公贵族的子女，也对她颇为敬重。人们都传，相爷家的的大小姐，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对此传说，相爷并无反驳，饶是传到当今皇后耳中，一国之母的她也只是笑笑点头。

　　传得多了，人们便信以为真，寻常贵公子自是不敢轻易与沈大小姐有牵扯。人们也常猜测，如此尊贵万分的相府嫡长女究竟是何种模样。想必有这种身份，骨子里必是带着些倨傲，定是一个骄傲任性的大小姐。相爷相貌堂堂，夫人又是个美人，这嫡长女的容貌也必是如花似月。

　　真真见了才知，大小姐的容貌清丽端庄，确实是个美人，然而这脾性却是温柔敦厚，若水一般，同她谈话，教人如沐春风，实实在在一个未来一国之母的姿态。

　　“那我饰演这种角色这么久，起码给点奖励吧，不能总是枯燥地完成任务，我是在体验全息穿越3A大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NPC呢。”沈幽盘腿坐在床上，对着一方泛着荧荧绿光的屏幕说。

　　流云般的帷幔垂落至光滑的地面，不远处是雕花鎏金的香炉，一叠烟气弥漫开来，衬着金碧辉煌的寝屋如仙境般。仆人们低眉顺眼地在寝屋外守着，贴身侍女阿水也被差到别处去做事，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沈幽的声音，以及那方屏幕呲呲啦啦的电流声。

　　半年前沈幽报名参加全新穿越体验的内测活动，穿越前选了【沈清疏】的人设，看设定，这位【沈清疏】的父亲位高权重，拿捏了政权，还让沈清疏当了皇后，富贵一生。
　　本是要体验千金大小姐的富贵生活，却因为要符合人设，被迫成为一个任由系统拿捏的端庄嫡女。只有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才能继续体验，若是拒绝完成任务，便会被系统强行操作，真的成为一个被操控的NPC。

　　【支线任务副本已开启，您已拥有金手指异能，请勿重复申请】

　　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让寝屋更显空旷。

　　又是同样的回答，沈幽低下头，看来想获得其他的奖励无望。想到这个刚拥有不久的【金手指】异能，还是因为自己无意间卡bug完成任务触发了支线剧情才得到的奖励。只是这个金手指必须完成任务后才能获得，而且只能使用一次。

　　前两天首次卡bug导致她做完任务后昏睡了两天，虽然很废身体，但是总比被操控意识要好得多。
　　她可不想成为任系统摆布的NPC。

　　想来求助系统已是无望，沈幽收起屏幕，翻身下床。纤细的手轻捏起手绢，纠正好的莲步缓缓移动，雕着幽竹的门一开，映眼便是苏式小园林。

　　几只奇异的鸟在假山乱石上蹦跳，窄小的溪流从庭院穿过，潺潺的流水声不似这还带着寒气的日子该有的。翠竹植满了院子，风动时簌簌作响，显得不是那么冷清。
　　仆人们低头劳作，有打盹的见沈幽出来了，立马精神起来。

　　大小姐性子虽好，仆人们也喜欢得紧，只是身为嫡长女的威严是藏在骨子里的，面对沈幽，饶是胆子再大的仆人也不敢懈怠。

　　绿音抱个汤婆子朝沈幽跑过来，一旁的绿风给沈幽披上大氅，连忙道：“大小姐，您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好，得注意些。”
　　沈幽手里被塞了个花鸟纹样的汤婆子，大氅一披让她走路不是很方便，“无碍，我自己的身体会注意的。”

　　穿越过来后的沈幽自然比现世中的她虚弱不少，但有系统和人设加持，想必自己不会在身体素质上出什么差错。

　　父亲沈礼湛下朝后她还需要请安一次，想起自己的父亲，沈幽不免有些后怕。

　　前些日子她被系统逼迫提议将沈清婉许配给不惑之年的四王爷明恒王，父亲答她会考虑。但沈幽知晓，父亲断然不会将沈清婉嫁给明恒王，明恒王无论是早年还是现在，都有篡位之心。曾带兵作战的八王爷隆旭王早已归为明恒王势力，这两人虽然并未搞出什么大动作，但一直被父亲忌惮。

　　而系统给自己发布这样的任务，无疑是要她做个恶人。怕是要让走恶毒女配欺负庶女妹妹的剧情，沈幽断然不会如此。由此当系统发放逼迫沈清婉同意嫁给明恒王的任务时，沈幽强烈拒绝卡出了bug，沈清婉因此不知有此事发生，方才逃过【庶女逆袭反杀嫡女】的老套剧情。

　　但系统未来到底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剧情，沈幽也猜不透了。

　　——

　　父亲下朝后，沈幽缓着步子同父亲请安。
　　沈礼湛身着绣着仙鹤纹样的圆领袍，乌纱帽一取，一头黑丝衬着他意气风发。见沈幽躬身行礼，他笑眼抬手，“幽儿最近身子恢复得可还好？”

　　沈礼湛待沈幽自是极好，前几天沈幽的提议他并未在意。

　　“已好了许多，劳烦父亲忧心了。”沈幽被扶到一旁坐下，宽阔明亮的茶厅只听得见门外小雀的啁啾。

　　“过些日子圣上会在临安办一场花朝节，届时王公贵族和宫中的皇嗣都会参加。”沈礼湛抿了口茶，稍显锐利的目光落在沈幽身上，“临安是太后和你母亲的故乡，届时会在临安多待些时日。幽儿可好好好养身子，才能畅快游玩一番。”

　　沈幽知晓父亲话里有话，这场花朝节兴许就是一场别样的相亲。不过与其说是相亲，不如说是她与太子的订婚宴。

　　那个白如尸体的瘦弱太子，不出意外，沈幽会嫁给他。嫁给他，等父亲扶太子上位，她就是皇后。当上皇后，便是这场穿越迎来结局之时。虽对那位太子不感兴趣，但为达成结局她还是会全力以赴的。

　　“女儿定会好好养身子，不负父亲的关怀。”沈幽低头答道。

　　茶盖与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沈礼湛低头看看茶叶泡出的颜色，又抬眼望向门外，“女儿家有私心是好事，你为相府嫡长女，有一番自己的做派，为父深感欣慰。若未来嫁到了夫家，能将这私心延续下去，为我相府增光填色，那也是极好的。”

　　他又将目光落在沈幽身上，如刀如剑散落在她周身，令她发怵。

　　他并未怪罪沈幽奇葩的提议，相反，他从沈幽身上看到了妒忌之心。沈清婉比沈幽小两岁，现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这样姣好的容貌，即便是庶女，也对沈幽这个嫡女有威胁。沈幽能想到永绝后患的法子，即便这个想法不是很聪明，但总能看得到沈幽的野心。

　　他深感欣慰。

　　他的女儿，也必须和他一样有野心。

　　“是，父亲。”沈幽起身行礼。

　　沈幽知晓沈礼湛的意思。

　　只是沈幽为沈清婉感到惋惜，即便同为相爷的女儿，自己是承担把控后宫和连接朝堂的棋子，而沈清婉却只是一枚无人在乎的庶女。倘若自己提议的不是明恒王，而是对父亲没有威胁的贵族，说不定沈清婉不消几日就被嫁出去了。

　　这便是庶女的命运吗？

　　沈幽不再多想，庶女的命运又如何，与她这个穿越者无甚关系。她这场穿越的任务是做皇后，完成任务，不是来做大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