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港回响》荆盼

22、Chapter 22

　　“你在躲我，对吗？”问句里带着笃定，蒋釉楠的直觉一向很准。

　　程勖华的夜访让平安夜和圣诞节失去时间分界线，一切好像刚发生。从凌晨到太阳升起，蒋釉楠等了不长不短的两小时。
　　贝洛丝太太说蔺辞已经睡了，她还不信，依旧循着内心的烦闷来找他要烟。敲完三下门，回应她的是门缝里源源不断飘出来的烟味——蔺辞故意不开门。
　　她本想等他一开门就揭穿他的谎言，好好质问他一番，但看到男人眼里流露出的澹然，她忽然觉得那些由他引起的失落都是多余的。
　　她和蔺辞的关系，一直可以随时割舍。
　　顷刻，心脏有凉风穿过。

　　蔺辞站直背，他没想到敲门的人会是蒋釉楠。微弱的光线里，她嘴角微肿。剪短的碎发贴在脸上显得有些凌乱。他抬手想去为她别发：“你的脸.......”
　　她躲开了。
　　“我来要烟。”蒋釉楠面无表情，因为彻夜未眠，她的声音憔悴。
　　手晾在半空中，蔺辞的眸光暗下去：“还早，你先回房睡一觉，醒来我再给你。”
　　她不听，眉头一皱：“少管我。”
　　这句话好像在提醒他只是个保镖，没有资格和她谈条件。心像一个攥了一夜的拳头，慢慢松力。
　　蔺辞转身回房，无言。

　　蒋釉楠跟着高大背影走进去，脚底一顿，低头看到用纸包住的一小堆烟蒂。屋里有股刺鼻的烟味，窗户朝东，到了下午才有阳光照进来，现在打向墙上的光只有灰蓝蓝的一层。蒋釉楠重新把目光投向床边的轮廓，察觉蔺辞心里可能有事。
　　男人弯腰将枕头底下摸索一番，把一串耳机塞进床缝，然后拿出个变形的纸盒：“万宝路抽完了，只有便宜货。”说完，他推窗通风。

　　凉风卷走房间里的味道。她闻到男人身上咸涩的薄荷味。

　　蒋釉楠顺走桌上的塑料打火机，靠着案沿，状似不经意问：“你心情不好？”

　　蔺辞回到门口收拾地上的烟头，没有说话。蒋釉楠也不气馁，记忆里他从没主动与她提起什么能交心的事。或许缠绵时说的情话，已是他能表露出来的全部。黄金档里所谓的饮食男女不都是床上一套，床下一套，性.爱分离。

　　蒋釉楠拨弄着打火机，火苗忽明忽暗。突然，她按向冒出的火焰，轻轻“嘶”了一声。

　　听到女人低低的痛呼，蔺辞猛然回头。打火机滑落，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片刻后抬眼看他，嘴角牵出一抹浅笑：“哎呀，烫到了。”

　　这幅笨手笨脚的模样是她演的也好，是真的也罢，被轻易牵动情绪的蔺辞莫名有些烦躁。

　　“够幼稚还玩火，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他吸了口气起身，把门一甩关上。大步流星，抓过她的手腕放到光下。细皮嫩肉的掌心大片泛红，严重的地方沉淀出点点深紫。根据长年在外混迹的经验，他认出这是用皮带之类的东西抽出来的伤痕。

　　“……放手！”蒋釉楠挣扎着，想把手缩进衣袖，谁知男人强硬地把她的袖子也薅到了臂弯。
　　这下倒好，手腕上用丝巾绑过的痕迹也被他看到了。和直接告诉人家她和程勖华私底下玩了什么情`趣没区别。她抿了抿唇，默默把袖子再拉下来，遮住，悻悻然望上去。
　　“这…….你总管不着吧。”
　　很奇怪，明明她和蔺辞才是不正当的一方，现在莫名有种被他抓住奸情的错觉。

　　蔺辞沉默了一会儿，放开她。手揣进裤兜，避开那些会令她难堪的问题，视线落向她浮起红晕的脸：“你不该用性`无能去刺激他，男人最在意这个。”
　　蒋釉楠愣了愣，四处张望：“这房子隔音这么差，你又听到了？”

　　蔺辞不能暴露监听的事情，镇定撒谎：“会让他当场失控的事情不多，也就你能精准戳他的痛处。”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回回程勖华当场翻脸，次次有蒋釉楠的身影，他也只是旁观者。

　　“那怎么办呢？”女人捡起打火机跳上桌子，耸耸眉毛，她把烟含进薄唇之间，重新点燃，挑眉，“我想让他对我厌烦，也不想让他发现我在外面找了野男人，已经被他的马仔搞了。”

　　她对他的定位是外人，虽毫不留情，但也没错。
　　蔺辞长吁，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认真道：“阿楠，我要走了。”

　　蒋釉楠眨眨眼：“去哪？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他拿走她身侧被压扁的烟盒，捏了捏，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便把手伸向她，劫走她的烟，吸了一口：“跟在程勖华身边做事。”

　　蒋釉楠歪着脑袋，不知先不满他的举动，还是先理解他的话。

　　他们的视线短暂相接。

　　轻烟缭绕，镂刻出他雕塑般的五官，拿烟的手腕上还绑着绷带。这是她第几次见他受伤了？蒋釉楠慢慢回过神，终于明白他说的“走”意味寻常。

　　夹过烟的指缝愈发冰凉，她张开嘴，极力保持平稳的语气，心里仍抱有一丝希望：“以后就不回来了？”

