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世界（GL）》四非

31、第十七章

　　我想，在恐怖片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情节无疑是孤人寡鬼共处一室。
　　我猜测不到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那只鬼在暗地里欢喜。
　　第一次跳舞，虽然刚开始时很难为情，但后来不知不觉地便乐在其中。很像是瞒着妈妈偷偷掀开糖果罐的小孩，做了平时不敢做的事情，带着些许顾虑和不安却兴奋莫名。
　　步允楚还是醉倒了，靠在墙上酣然入梦，唇角挂着一点点笑意，睡得非常安稳。
　　我坐了下来，定定地看她甜美的睡容，这个人平日里总是活蹦乱跳的没一刻安宁，难得看到她恬静的模样。
　　酒窖里没有窗也没有挂钟，感觉不到昼夜晨昏光阴流逝。时间仿佛已经被挡隔在大门之外，这里只有一人一鬼。
　　恍惚间，我似乎也一起睡着了，因为意识沉到了黑暗深处，重新恢复知觉的时候，耳边是那把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呼喊着我，因为没有名字，所以刚开始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叫的是我。
　　“鬼鬼，我觉得冷。”因为刚哭过不久，步允楚的声音听起来仍旧低沉沙哑，极富磁性。
　　我无法感知冷热，这个世界的春夏秋冬都与我毫不相干。但在看到步允楚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墙角发抖时，我的心脏也仿佛受冻般收缩了一下。
　　她喝醉后在大厅里脱了不少衣服，此刻身上只剩一件单衣，酒劲过后，寒冷理所当然。
　　【我现在出去找易翼。】现在并非自私地贪恋与她独处一室的时候，冬日严寒，她那么单薄的身体如何抵挡得了？
　　“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步允楚见我要走，连忙站起来伸手阻拦，踉跄间却只抓了满掌冷风。
　　我愕然，她呆怔。
　　摊开右手，她有点恍惚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
　　难言的苦涩在心头迅速散开，我几次张口欲言，却难过得暂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里。”她垂下手，嘟着嘴巴继续说任性的话。
　　【我很快就回来，绝对不让你等太久，我保证。】
　　明明就在她身边，我却连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也做不到，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是最残酷的折磨。
　　“一定要很快很快哦。”她近乎央求地撒娇。
　　瞬间，我感到即使轻微的呼吸也牵扯得心脏阵阵发痛。
　　【一定。】我再次保证。
　　如果我是人类，我们被困在这里，一起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一起想尽办法却无计可施，只能相互依偎着等待外面的人寻找自己……也许这样的情节足够浪漫美丽，但我却宁愿不要。
　　很庆幸自己是灵体，可以穿墙过壁，向外求援。
　　理智上原该高兴，情绪却低落灰暗。
　　我知道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无论我是人类还是灵体，遇到这样的情况，永远都会在矛盾的情感中一半欣慰一半难过。
　　可以救她出去的人只有我，可以救她出去的人不是我。
　　荒唐的悖论。
　　重新走进大厅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适才热闹欢腾的场面，虽然音箱里的圣诞歌依旧循环不断地重复着，但狂欢过后的人们终于感到了疲惫。
　　我站在大厅入口处环视了一圈，找不到易翼的身影，却意外地发现方休居然醉了，不知道谁胆敢灌他酒喝，反正一向淡定优雅的方医生此时此刻玉脸上尽是红粉飞花，醉眼迷离，唇角含春，单膝跪在歪倒在沙发上的柴意欢面前，慢慢地将易拉环套进她的无名指。
　　“礼成！”他在小柴老师的手背上啵下一吻，露出小人得志的奸笑。
　　小柴老师半眯着双眼，晕乎乎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方休吓了一跳，温柔地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小柴老师抽泣着，不肯开口说话。
