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艳愁》殊然

12、多情流水伴人行

　　雪艳愁从屋檐上掉下来的时候，松风救援不及。洛飞正好站在她的下方，见雪艳愁掉落，赶紧上前伸出双手，刚好接住了她。但没站稳，一下子摔坐在了雪地上，还好他紧紧抱着雪艳愁不松手，雪艳愁只是摔在了他怀中并没有受伤。

　　松风和相随立刻跟上来，看到雪艳愁没事都松了口气。松风也是面色苍白，强自支撑着，他把手指搭在雪艳愁手腕上，听了一下脉象，虽弱但还算稳定，于是对围上来的人群说道：“她没事，只是消耗了一整天，太劳累了，休息一下应该就会没事的。夜也深了，大家都快回去吧。”

　　在酋长和相随的劝说下，人群终于缓慢而有序地全部散去了。玉龙寺在热闹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在大雪的遮掩之下，重新变得纯净而圣洁。

　　雪艳愁被洛飞抱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松风给她注入了一些纯正之气之后，也疲惫不堪地离开休息了，临走前嘱咐柳大梦亲自安排好周边的防卫。

　　洛飞满眼心疼地注视着雪艳愁熟睡的脸庞，她的神情难得地安静而满足。洛飞伸出手理了理她散乱的发丝，犹豫了一会儿，又用手背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谁知雪艳愁竟一翻身，侧卧过去，抓住他的手，还把自己的头都蹭过去。洛飞的手被她抓住，压在头下，动也不敢动。心脏正砰砰直跳，这时门嘎吱一声响，有人进来了，洛飞吓得赶紧把手抽了出来，假装在给雪艳愁盖被子，回头一看，正是处理完外面事务的相随。

　　相随没有注意到洛飞的尴尬和窘迫，问道：“她怎么样了？”

　　洛飞结结巴巴地回答：“她……她……还好，一切正常。”

　　相随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过去摸了摸雪艳愁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嗯是正常的，那你走吧，今天晚上我来照顾她就好了。”

　　洛飞急道：“我不走，让我来照顾她就好了，还是你去休息吧。”

　　相随推他出去：“我们都是女子，照顾起来比较方便。你一个男子，呆在这里不太合适。今天也累了一整天了，快点回房去休息吧。”

　　洛飞被相随推出了门去，但又担心雪艳愁，不敢走远，干脆就坐在门口，盘腿打坐调息起来。

　　第二日一早，相随打开门来叫人打水，就看见洛飞还坐在门口，惊讶道：“你一晚上都在这儿？”

　　洛飞蹦起来就问：“怎么样？她醒了吗？”

　　相随感动地看了洛飞半晌，才点头道：“她醒过来了，但精神不是很好，你进去看看她吧。”就出门走了。

　　洛飞赶紧冲进去，扑到床前。雪艳愁已经醒转过来，听见洛飞进来，也转向他，看到洛飞关怀的眼神，心中一暖，轻轻一笑：“我没事，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洛飞急道：“昨天可吓死我了，我看你的脸色都变了，惨白惨白的，还散功一整天凝结那么多冰晶。你把纯正之气都散完了，难道对身体没有什么伤害吗？”

　　雪艳愁摇摇头，轻声道：“没关系的，只是暂时功力衰减而已。你也知道，世间的纯正之气无穷无尽，我只要慢慢再吸收回来就可以恢复了。”

　　洛飞一边给她掖被子，一边责备：“那也不行啊，你看你现在，说话都没有力气了，怎么还说没关系呢？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对自己了。”

　　雪艳愁不敢反驳，乖乖解释：“昨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也是为了让麽些信众都相信我能够为外祖报仇，所以只好散功凝结冰晶，让雪早点下下来，才能消除大家的怒火。”

　　“也对，昨天还好有你，才消除了一场骚乱。大家都好崇拜你，把你称为雪女呢！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昨天一定会下雪的啊？”

　　雪艳愁微微一笑：“我们早上在雪岭之巅的时候，我就看到远远的有一片雪云，所以猜测昨天可能会下雪。但有时只有雪云还不一定会下雪，如果有大量微小冰晶的话，会增加下雪的几率。所以我就和松风师傅一起散功，让周遭降温，冷却凝结成冰晶，再送上雪云，这样就必下无疑了。”

　　洛飞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相随说你从小就会预测下雪，原来你既会看天气，又会造冰晶。我昨天看到真的下雪了，还以为你是神仙呢。”

