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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小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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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二牛画了三幅画,第一幅上有个男子关在笼子里,笼外一个男子举着刀奋力地砍着铁笼;第二幅画上,还是那两个男子,只是举刀的那人,周围围了许多面目凶狠的人物;第三幅画在第二幅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人,后背上写了两个大字“二牛”。
自二牛住进了皓月轩,林海堂自然也跟了进来,死活硬拉着二牛与他同床而眠,二牛半夜起床,点了灯火,画上两笔,便要回头看上一眼,直画了大半个时辰,看了二十来眼,才将三幅画完成。
二牛对画观赏片刻,觉得画意还是不甚明白,想了想,又攥墨在笼子里的男子身上写了个“二”字,在笼外举刀的男子身上写了个“三”字,他本想写“二爷”,“三爷”,奈何"爷"字实在难写至极,他画了几笔,觉得不成模样,干脆画了圈圆代替。
二牛将画细细地摊在案几之上,移了镇纸压住画边,打了个小小包袱,背在背上,他在皓月轩才养了四五天,东西自是极少,钱两更是没有,好在三爷屋里看上去精致小巧的东西不少,二牛就胡乱塞了几件放包袱里,想着出门在外没钱时便当了当盘缠。转念又想起二牛妈曾说过,‘饿死不受嗟来之食,渴死不喝盗泉之水。’他二牛应当人穷骨气不短。想着又把包袱里的物件拿了出来,按着原样一一摆放整齐。只留下了出事那天,张谨塞给他的十两银票。心想大不了没钱再一路乞讨了去,总比回头三爷说自己是个小偷强吧,反正乞讨就乞讨,又不是没干过。
二牛回到床边盯着林海堂看了许久,林海堂睡得极熟,右臂枕着脑袋,左手抱头,嘴巴微微嘟着,流着细细的口水。二牛拿衣袖将他口水拭掉,又掖了掖被角,心里满是酸楚,伸手想拉他起床,又想,自己出外受苦犯不着将他也拉出去垫背。这样一想,手便再也伸不下去,手肘拐了弯,摸了摸林海堂面庞,又想,他既不跟了自己出去,在这皓月轩内,便没了人照顾,心里着实放心不下。思量再三,二牛又回到案旁,拿了笔墨画上第四幅画,画面上一个男子,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泪流满面,一个双髻小童,双手平端着一大碗饭递给那流泪的男子。他吹了吹墨迹,将那三幅画往案右侧移了移,将第四幅画单独放在案几左侧,拿了镇纸压住。
二牛出了皓月轩,一路沿着墙角往门口溜去.天上正是半月,二牛就着月光到了门口,并不急着开门,他转个弯,进了守门老头张显的小房子旁,听得里面鼻息均匀,这才轻手轻脚移开门栅走了出去。
出了张府,二牛直往南走,心想既然二爷被押在了南海岛,三爷寻人的方向自然也是往南走的了。
阳城离云城极近,二牛晓行夜宿,这天到了阳城城外的宏庄,离阳城不过十来里路程,此时天色已晚,一轮圆月悬挂中空,月光映照之下,一弯白惨惨的官道在脚下向前廷伸开去。二牛伸手抚了抚额角,触手一片火烫,头脑昏昏沉沉,脚步微微有些踉跄,二牛舌尖舔了舔嘴唇,心想要是能有一口水喝就好了。
夏夜旷野之地,草寂虫鸣,夜风带着润湿的泥腥从远处的树丛间传来,隐隐地似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二牛驻足倾听了片刻,车轮滚滚而来,似是很急,过不多时,连车夫“得儿,得儿”吆喝声也分明起来。二牛退后一步,脸上显出惶恐的神色来,他本来靠边站着,这时脚跟已经挨着路沿,身后新种的稻苗散着的淡淡青叶香气,和水田里水草腐烂的的酸气味儿,仿佛都从后背直透过来。
马车渐行渐近,眼见得就要与二牛擦身而过,这时那车夫“啣”的一声,拉直马绳,停下马车,道,“公子,前面有人拦路。”车夫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月亮之下,说话间显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亮得晃眼。
二牛呆愣瞬间,确定对方说的是自己,心下气恼,但苦于头眼昏沉,连大声辩驳的气力也没有,他退无可退,只好绕着马车往后走。
“咦,想走么?”少年车夫扬起马鞭,往二牛身前一横道,“臭叫花儿,咱这马儿胆小得紧,你这般挨得太近,小心惊了它。”
二牛看了那马一眼,白色皮毛炫耀得就是月光下也逼人眼,四肢颀长,骨骼坚实,肌理匀称美丽,两马驻足而立,头颈相交,呼吸间瞥上二牛一眼,喷出两声“咴儿,咴儿”的叫声。二牛心想,这马精神着呢,看那模样倒是瞧我不上,定不是胆小,这车夫三更半夜找人茬子,理应不是好人。但他一则病得昏昏沉沉,二则自见过几翻拚斗后,对自己已是灰心到了极点。
少年车夫见二牛再次站立不动,挥着马鞭扬了过来,叭的一声,击在二牛跟前地上,扬起一地尘土,呛了二牛一鼻子灰。
“小喻。”马车内有人叫唤,少年车夫连忙敛眉躬身候在车厢外侧,等了一会,那人叹息一声,道,“别闹了,走吧,那人该等急了。”
小喻甩着马鞭,在空中虚击一下,“噼叭”一声,扬了马绳正要起行,车内那人又道,“小喻,等一下。”
二牛呆呆地站在旁边,那人清雅动听的声音隔着车厢在耳边响起,清晰得每个尾音都听得分明。接着车帘掀动,一只手伸了出来,手指修长,骨节均匀。那人掀开半边车帘,露出上半部面庞,对二牛道,“给,拿着吧。”
那人手心上摆着两个金锞子,二牛平生只在二爷那里见过金锞子,至于自己,他是连摸都不曾摸过,现在这个陌生人居然一下子要送两个金锞子给他,一时之间,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飞快地接过金锞子,抬起眼来,月亮下,少年小喻正抿着唇看着他笑,弯弯的双眼,便是月下看去也清亮之极。他是故意的,二牛心想,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帮着自己呢?他愣愣的想不明白,马车便又飞奔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