　　“不愿意嫁给我吗？”方休着急了，偏偏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一时间想不出哄骗女孩子的话，居然露出孩子般无措的表情。
　　柴意欢扁着嘴巴抽抽噎噎地道：“你会后悔的，等到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不是我的时候一定会后悔的……装文静装优雅好累哦……我真傻，明知道自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却还是要装……呜呜……”
　　方休把她搂进怀里，温柔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都是我不好，觉得有趣却没顾虑到你的感受，其实我知道的，知道你是个不拘小节口直心快心地善良的好女孩。你已经够好了，文不文静优不优雅一点也不重要。”
　　柴意欢把脸埋入他怀中，蹭了他一身眼泪鼻涕，闷声闷气地问：“……真的？”
　　“我可以对着月光起誓，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最爱！”方休虔诚地竖起了三根手指。
　　小柴老师激动地呼唤：“啊！方休！”
　　方医生动情地回应：“噢！意欢！”
　　这两人果然醉了……
　　我从他们身边无言地飘过。
　　易翼不可能自己独自离开，如果人不在大厅的话，只能是去了厕所。我快步寻去，果然见到卫生间的门紧闭着。
　　进去还是等待……我矛盾我犹豫。
　　耳边回响着步允楚略带哭腔的哀叫：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我果断地穿门而入。
　　豪宅的厕所特别华丽，从瓷砖到洗手盘再到马桶都光洁如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一眼便看见易翼正四脚朝天地躺在马桶旁边，半张着嘴巴呼呼大睡。
　　【不是吧？】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冲到她身边蹲下，想拍她的脸却清楚地知道不可能拍得到。
　　【易翼，醒醒啊！】我趴下来在她耳边狂叫：【步允楚被关在酒窖里了，你快去救她！】
　　易翼仿佛没有听到般，完全不受干扰地打着呼。
　　【易翼，你给我起来！易翼，易翼！】无论我怎么叫喊都只是徒劳，她一梦黄粱，誓要在幻境中欢乐今宵。
　　我无计可施，绝望间，猛然想起几个月前曾经用过的杀手锏。
　　鬼压床。
　　于是压了上去——彼此的身体瞬间相互穿透，尽管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却仍是心底发毛。
　　再一次确认了自己并无实体，而她，沉睡依然。
　　不知道应该算谁时运不济，鬼压床也是要看对象的，易翼阳气太重，我举白旗败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里温暖如春，地窖却阴冷寒凉。步允楚蜷缩在墙角处楚楚可怜的模样再次在心头晃过，心尖不由自主地痛了又痛。
　　如果……真的找不到人帮忙，最起码……我要在她身旁陪伴。
　　离开洗手间之前，我不死心地再次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人，她一脸天真无邪，宛如婴儿般沉沉昏睡，无忧无虑。
　　我记住了这张脸容。
　　曾经畏惧着不敢直视，谨慎地一再回避，心底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累积了怨气，厌恶的情绪如同膨胀的气球般不断变大，直至化作深深的憎恨。
　　大步冲出洗手间，我往地窖的方向狂奔，心里一半愤怒一半焦虑，数不清的情绪在心里汹涌澎湃，让我有种窒息的痛楚。
　　一具臃肿的身躯突然横亘眼前，在意识到自己快要一脚踩到对方身上时，我惊得连忙收回脚步，但与此同时，又立刻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实体。
　　灵体也会因为步履不稳而失去平衡，我一头栽到了地上——或许说扑到了甄珠旁边的贾天真身上。
　　奇异的感觉瞬间传遍了所有神经，我感到眼前的景物忽然亮得厉害，周围的光线尖锐得直刺眼睛。
　　我眯着眼睛，慢慢去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目光扫过沙发那边搂抱成团的方休与柴意欢，他们旁若无人地喁喁细语着，似乎感觉不出周遭有丝毫改变。