　　雪艳愁假装嗔怪：“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把我当人看吗？”

　　“当人看当人看！你看看你都虚弱成什么样了？不把自己当人看的是你才对，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吗？快别说话了，再睡一会儿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雪艳愁点点头，闭上眼又睡了。洛飞轻手轻脚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回头看到相随正站在他的身后，吓了一大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吭声？”

　　相随审视地看着洛飞，意味深长地问道：“刚拿了水和粥回来，给你们留点独处的时间。怎么样？聊什么了？”

　　洛飞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没聊什么……她刚刚又睡了，你等会再拿进去给她吃吧。”就匆匆逃走了。

　　相随看着他烧红的耳朵，若有所悟地笑起来，推门进屋照顾雪艳愁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相随和洛飞轮流在床前照顾雪艳愁，而神女一次都没有过来看望过女儿。松风来过几次，看雪艳愁恢复得很快，每次给她注入一些纯正之气，嘱咐几句就走了。相随经常故意找借口出去办事，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洛飞陪着她，给她喂粥，给她念词，给她吹笛，陪她解闷，晚上就守在门口。

　　躺了几天的雪艳愁终于忍受不了了，要求出去透透气。在相随点头同意之后，终于在洛飞执意搀扶下在院子里溜达了半天，看了看雪景。雪艳愁抱怨道：“多大点儿事啊？又不是残废了，至于这么小心吗？”

　　洛飞教训她：“你还说呢！把自己弄得都虚脱了，还不当回儿事。你是真想把自己搞残废，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吗？”

　　雪艳愁急得瞪眼：“咒我残废呢？谁要你照顾一辈子了？”

　　洛飞自知失言，抿着唇红着脸不说话。雪艳愁见他这腼腆的样子，也不自在起来，红着脸别过脸去。相随见两人这情景，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在旁边抿着嘴偷笑不已。

　　这时松风领着一位穿戴大理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向他们介绍：“这是大理羊苴咩城来的段尊使，专程来转达大理皇帝陛下的旨意，艳愁快快接旨。”

　　洛飞和相随都跪下听旨。雪艳愁站起来，正准备俯身，段尊使赶紧上前一步打算扶住她，没想到雪艳愁只是拱手鞠了一躬。段尊使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和蔼道：“雪女不必多礼，皇帝陛下对你一直多有牵挂，这次又听闻你唤雪平息了麽些蛮对我段氏的仇怨，龙颜大悦，特遣派下官来接你亲自前往羊苴咩城，予以册封嘉奖。恭喜雪女！”

　　雪艳愁却冷冷回应：“雪不是我唤来的，是三朵神显灵降雪。三朵神的大仇还未查清真相，麽些的仇怨尚未平息，我还肩负着为三朵神亲手复仇的责任，不敢受什么册封嘉奖，恕不从命。”

　　段尊使也不生气，还保持着一副笑脸：“我知道雪女一心想要为三朵神复仇，难道雪女就不想先查清真相？当年的幕后主使应该就在羊苴咩城，雪女难道不想亲自去羊苴咩城找寻真凶吗？”

　　雪艳愁沉思片刻就改口了：“那我就跟你一起回羊苴咩城，但册封什么的就不必了。”

　　段尊使笑得更灿烂了：“只要雪女愿意跟我回羊苴咩城就好。面见了皇上之后，你爱在羊苴咩城做什么就做什么，下官也就管不了了。”

　　见雪艳愁点头答应，松风也笑道：“现在艳愁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等再将养几日再走不迟，尊使也可以在此休息几天。”

　　段尊使拱手：“听凭松风师傅安排。”两人道别后出院而去。

　　洛飞见两人走远了，立刻说道：“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雪艳愁想了想：“也好。”洛飞开心得眉飞色舞。

　　相随也心痒痒了：“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多一个人，也好照顾你。”

　　雪艳愁打趣她：“我哪里需要那么多人照顾？我看你是想跟着去羊苴咩城玩吧？”

　　相随气得跺脚：“你个没良心的，这些天难道不是我在照顾你？就算我是想去羊苴咩城玩，不也得照顾你吗？”转身就要走。

　　雪艳愁忙拉住她的袖子，正经地道歉：“你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这些天真是谢谢你了。不过这次我去羊苴咩城可不是去玩，而是去寻找害死三朵神的真凶，可能会有危险，你又不会武功，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相随回身道：“洛飞去得，我也去得，我不怕。”