　　蔺辞深邃的眼睛笼罩着一层薄雾，垂眸躲开女人的眼神，闭了闭眼：“我以后不再回榕庄。”

　　心里有一种看完电影结局的空旷感，但蒋釉楠不敢表露出来，客套地问：“什么时候走？”

　　像相识多年的好友，他们背着光，并排靠着一张棕黄的书桌，轮流交换吸一根烟。
　　他说：“下个月初。”
　　她笑：“恭喜你，跟着程勖华能飞黄腾达。我知道，这是你们做马仔梦寐以求的。”
　　蒋釉楠能理解他的选择，替雇主刀锋走险，受一身伤，为的不就是这一天。那，他方才躲在屋里又在难受什么呢？

　　十二月底，天空破晓显得格外漫长。窗柩透进来的光影隔着遥远的距离，充盈不了屋子，也照不透人心。
　　手臂一沉，蔺辞侧眼。蒋釉楠小鸟依人地靠着他，轻飘飘问：“阿辞，你会想我吗？”

　　他咽了咽干涸的喉咙，沉默片刻，答非所问：“我给你安排几个新的保镖，这次你可以选你喜欢的。”

　　口腔中，劣质的烟味与喉咙碰撞，蒋釉楠觉得好难闻。她抬手把剩下的烟全塞进他嘴里，动作不怎么温柔。
　　男人被呛到了，嘴巴鼻孔冲出白雾，有些滑稽。

　　“我不挑，来个漂亮俊生就行，长得……最好白点儿。”她笑了笑，上下打量他狼狈咳嗽的模样，“平时心情够差了，你要是再给我换个油头麻子脸整天晃悠，怪恶心的。”
　　蔺辞拧着眉，把烟摁在桌子上灭了，看了眼自己小麦色的手背，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回应她：“好，其他要求呢？”

　　他一副有求必应的口气，倒像是小情侣分手后急着讨好弥补。
　　“其他……”蒋釉楠停顿片刻，忽然凑近，轻声问，“你真想让我说？”

　　她明媚的眼睛闪动，蔺辞的目光衔着她无处可逃。属于她的气息在他脸上肆意弥漫。
　　柔软的嘴唇近在咫尺。
　　蒋釉楠勾起嘴角，坏笑：“嗯——豳脽大的，比你大。”

　　“……”蔺辞蹙眉，扭头。
　　蒋釉楠笑出声，小尖下巴一翘，满是得意：“盯着我干嘛？这不是你上次在浴室教我的词吗？”

　　他低头按了按眉心，迈步作势去开门：“你该歇息了。”

　　“阿辞，你生气了？”蒋釉楠在后面不依不饶，“蔺辞，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当你吃醋，当你喜欢我！”
　　蔺辞驻足。
　　刹那，万籁俱寂。
　　窗口的光四四方方框住他劲瘦的腰际，肩膀之上是灰色，堆着凌乱的褶皱。
　　吸气时的气流凝结在声带里，蒋釉楠看着他缓缓退回了半步。

　　她默声垂头，心情不好不坏，她也不是非要所有人都喜欢她。有时候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让自己别不甘心。
　　“不喜欢就是讨厌咯？”她跳下桌子，赤着脚径直往门外走，“逐客令就免了……”
　　与他擦肩而过时，手腕突然被抓住。
　　男人将她拽回去，抱进怀里。他衬衫上敷着清晨的凉，却执意与她紧贴不放。沉重的上半身压下来，迫使她往后仰。
　　蔺辞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断断续续的呼吸声落在耳边，却一句话也没说。
　　她咽了咽喉咙：“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楠……”
　　他的手劲很大，像要把她嵌进骨血里。
　　蒋釉楠垂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她好像懂了他的意犹未尽。
　　他抱得越紧，她越觉得内里被一点点碾碎成灰。

　　“蔺辞，可以了。”她的嗓音发颤，却异常镇静，“你不用对我感到愧疚，你救不了我。”

　　他松了力道，没有彻底放开，只是声音低沉地开口：“贝洛丝太太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意外死了。她其实看程勖华不顺眼，你待她好些，至少她会在榕庄陪你解闷。阿楠，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开心，但.......眼下你待在程勖华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蒋釉楠轻笑了一声，冷嘲：“真奇怪，都不喜欢程勖华，可都指望着他，巴结着他。”

　　她抬头看着他许久，琥珀色的瞳眸中笑意散去，渐渐浮现疏离。
　　蔺辞怔了怔，知道她隐射他。指尖微微收紧，还是松开了她。

　　“阿辞，你照顾好自己，以后还是去谈个正经的女友吧。”她后退半步，转身时没有再看他一眼，“你走吧，反正这里连棵种了七八十年的树都能来去自由，除了我。”

　　门被关上，窗外，云层过滤后的阴霾照进空荡荡的房间里。
　　屋内只剩下蔺辞。
　　他走到桌边拾起那只抽了一半掐灭的烟重新点燃。辛辣的烟味冲进鼻腔，眼眶泛红，他坚持把烟抽完。
　　湿润的烟蒂留有她嘴唇的味道。
　　未说出口的答案，永远埋藏在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