　　……是我本身的问题吗？
　　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所有的景物如同剥去了陈旧朦胧的薄膜，还原了亮丽清晰的真面目。身体莫名地沉重无力，头脑阵阵眩晕，却微妙地有着飘飘然的舒服感觉。
　　我感到了温暖，稍微动了动，虽然全身乏力，却能感知到地板的坚硬，再把脖子转过去，蓦然与躺在身后的甄珠近距离地面对面，对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脸上，莫名的尴尬。
　　我撑起身子，发现本该被我压在身下的贾天真不见了，我有点不敢置信地低头审视着身上眼熟的T恤，分明就是贾天真的衣服。
　　难道……
　　我张了张嘴，喉咙一阵干痛，声音在舌尖停顿了几秒后才模糊地响起。
　　“怎么回事……？”
　　没有人应我，甄珠睡得很沉，另一边的甄鲨只是皱了皱双眉，依旧闭着眼睛。
　　我勉强坐起来，推了推甄鲨。
　　“别闹……”甄鲨翻了个身，微微睁开双眼，一脸不满被吵醒的样子。
　　我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睡着衣衫凌乱的学长，于是爬过去用力推了推他。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甄鲨这时候揉揉双眼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我身边，皱皱眉头道，“怎么只穿T恤，别着凉了。”
　　我颤抖着手去碰他垂在腿侧的大掌，手指居然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人体的温度！
　　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激动？震惊？狂喜？兴奋？全部掺杂在一起。
　　“想、想、想、要酒？亲、亲亲我就告诉你。”学长坐了起来咧嘴笑着，一副尚未清醒的模样自说自话。
　　甄鲨从地上随便捡起一件衣服包到我身上，“醉猫，发什么呆？”
　　“步……”我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却被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披着！不许说不。”
　　我努力压抑着内心飕风巨浪般的激烈情绪，冷静地分析起眼前所发生的情况：不小心跌到→扑在熟睡的贾天真身上→附、体！
　　我居然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附在了贾天真身上！？
　　“醉猫？你没事吧？”甄鲨紧张地伸手摸摸我的额头，又捏捏我的脸颊。
　　我把外套连带他的手一起拨开，费力地站起来。
　　不知道应该说是神迹还是奇迹，本以为不可能的奢想居然成真。附上实体后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我最最迫切想做的就是将步允楚从酒窖里解救出来。
　　不是只有易翼才可以。
　　“学长，请把酒窖的钥匙给我。”开口的时候发出的却是别人的声音，感觉有点怪怪的。
　　学长挑挑眉毛，阴阳怪气地笑道：“想想喝酒？亲亲我呀～”
　　我急了，爬过去扯着他的衣袖解释：“步允楚被关在酒窖里了，你把钥匙给我吧！”
　　学长似乎没听明白，歪着头嘎嘎地笑着：“说说了要要亲、亲亲我才给的嘛，那那你到、到底亲不亲？”
　　我在脑中以最快的速度思前想后，最终很不厚道地想到这个实体并不是自己的。
　　“我亲。”我代步允楚抱着对贾天真无以为报的感激之情毅然答应。
　　“你敢？”一把声音凭空插了进来，学长很突然地被人用力推开，我面前戏剧般地换了个对象。
　　“你这只醉猫到底在想什么！”甄鲨毫不留情地在我头顶敲了一下。
　　顾不得痛，我急急忙忙地再次解释：“步允楚被关在地窖里面，我一定要拿到钥匙！”
　　他恍然大悟，转身去翻学长衣服上的口袋。
　　“啊哈啊哈，别摸，痒死了……啊哈……”学长一边大叫一边闪躲着甄鲨的手。
　　“钥匙在哪里？”甄鲨沉声问道。
　　“酒窖根、根本没有关啦，你你、你要什么酒直接拿就好。”
　　我感到自己快要被他气炸了，抢上前去揪着他的衣领叫道：“门反锁了！我要钥匙！给我钥匙！”
　　学长似乎被吓了一跳，呆了半晌才怯怯地道：“钥匙藏在酒酒窖门口的地地毯下面。”
　　我放开他，转身便往玄关方向走去。太久没有脚踏实地的走路了，而且贾天真的身体被酒精浸淫得困乏软弱，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勉强强控制好步伐。