　　雪艳愁想了想，松了口：“那好吧，松风师傅应该会和我们一起去，我会让柳大梦安排武者保护好你的。”

　　洛飞也笑道：“相随姐，我也会保护你的。”

　　相随这才消了气：“你就算了，你还是保护好你的艳愁吧。”趁雪艳愁还没发火，捂着嘴转身就跑了，边跑边笑：“我去收拾行李了啊。”

　　雪艳愁狠狠瞪了偷笑的洛飞一眼，气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还需要你保护？还不快赶紧练功去？这都耽搁多少天了？”

　　“是，师姐。”洛飞鞠了一躬，赶紧开溜练功去了。

　　又休养准备了几日，松风带着雪艳愁、相随、洛飞，柳大梦带着三朵阁武者，随着段尊使的大理使团，浩浩荡荡地向着羊苴咩城出发了。

　　白沙寨距离羊苴咩城只有四百里的路程，雪艳愁和相随坐在使团的马车里，又闷又颠，雪艳愁只好在车里静坐调息休养。洛飞还不会骑马，这次正好有机会学，于是一路上都缠着柳大梦教他。柳大梦虽是个粗人，年纪都足以做洛飞的父亲了，但性格忠厚直爽，没几天就和洛飞称兄道弟，打成了一片。

　　洛飞的骑马技术也进步得很快，每天雪艳愁在车里就听见洛飞骑着马要出去探路好几回，然后又一次次奔回来，兴奋地跟雪艳愁讲前面是什么地方，有什么趣事。每当这时，相随就笑眯眯地看着雪艳愁，雪艳愁只好闭着眼装作听不见看不到。

　　没过几日就到了羊苴咩城，雪艳愁和相随一直呆在麽些之境，从没有见过这么繁华的大城市，高大的城墙，宽敞的街道，川流的商贩，比麽些的三朵颂还要热闹好多。相随好奇地从马车窗户往外张望，雪艳愁看了一会儿却嫌太吵闹，闭目调息起来。

　　使团的马车队伍直接把雪艳愁送进了大理皇宫，豪华威严的宫城让相随瞠目结舌，可却像一片乌云笼罩在了雪艳愁的心上。这里就是盛产阴谋诡计的宫城啊，从这座宫城里不知道谁的手中传出的毒药，口中传出的命令，就让刚满月的雪艳愁失去了爹爹和外祖，成为了半个孤儿。这个恐怖阴森的地方，怎能不让人畏惧和戒备？

　　车队没有走宫城正门，而是从侧门直接进了后宫，来到了大理皇帝段正兴的书房。段尊使进去禀报后，出来对松风和雪艳愁道：“皇上有请松风师傅和雪女觐见。”

　　松风和雪艳愁跟着段尊使往里走，相随和洛飞也想跟着进，却被拦在了外面。雪艳愁走进书房，见一个长相威严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榻上看书，旁边有宫女侍立。段尊使向他禀报道：“皇上，松风师傅和雪女前来觐见。”然后侍立一旁。

　　松风跪下道：“外臣松风拜见皇上。”雪艳愁只是鞠躬：“民女雪艳愁拜见皇上。”

　　这位看书的男子正是大理皇帝段正兴，他放下书，抬了抬手，温和地说：“两位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宫女端来两把椅子，松风和雪艳愁坐了下来，段正兴端详了雪艳愁半晌，对松风说道：“朕和松风师傅虽未见过面，但一直有书信往来，神交已久。您这些年真是辛苦了，都已经把艳愁抚养成这么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松风忙站起来作揖：“皇上客气了，艳愁乃是家师留下的唯一血脉，外臣当然应该尽心抚养，全力栽培。”

　　段正兴点点头，转而对雪艳愁和蔼说道：“你是朕的六弟正光与三朵神神女的私生女，虽未归宗皇族，但实乃段氏血脉。按辈分，你应该称呼朕一声皇叔。”

　　雪艳愁没想到皇帝的开场白竟是先攀亲戚，愣了愣，低声嘀咕：“皇叔？”

　　段正兴以为雪艳愁承认他了，看起来很高兴：“艳愁啊，朕很高兴能多你这样一个侄女。听闻前些天神女和麽些蛮对皇室有些误会，产生了仇怨，还好是你出手唤雪，平息了骚乱。朕十分欣慰，这次正好让你回来认祖归宗，并册封为雪郡主，你可愿意？”