　　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突然伸到了腋下，我被稳稳地扶住。
　　转过头，对上的是甄鲨关切的视线，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嘴边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叫了你不要喝那么多的，就是不听。”他三分生气七分痛惜地责骂着。
　　我没敢回嘴，心里升起一丝歉意，他那份浓情厚意表达错了对象。
　　好不容易走到酒窖门口，我迫不及待地蹲下来寻找，手才掀开靠近门口的那角地毯，钥匙便露了出来。我欣喜若狂，开门时手抖个不停，试了几次才成功打开。
　　“步允楚！”脑子里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不知道当王子战胜恶龙并走进城堡看到被困的公主时，心情是否也如我此刻这般振奋激动。
　　蜷缩在墙角的人仿佛没有听到我的呼喊，动也不动。我冲过去时才发现她已经重新沉睡，浓密的睫毛仿若小扇子般覆在那双狭长的眼睛上。她睡梦中的表情极不安稳，双眉甚至不安地微微蹙着。
　　怜惜之情在心内迅速发酵，撑得整个胸口都酸酸胀胀，在头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伸臂将她揽进怀中，并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吻她脸上风干了的泪痕。
　　轻微的抽气声在身后响起，我这想起甄鲨一直都在。
　　不敢动弹，不敢回头，我知道已经铸成大错，只能拼命地思考着要如何挽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放开步允楚，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心里默念着一、二、三……然后转过头去，目光一下子便对上了他那张若有所思的脸。
　　有句话叫“一不做二不休”……
　　我一咬牙，扑上去抱着甄鲨的脑袋，学着贾天真玩闹时的语气叫道：“学长说亲亲就有酒喝，我们亲亲吧～”
　　甄鲨吓了一跳，呆怔地看着我。
　　我深呼吸一口气，撅起嘴巴——
　　他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我以壮士断腕的心酸豪情对准了他的脸印下去——
　　“不……”他慌张地要躲，脸一偏，很不幸地让彼此的嘴唇意外地碰撞到了一起。
　　【……】
　　贾天真……我对不起你。
　　甄鲨的双颊顿时涨得通红，他用手捂着嘴巴，不自然地轻声责备：“真是只醉猫，拿你没办法。”
　　事到如今我别无选择，只能装疯卖傻到底。
　　“再来再来，我们再来玩亲亲！”我在心里欲哭无泪。
　　甄鲨的目光却慢慢地变得炽热起来。
　　“刚才你问学长要钥匙的时候明明还很清醒的啊……”他紧盯着我假装喃喃自语，音量却足够能让我听见。
　　我惊恐莫名，深知道接下来解释得不好，必定会被他看出破绽。我心惊肉跳，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怎么还不给我酒？亲得不够么？呐，再来哈～”我脑袋一片混乱，唯有故技重施，却紧张得连说话都带上了颤音。
　　甄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你再装的话我可真要亲了。”
　　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装，笑得嘴角都要抽搐：“好啊好啊～真的亲，来～来～～”
　　甄鲨捏着我的下巴仔细审视：“你该不会暗恋我吧？”
　　我平静地在心里呐喊：【怎么可能！去死！】
　　他突然弯起唇角，笑得阴险：
　　“你那么想玩亲亲，我就陪陪你的玩好了。”
　　我淡定地在心里呼天抢地：【伪君子啊！色魔啊！人面兽心啊！谁来救救我啊！！！】
　　就在那张嘴唇快要贴近的时候，我当机立断，集中精神往外挣脱——
　　贾天真无声无息地往地上倒去，甄鲨不明所以，大惊失色地接住了那具失去意识的身躯。
　　眼前的色彩顿时重新黯淡苍白，身体瞬间恢复回无重量的状态。
　　步允楚仍旧不受干扰地沉睡着，奇迹的发生与结束都在她的思想之外。
　　刚才明明真实地抱住了那个爱闹爱笑的人，嘴唇尝到了她泪中的咸涩，然而美梦却只有一刻，下一秒便又阴阳相隔。
　　真的……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