　　雪艳愁抬起头，异常坚决地说：“我不愿意。”

　　段正兴没想到她竟一口回绝，愣住了。见松风没有说话，段尊使只好赶紧出来打圆场，劝道：“皇上的恩典，雪女切莫拒绝。这是多大的荣耀，郡主可已经是封到顶了。”

　　雪艳愁摇摇头：“我并不在意什么郡主公主的，我这次来是要找到害死爹爹和外祖的真凶。那日降雪就是外祖显灵，告诉大家有朝一日我一定会为他一雪冤屈的。如果皇上真的念及和我爹爹的兄弟情义，就请帮我查清当年的真相，让我替爹爹和外祖报仇。”

　　段正兴思索了片刻，说道：“你爹爹当年遭人陷害，被你外祖误会，一掌打死，实属无辜。但背后策划之人，当时就难以追索，现在年深月久，更难查清。不过你放心，朕一定会尽力追索真凶，还你爹爹和外祖一个公道。但这和册封郡主并不冲突，名分朕还是要还给你的。”

　　“皇上并不欠我们父女什么，不用还我名分。而且民女从小在雪岭上长大，生性散漫，不懂礼数，这些名分于我也没有半分意义，只是束缚而已。如果皇上真想弥补，我需要的，只有当年的真相。”

　　段正兴见雪艳愁坚持拒绝，只好作罢：“那好吧，既然你不想要当郡主，那朕也就不勉强你了。但松风师傅传信来说神女和金国勾结，要利用麽些叛乱胁迫朕背宋联金。我大理和大宋一向交好，合力抗金，这是大理的基本国策。如今神女却如此作为，让朕很为难，她毕竟是朕的弟妹，朕也不忍对她下手。但只要她肯让位于你，不再生事，朕也就作罢，将以前她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朕封你为麽些雪女，以后麽些蛮就归你管束，希望你能保麽些之境平安无事。你可愿意？”

　　雪艳愁起身鞠躬：“此乃民女份内之事，一定尽力而为。”

　　段正兴见雪艳愁这次倒答应得干脆，高兴得很：“好！好！六弟生了个好女儿，能为朕分忧安国，朕很欣慰。艳愁，你好不容易回宫一次，这次就多待些时日，也跟朕的王子公主们熟悉熟悉。等会儿先去觐见一下太上皇后和皇后。”

　　“是，那皇上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民女就先告退了。”雪艳愁转身走出书房，段尊使也跟着请安出去了，留下松风和段正兴细谈。

　　洛飞在书房外等得无聊，蹲在宫廊坐凳上，相随则端庄地站得笔直，观察着宫女们的装束和行止。见到雪艳愁出来，洛飞从坐凳上跳下来，冲上去就问：“皇帝跟你说什么了？”

　　雪艳愁还未回答，段尊使就惋惜地叹气：“雪女拒绝皇上册封她为雪郡主。”

　　洛飞和相随同时“啊”了一声，段尊使又续道：“只同意册封了麽些蛮的雪女。”

　　洛飞见雪艳愁无喜无悲的清淡表情，知道她的性子，对这些虚名毫不在意，也释然一笑：“皇帝封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我们是来复仇的，能找到幕后真凶就好。”

　　雪艳愁听洛飞道出自己心中所想，看向他，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而笑。段尊使和相随即使再惋惜，见这两人无事一般的光景，也就无话可说了。

　　段尊使带着三人又去觐见了太上皇后和皇后，两位贵人都和蔼客气地接见了雪艳愁。而雪艳愁折腾了这半日，早已厌烦了，冷冷淡淡地问安后就急急忙忙地出来。

　　段尊使还要带着她去见王子公主们，雪艳愁赶紧打退堂鼓：“既然长辈们都已经见完了，其他人以后慢慢再见不迟。我今天也累了，需要回去休息。”段尊使只好带她回到使馆。

　　第二日，段尊使又早早来到使馆，催促雪艳愁出门。雪艳愁不情不愿：“长辈们昨天不是已经都见完了吗？今天还要见谁？”

　　“昨天见的是宫里的长辈，今天还要去见一下宫外的长辈。”

　　雪艳愁随口问道：“宫外还能有什么长辈？”

　　“是无为寺的广弘法师。”

　　洛飞疑惑地问：“一个和尚？为什么要去见他？”

　　段尊使恭敬地答道：“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和尚。这是前任大理皇帝，当今皇上的父亲，也就是雪女的亲祖父！”